“哇、哇、哇,玄雍兄的住所这么漂亮啊?”突然有抹人影迅捷地冲进院子,嘴里嚷着惊叹。
看清来人,然后又看到有道颀长的身影随他之后进入,殷玄雍脸色沉了下来。
“我不是叫你们在外面等?”
“很闷呐,而且你平常都不肯让我们来,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要进来瞧瞧喽!”长相俊俏的班羽痞痞地笑道,完全没将他的怒容放在眼里。
他大大方方地绕着院子游走,东瞧西看。
“只不过美轮美奂了点,干么那么神秘不让人看?我又不会把整间房子搬走……咦?”看到跟在殷玄雍身后的何曦,那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个姊姊长得好美呀!”
殷玄雍心一凛,赶紧将何曦挡在身后,用杀人似的眼光逼退那只已准备探出的禄山之爪。
班羽这小子轻浮风流、性好女色,被他沾惹过的女人不计其数,这么危险的人物他挡都来不及了,哪还会傻到让他有机会踏进诚王府发现何曦的美貌?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他找到漏洞钻了进来。
“安怀。”殷玄雍对另一个男子示意,要他约束一下他的拜把兄弟。
“班羽……”聂安怀正要去拉他,却被他一溜烟地闪了开。
“都进来了,至少也让我喝杯茶再走嘛!”班羽笑嘻嘻的,眼睛直绕着何曦转。“姊姊叫什么名字啊?要不要跟我说一下?”
“奴婢何曦。”从他们的互称已认出他们贵为小王爷的身分,何曦恭敬回答。
“你不用理他!”殷玄雍喝道,只差没冲上去将那双贼兮兮的眼珠子挖出来。
“那么凶?”班羽咋舌,眼中闪过一抹淘气的光芒。“之前都带一个傻大个来掩人耳目,不让我知道你府里还藏着这样的绝色,要不是认识这些年来早已将玄雍兄的个性摸透,我还以为你真的在乎这个小奴婢呢!”
“她什么也不懂,带她出去做什么?”殷玄雍轻蔑哼道。还不是时候,她还没表露出感情,他不能就这样承认他在乎她,更何况,他也不想当着这两个闲杂人等的面,说出那些他只想在她耳边倾诉的爱语。
那时会收下那名贴身侍卫,纯粹是因为被长辈们念到烦了,加上为了安全考量,不得不接受了这份“好意”。一年前,当他的武功已高出侍卫许多时,便已经将那名侍卫撤除掉了。
说是掩人耳目也行,他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他还收了个贴身女婢,尤其这个女婢还如此温柔解语、甜美可人,他当然只想把她藏在府里不让人看见。
何曦几不可见地一震,被他无心的话冻得浑身冰冷,十年来隐于心头的自卑全都狠狠地扑了上来。如他所言,任他再怎么宠她,在他眼中她依然只是个低下无用的婢女,她凭什么爱他?
“秀色可餐呀,光是跟在旁边看到心情都好。”班羽动作快得很,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上前将何曦的手握在掌中又揉又捏的。
这小王爷的手比她还柔还软……何曦愣住,为那奇异的触感所惑,一时忘了将手抽回。
殷玄雍一回头,正好看到这副情景,怒班羽随便对他的人下手,更怒她没有丝毫挣扎,他狠瞪着他们,等着她将他甩开,却越等越心寒。
为什么?她真将自己视得如此卑贱?只要是尊贵的对象,她就可以奉献出她的忠诚?这个陡然窜过的念头使他胸口一窒,脸色变得铁青。
“如果你觉得她那么没用的话,不如把她送我好了。”不知死活的班羽还发出更骇人的言论。
何曦一惊,这才回神,赶忙将手抽回,不安地朝殷玄雍望去,那蒙着冷然冰霜的黑眸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不会的,他不会这么狠的……她不断告诉自己,却怎么也抑不下那狂跳的心。
直接拒绝啊,他在迟疑什么?殷玄雍在心里拚命对自己喊着,但他的唇却动不了,脑海里满是她那时对他说过的话——奴婢的身子和性命早巳不属于自己。
她的给予,是她的觉悟。只要拥有她,就能占有她,不只因为那人是他,不只是他……这个发现让他心冷到发颤。
“班羽,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见殷玄雍脸色不对,聂安怀出声制止。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班羽就像被踩到痛脚一样暴跳如雷。
“是啦,我就是这么任性,我就是这么不知好歹,用不着你管!”班羽对聂安怀怒扮了个鬼脸,然后转向殷玄雍。“哎哟,玄雍兄,把她给我嘛,反正只是个奴婢罢了。”
何曦屏住呼息看他,一颗心忐忑不已。
殷玄雍对上她的眼,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该为自己在她心中无足轻重而痛,还是该为她屈服命运威到心疼。须臾,他深吸口气,缓缓开口——
“何曦,你自己决定。”
他在赌,赌一个他人生中最大的赌注,结局不是全然地拥有她,就是全然地失去她。他不得不下这个赌注,因为若不如此,他在她心目中永远只是个主子。
