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纵横几乎把苏州所有的客栈全部翻过来。
可是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完全没有绣月的踪迹!
“难道她已经离开苏州了吗?”他快马加鞭日夜赶路而来,还以为一定能够截得住她,没想到……
他颓然地支著额头,大手紧紧捏著银制酒杯,酒杯瞬间被捏扁成一团银块,看得史大夫一阵心惊肉跳的。
“那个……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定找得著的!”史大夫拚命劝慰他。“对了,将军,不如这样吧,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忘掉所有的烦恼与忧愁。”
史大夫逮到机会不忘要向他鼓吹单身自由的美好。
“不要。”眉宇风霜一脸憔悴的萧纵横扔掉酒杯,索性拿起整坛酒,仰头就灌。
史大夫都看傻眼了。
将军几时这样藉酒浇愁过?
这下子可完了,世上最优秀的男人又一枚阵亡在情场上了。
“不行!”史大夫提起精神,鼓起勇气,死拖活拖就是要把他拖出门。“将军,你千万要恢复你的男子气概,绝对不要为了一朵花而放弃整片花园……”
“你做什么?我都说了我不要!”萧纵横紧紧抱著酒坛,被半拖半拉地扯了出去。
连日来的疲惫、操劳与忧心已经将他的体力耗尽得差不多了,尤其在酒意上涌神智紊乱的当儿,萧纵横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抓著酒坛子,就这样被史大夫强硬地架走了。
*
一曲诉不尽浓情蜜意、缠绵俳恻的“凤求凰”,幽幽然地在夜色里荡漾了开来。
头痛欲裂、脚步踉跄的萧纵横被史大夫强拉进“如梦似幻小青楼”,里头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但奇怪的是,除了琴声外,悄然不合半点人声。
更加奇异的是,满心痛楚焦躁的萧纵横,在听见了那丝丝扣人心弦,曲意婉转动人的琴声之后,整个人安宁平静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许许多多和绣月在一起时很美好的回忆:她的笑容楚楚、她的明眸皎洁、她佯装出来的娇贵与坚强……
琴声净净,曲意幽幽,萧纵横胸口再也抑不住澎湃的激动与苦苦的思念,他粗犷英挺的脸庞悄悄滑落了泪水。
史大夫本来是带他来找乐子,来见识见识“如梦似幻小青楼”推出最新一季花魁娘子的迷人丰姿,没想到竟然把大将军给弄哭了。
“我惨了。”
萧纵横默默拭去热泪,缓缓地抬起头,想看清那抚琴之人的容貌。
究竟是什么样的抚琴大国手,能够弹出如此动人的美妙琴韵?
可是他的视线还未来得及越过众人头顶看个仔细,倏地,悠扬欢乐的丝竹锣鼓声接替了清冷缠绵的琴声,登时整座大厅气氛热闹了起来。
一排美艳的舞伎莲步翩翩地鱼贯而出,纤纤玉手挥舞著红色的羽毛扇,开始起舞而歌。
晚风悠悠明月幽幽 长夜谁来比温柔
侬来漫舞谁来唱和 更残漏尽春蒙眬
晚妆初上笑抛眼波 莫怕全尽在床头
一杯两杯三杯暖酒 醉态娇弱倚香罗
纤纤柳腰任君搓揉 今宵只要郎疼我……
春光旖旎莺声匿匿,刹那间整座大厅顿时变成醉人的销魂仙境。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像是恨不得立时买得一夜纵情欢爱。
尤其当本届花魁娘子腼觍羞涩地漫步下台,抱著焦尾短琴眼波流转,欲言又止,未语先笑的模样,登时醉倒了众人的心。
好一个不艳不俗、宜笑宜嗔的绝世花魁呀!
她小巧的素颜染上了淡淡嫣然绯红的胭脂,黑亮的青丝绾成了斜飞的凤髻,簪上了一朵朵雪白的汉玉小花,粉嫩的耳垂悬著两只小小的粉红色珍珠坠子,弱不胜衣的纤瘦身子穿著一袭月牙色绣花衣裳,更加显得飘逸出尘、楚楚动人。
什么叫我见犹怜,什么叫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就是这款的啦!
“哎呀,今年的花魁娘子真是美!美呀!”
“岂止美?简直就像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美人儿咳嗽了,怎么连咳嗽声都如此美妙好听、教人心疼啊?”
赞叹声纷纷响起,已经有金主拚命要挤进去登记,想与花魁娘子来个千金一场下午茶的美丽相约了。
“别挤呀……喂!你们后头的不要拿那个东西来顶我屁股!”
“怎么了?带香蕉进来犯法啊?人家待会儿肚子会饿嘛!”
“你还顶?还顶?看等一下大爷我把你个香蕉芭乐全踹烂——”
“喂喂喂,要吵架到别处去,不要妨碍我和小娘子互诉情衷呀!”
春嬷嬷笑到嘴巴都快裂到耳朵了,真是作梦都没想到小月牙竟然能发挥如此强大的魅力,迷得这帮钱多多大爷如痴如狂啊!
“来来来,慢点、慢点。各位大爷,不要你推我挤的,要一一排队,不然吓著了我们小月牙可怎么好呢?”春嬷嬷笑咪咪地指挥大厅内壅塞的交通。
“对对对,千万别吓著了美人儿……”
“俺最斯文,俺绝对会乖乖排队——他奶奶的!前面你个死胖子!还不快点让位出来给俺?”
“将军,我们要不要也去排队。”史大夫摆明了想跟人家凑热闹。“将军?”
咦,怎么没声?
史大夫不解地拾起头,顿时被映入眼帘的景象吓得话说得结结巴巴:“冷冷冷……冷静,将将、将军,你、你冷静……发、发生什么事了?”
