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羞辱一位身分至高、个性骄傲、视人如草芥的皇者,该用哪一种方法呢?将他从高处不胜寒的云端踹下来?嗯,不错,但有难度,因为那位皇者武功高、轻功高、内功高,该高的都很高,和他硬碰硬,直接对上,怕还没摸到他的衣袖,人已经被他打趴,毕竟他有一个听来响亮却好绕舌的称号!玉面武皇鬼罗刹!玉面是指他精致无俦的俊逸容貌;武皇是指他吓死人不偿命的好武艺以及新冠上的“武林盟主”称号;鬼是指他淡漠冰冷的性格;罗刹则是指他阴晴不定、说变脸就变脸的坏脾气。
还是把他浑身剥光挂在城门,供路人观赏?
也不差,可这样一来,羞辱到的不是他,而是南城年满十五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们吧?
他身材之好,凡见过,女人入迷,男人自卑,即便失去衣物包裹,这个男人的傲气亦不会稍减几分,把他高高挂在城门上,造福南城女性,造孽南城男子呀……
不然,在他脸上画乌龟画王八画颗大大的猪头?不好不好,太便宜他了,不足以泄她心头之恨。或是找一群莺莺燕燕睡在他身旁,艳丽牡丹花、清纯小白花、高洁兰花应有尽有,当他醒来之后,将会面临千夫所指的控诉,把他打为下流采花贼,破坏他的清誉甲……
应该会失败,那群女人光是看见他的俊模样,巴上他都来不及,哪有闲工夫指责他占走她们的清白?说不定还会自动分派小妾一、小妾二、小妾三呢……
紫纱姑娘双手托腮,很认真很努力在思索着,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点在厚实胸膛间。
横躺在她面前的男人,五官出色,每一处线条都宛若仙佛精雕捏制,毫无瑕疵,他有最俊的挺鼻、最浓的剑眉、弧线厚度最漂亮的双唇,眼眸闭合,暂时无法看见他深邃分明的琥珀色瞳子,她打量他许久,满脑子想的却是该如何羞辱他,让这个男人吃点苦头。
“呀,有了!”姑娘弹弹指,缝地清脆:“先前在街市里闲逛时,看见一处铺子,上头写着‘万物皆可当’,你们这儿称它叫当铺,就这么处置你吧!”
她嘿嘿娇笑,粉唇儿咧得开开,一口白牙,邪恶发亮,圆滚滚的大眼眨巴着不怀好意。
当掉他!
便便宜宜去当铺当掉他,一个武林盟主,一个高傲武皇,沦为当铺典物,听起来就很过瘾!他一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变成那副窝囊样,神情定是相当精采可期!说不定会仰天长啸呢。
有趣!有趣得紧!
她不掩嘴地咭咭笑了,捉起自己鬓边一小缯细发辫,挠向他的鼻,他没被痒醒!那是当然,她下的迷药,可是极品呐,平时不轻易动用,若对象不是他,她还不想掏出来浪费哩。
紫纱姑娘心情愉悦,哨声唤来她的宝贝爱马,将男人半拖半拉地抬上马背,纤纤手儿轻拍爱马屁股,悠悠哉哉朝着那处铺子走去!