他释放她,让她选择,不再用强悍逼迫她,他要让何曦明白,她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他要的不只是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留下,用你真实的自我选择我……殷玄雍在心中无声地嘶喊。
听到他的话,何曦只觉一股刺骨的冰寒直钻进她的身体。对他而言,她是如此地无关紧要……如果他愿意,只需咆哮一声,谨小王爷就绝对不敢再提,他却不曾划下界线,连一句简单的拒绝都不曾出口。
他真对她死心了吧?她恃宠而骄过了头,将他对她的独宠全用完了,如今,她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主子的吩咐奴婢会唯命是从,如果您不反对,奴婢没有意见。”她低下头,说出将自己推离开他的恭敬话语。
“太好了,我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震惊至极的殷玄雍耳畔嗡声一片,他听不到班羽喜悦的喊声,也听不到聂安怀的轻斥声,他只能僵立地站在原地,任她的话在他耳边残忍盘旋——
主子的吩咐奴婢合。唯命是从。
他终究只是个主子,一个只要所有权转移,就从她心头抹去的前任主子,他赌下了所有,非但没赢得她的心,反而连她的人也一起失去了。
他,全盘皆输。
*
诚王爷夫妇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原以为何曦搬出了殷玄雍房间,已是老天鼎力相助,没想到好运竟接二连三地来,得知殷玄雍将何曦给了谨小王爷,他们只差没让人鸣炮庆祝。
这不仅是失宠,更是流放边疆,那女人再也回不来了!诚王爷夫妇想到连作梦都会笑,虽说何曦被花名在外的班羽讨了去,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但……怪不了他们心狠呐,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牺牲一个奴婢又算什么?
不过,很快地,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殷玄雍像被附身了似的,让自己疯狂投入治理领地的事,忙到不眠不休,整个人瘦了一圈,而他们已经很久都没听到他骂人了……
无法再坐视不管的诚王爷来到殷玄雍的房间,坐在里面枯等,想找他好好谈谈,但等到三更半夜仍不见人影。
怎么还不回来?诚王爷走到窗边张望,看到殷玄雍书房还亮着光,心一喜,赶紧冲了过去。
“玄雍!”一进房,果然看到儿子坐在书案前,他高兴地大喊。
相形之下,殷玄雍的反应冷淡了许多,他只是抬了下眼,继续埋首正在处理的事。
“玄雍,爹和娘都很担心你。”诚王爷温声开口,见他不语,又继续说道:
“这样吧,爹再派一个贴身婢女给你,如果一个不够,我……”猛然掷上桌面的巨响震断了他的话。
“我不需要。”总是毫不收敛咆哮出情绪的殷玄雍,如今只冷冷说了这句。
“怎么可能不需要?没人照顾,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虽不到邋遢的地步,但阴鸶的眼加上睡眠不足的阴影,完全不像他意气风发的俊傲孩儿。
殷玄雍面无表情,握笔的手却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颤。他根本没办法踏进寝房歇息,只要一看到他的床榻,他就会想起何曦在他怀里倦累的娇媚模样,但如今……
他好后悔,就算自私、就算蛮横,那一天都该强硬将她留下来,而他却失心疯地选择在那种重要的时刻展现慷慨,说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只能眼睁睁看着班羽将她带走。
他以为……她会选择他的……椎心的痛刺进胸臆,就像他每次想到她时一样痛。殷玄雍抿唇,将所有的思绪全都抹去。
“我很好。”除了这么告诉自己,他已什么都挽不回。
诚王爷被他敷衍似的回答气炸了。“难不成你还留着这个空位等着她回来?班羽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都这么多天了,何曦她早就……”
“够了!”殷玄雍阴凛地望向诚王爷。“别在我面前提到她的名字。”
诚王爷被震慑得说不出话,直至他别开视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玄雍……爹娘都是……都是为你好……”痛心地看了他一眼,诚王爷转身颓然地离开。
殷玄雍想专注心神,但心湖一被打乱,余波荡漾的涟漪就层层叠叠,再也无法平息。
他将笔往砚台一扔,仰首靠向椅背,脸上满足痛苦的神色。
这段日子他被复杂的情绪折磨得几将崩溃,懊悔那时的放手、愤怒她走得头也不回、嫉妒拥有她的班羽,更甚至想恳求她回来,想悔信背义地将她夺回身边。
这些情绪就像一个循环,不住在他心头绕,绕得他快发狂,只能埋首公事将它压抑。但,他快垮了,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殷玄雍倾身将脸埋进交握的掌中,任灯烛在墙上为他打出孤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