大将军脸色铁青难看到像要爆炸开来了!
萧纵横目皆欲裂地狠狠瞪著那个纤弱如柳的新花魁娘子,胸口剧烈起伏著,咬牙切齿,不敢置信。
“可恶!”他忍不住一声怒吼。“我要掐死她!”
刹那间狮吼隆隆,震得大厅里所有人连忙捂住了嗡嗡作响的耳朵。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春嬷嬷险些当场耳聋,惊骇不已。
所有人惊畏的目光全投向伫立在门口,那个浑身燃烧著熊熊怒火的高大魁梧男人,尤其是小月牙……呃,公主绣月,更是像见到鬼一样,整个人都惊呆了。
“萧、萧、萧……”她登时结巴。
萧大哥怎么会在这里?惨、惨了啦!
绣月还来不及惊喜和他再次重逢,连忙心虚地抱头鼠窜,逃上楼去也。
“还想跑?”萧纵横一声冷笑,酒意全消,扔下沉重的酒坛子,身子拔地而起,如大鹏展翅般飞过众人头顶。
他的身势凌厉迅速如风,可是绣月在逃命潜能激发下,用尽吃奶的力气及时冲进房门,然后赶紧上栓。
“对不起啦,我可以解释!”她大喊。
他如旋风般狂卷至门外头,震怒地道:“开门!”
“除非你答应我不生气!”她全然慌了手脚。
“开门!”他危险地低吼。
“你答应不生我的气,我才要开!”
“你以为区区一扇木门挡得了我吗?”他冷冷道。
她一呆,对喔!
“可是……可是我的身子就贴在门上,你如果把门震碎,那我、那我也没办法了……”她开始装可怜,委委屈屈道。
果不其然,他顿时沉默。
虽然快气疯了,萧纵横还是舍不得伤到她一根寒毛。
“你最近……还好吗?”最后,他一声长长的叹息,终于开口。
绣月心头一热,惊惶紧张的情绪瞬间被他这句话融成了一波春水向东流了,她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深深震荡的情怀,以及多日来浓浓的思念。
“萧大哥……”她眼眶红红的,小小声地道:“你想我吗?”
也许是隔著一道薄薄的门,也许是积压已久的澎湃情感再也抑制不住,萧纵横首次让感觉凌驾了理智,冲口而出:“想。”
绣月眼儿倏然亮了起来,狂喜的泪水不争气地冲进了眼底。“真的?”
“如何不想?怎能不想?”他低哑地道。
“萧大哥……”她心窝一阵甜丝丝、暖洋洋的,小手紧紧揽著胸前的衣襟。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想著、念著,不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午夜梦回时,极力忍受思念之苦。
什么恩哪义哪、什么兄妹之情、君臣之礼,她还想骗谁呀?
明明就是不知不觉,无可自拔地喜欢上人家了,就算逃了这些天,也逃不了这颗心,逃不掉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啊!
绣月脑子里犹在消化著这个天大的领悟,可是她的心啊,早已经甜甜蜜蜜宁宁馨馨妥妥贴贴地接受这个真相了。
“那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她苍白的小脸此刻已红成两朵娇酡,幸好隔著一扇门,否则她肯定羞煞了。
门外又是一阵静默。
她娇羞的等待著、等待著,然后再等待著,最后发觉有点不对劲了。
“你不喜欢我吗?”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半晌后,萧纵横震惊而喑哑地开口。“你……喜欢我?”
“我刚刚说了。”讨厌,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嘛?绣月一颗心都悬到嘴边了。“那你呢?”
又是一阵沉默。
气死了,他这根大木头!
就在绣月都快要急哭的同时,他终于低低叹了口气。
“喜欢。”
巨大的狂喜瞬间涌进了她胸口,将她的心整个塞得满满的,快乐得都要爆开来了。
“真的?”她冲动地打开房门,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直地仰望著他,热泪盈眶。
萧纵横痴痴地凝视著她,深刻而专注地端详著她的小脸,像是要把这些天来所有的份全给补回来。
“是。”他坚定道。
绣月终于还是哭了,喜极而泣。“呜呜呜……干嘛要人家逼你才说?为什么不早说?”
萧纵横被她的眼泪搓揉得心都快碎成两半了,不禁将她紧紧揽入怀里。“对不起。你……别哭。”
她把小脸深深埋进那温暖熟悉的胸膛里,更是哇地哭个不停了。
把这些天来所有的想念、挣扎、忐忑与盼望全藉由泪水宣泄了出来。
他将她抱得好紧好紧,像是缺了一块的心,空洞了一大片的灵魂,刹那间又全恢复了、圆满了。
是几时,他再也无法对她等闲视之?是几时,仁义道德、君臣距离这把慧剑已然无法斩断这千丝万缕的情根深种?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回到他的眼前,她就在他的身边,还喜欢著他,爱著他。
这一切,已是上天莫大的恩宠。
“公主……”在这一刻,他纷乱的心平静了下来。“以后,我会用我的生命守护你。只要你愿意,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万死不辞。”
军人就是军人,连说个海誓山盟也这样硬邦邦的。
只是……
“不用万死不辞,只要疼我、惜我、怜我就好了。”绣月抬头痴情地望著他,想笑,却情不自禁落泪。“也不用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要陪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就够了。”
“公主!”他心一痛。“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嘘……”她伸出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唇,眸儿泪光闪闪,笑意痴痴。“那个不重要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快乐、很幸福了,这样我就算死也无……”
萧纵横低下头,以吻封住了她的小嘴。
不愿、不要,也不舍她再说出那一句话。
绣月背脊窜过一阵酥麻的战栗,她娇喘了一声,随即沉溺在他狂野炽烈的缠绵热吻之中,再也无法思考、无法自拔。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销魂蚀骨、荡气回肠的“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