那处大大挂着“严家当铺”牌匾的店铺。
铺子看来颇体面,青瓦红门扇、玉石矮阶两侧植有墨绿小松,稍稍探头看去,屋里摆饰瞧得清楚,许多字画、瓷瓶摆得满满,窗明几净,颇有风雅味道。柜台栏栅后方的蓝裳女伙计笑容可掬,甜得像可以酿出蜜一般。
紫纱姑娘心情欢愉,要马儿乖乖待在铺外小庭,自己跨进了当铺。
“您好,请问您想典当什么?”女伙计一见来客,端上甜美笑靥,黑眸像月儿弯弯,热络招呼。
“我想典当他。”紫纱姑娘努努外头马背上的身影。
“当人?”女伙计柳眉明显蹙起。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典当物,当人不是哈新奇事,上当铺来典妻典子的案例比比皆是,她却永远无法将其视为理所当然。只是罕见之处在于,典当者是个俏丽姑娘,而被典者是个男人,寻常情况应该是相反过来,男人恶声恶气揪住女人纤弱臂膀,连拖带拉地押进当铺换银两才对。
“对,当人,当金越少越好,几文银也行。”紫纱姑娘点动蚝首。
不但是女人当男人,更主动要求当金越少越好?女伙计眉间的怒气转为好奇,听紫纱姑娘滔滔续道:“他是热呼呼的新任武林盟主闻人沧浪,听过没?听过没?你们收下他,你们赚到耶。”努力荐销他。
“武林盟主怎么可能像现在一样,昏死在马背上任人宰割?再说,武林盟主的身家财产随便一挖就有成千上万两,你拿他来换取少少当金,说不过去,我认为,武林盟主这四个字,是姑娘你胡诲出来的。”女伙计不曾亲眼见过“武林盟主”,至少她也有些常识,武林盟主才没这么破格哩,摆明就是要抬高身价……不对,方才这姑娘说要当得越便宜越好,又为何要罗织当物的身分?自相矛盾呀。
“等他醒来,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在胡诏啦。”紫纱姑娘笑嘻嘻,不与她争辩。
“妅意,怎么了?”当铺鉴师公孙谦自库房步出,见有客到,他扬着和善笑容,先朝紫纱姑娘有礼颔首,再问向一脸深思的女伙计欧阳妅意。“谦哥,这位姑娘是来咱们铺里……”欧阳妅意简单明了说明那姑娘要典当的“东西”,公孙谦听完,眉峰轻挑。
“武林盟主,闻人沧浪?”公孙谦很确定最近武林新出炉的盟主确实是这个姓名。闻人沧浪,玉面武皇鬼罗刹,这称号,并非他自封,而是大伙私下为他所取,记得他甫入武林,旁人称他玉面公子,后来他大败各派,夺下至尊宝座,玉面公子变成了玉面武皇,再后来,他在武林里不合群、不友善、不会做人,名称又变得更长!玉面武皇鬼;最后罗刹两字补齐,是因为他在一场宴席中,说变脸就变脸,揍得虚空大师从第一桌飞到最后一桌,日后也许这名号还会再往后加长,迭上更多阴沉可怕的牛鬼蛇神,例如,玉面武皇鬼罗刹之暗黑杀神……
据传,他一点都不喜欢被如此称呼,若哪个蠢蛋敢在他面前道出这七个字,下一瞬间,下唇就会被剑气给削掉一半。
“去将公子扛下,让我瞧仔细些。”公孙谦吩咐两名仆役将人自马背搀下,摆在厅里。公孙谦按按他的膀子,察觉男人筋骨奇佳、内力浑厚,确实是习武之人,而且武艺高强,即便人陷入昏沉,每寸肌理仍是绷紧紧的,并未松懈,蕴含着源源不绝的力量。
“武林盟主怎会沦落至我们这种小当铺呢?”公孙谦有礼地询问紫纱姑娘。
“私人恩怨。”她甜笑,却回得随兴,四字带过。
“只怕我们这间小庙容不下武林盟主这尊大佛。”公孙谦可不乐见这个男人清醒之后,怒将严家当铺拆个片甲不留,由五官来看,这男人,并不好惹。
“别担心啦,我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你们有句话叫各人造业各人担嘛,我和他的恩怨,我们会私了。我今天当掉他,他明儿个找我报仇,他虽然不好相处,还不至于会迁怒啦。”应该吧。
“若姑娘的担保属实,我们严家没理由不收下如此罕见的典当品。”严家当铺当过无数新奇有趣之物,却不曾有“武林盟主”上门,公孙谦收当意愿相当高:“请问姑娘想当多少?”
她伸出纤纤玉指一只:“一两就好。”
武林盟主只值一两?
她马上反悔:“不要不要不要,一文,我要当一文。”
更少。
“武林盟主可不只这价码。”公孙谦明白看出,这姑娘,并非为钱而来。
紫纱姑娘模样秀丽,慧黠大眼填满俏皮玩兴,以及一抹使坏的促狭,粉色轻掀的甜笑,自踏进当铺便不曾卸下,弯弯飞扬,提及“一文”时,那对漂亮双眉,几乎在雀跃跳舞。她生有一张好容貌,不是大家闺秀的恬美,而是偏向于一种媚艳。
媚,艳,却又不超过,看得出她年岁尚轻,目测不超过十八,那股媚艳自然又揉和了一些青涩甜美,深邃轮廓及冰肌玉肤应该隔代混有异族血统。她不似南城居民的端正打扮,一袭乳白色绸缎肚兜包裹着饱满粉胸及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毫不吝啬分享大半片锁骨春光供人欣赏,幸好肚兜外还搭了一件半透明渐层紫纱,勉强遮掩掉她的赤裸臂膀及背部美景,下身则是搭配同色的利落裤裙,方便跑跳。
两鬓长发分编着数缯细辫,以银绳系绑,其余青丝在脑门上随意整束成团,不盘髻、不簪钗,仅以一条尺长的细银线在发团与额上胡乱缠绕了几圈,银线中,参差点缀几颗小小圆银珠,纤细脖上戴有三圈闪耀的素面金颈环,这衣着、这发饰,是城外人。
“我偏偏就只要当他一文。”紫纱姑娘一点也不想帮闻人沧浪加价:“我要看他听见自己的当金时,那张冷脸上出现的表情会有多有趣!”咭咭咭……
“妅意,拟好当单。”公孙谦交代柜台后方的欧阳妅意。
“谦哥!你要收呀?是不是武林盟主我们不能肯定呀……”
“一文典当,就算不是武林盟主,我们亦无损失。”雇个仆役都不只这个价。
“也是啦。”欧阳妅意耸肩,反正鉴师同意收当,她无从置喙,玉鉴师的眼光极少出错,就算出错,也有公孙谦一肩扛下,小当家要骂要踹全不干她的事。她乖乖誊写当单,白纸黑字将典物、金额、期限、利钱等等,逐一列上。
“呀对了,你们等闻人沧浪醒来,一定要告诉他,我在他身上下了毒,三个月后毒发,你教他乖乖待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会准时到,替他解毒,他若自个儿四处胡跑,让我找不着他,届时剧毒发作,我可不负责哦。”紫纱姑娘顽皮笑道,突地想到什么,赶紧蹲到闻人沧浪身旁,解下他的衣物,腰带里的钱囊收入她自己身上,一些值钱的令牌配饰和武器尽数取走,那袭质地极好的蚕丝长袍自然不能放过,长袍底下的黑色内衬与黑裤子亦然,最后一件内档裤算算说不准也能当个一文,她噙笑,决定一并脱了!
她要他醒来之后,没法子自己取赎自己。
最后向公孙谦讨了一个麻布袋,勉勉强强盖在闻人沧浪的下半身,省得当铺里的男人们惊叹于自己不如人。
公孙谦将当单与当金递予她,要她签收捺印:“姑娘与闻人沧浪的私人恩怨似乎结得相当深。”才会下手如此凶残,连半丝颜面都不留。
闻人沧浪的卖身钱,她收下啦!
“嘻嘻。”她笑而不答,在当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下潦草姓名,像绘图一般,谁都瞧不懂她写了哈。
笔锋在白纸上落完款,方向一转,挪到闻人沧浪胸膛,边挥毫边说道,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字,随即透过软软笔毛,写在他赤裸胸肌上,不同于签名的胡乱撇撇,她写得端端正正,字字清晰娟秀。
“闻人沧浪,你待在这儿要乖乖的呐,不要惹是生非、脾气不要太糟,不要太想我啦,三个月后,我会回来,替你解毒,要死要活,你自个儿决定,我若回当铺没见着你,我可就走啰,半刻也不等你。”咭咭咭咭……
最后一句,她抿着唇,藏住笑声,不用嘴儿说出来,笔锋却轻快飞扬!
你乳首颜色挺漂亮的麻。
乳头旁,再补上一颗甜美爱心和她獗嘴烙下的唇印一记。
那一天,一名行为怪异却貌美如花的紫纱姑娘蹦蹦跳跳地雀跃离开,一个时辰之后,严家当铺里,醒来了另一名暴跳如雷却俊帅得宛若神只的臭脸男人……
如果,这是一种羞辱,那么,她的的确确做到了!
闻人沧浪冰霜面容凝满杀气,不敢置信那只小妖女对他做了什么!她用区区一个铜板,把他当成一件玩意儿,当进严家当铺,更将他剥得一丝不挂,随便盖块麻布袋就丢在当铺大厅一角!
更恶质的,她在他身上写下那些浑话,以及那句“你乳首颜色挺漂亮的嘛”和可恨的樱色唇印,完全激怒了他!杀意顺着血脉,流窜全身,压抑不住的炙怒冲撞他的胸口,走火入魔时也不曾气息这般混乱过;面对数百名包围他的剑客时,不曾充满愤恨;虚空那只老秃驴明嘲暗讽着他的出身不明,没资格位居盟主之际,亦不曾涌现如此强烈的杀人欲望。他想将她挫骨扬灰!
他想将她碎尸万段!
他想将她剁得连她爹娘都识不得她!
“先穿上衣服吧。”公孙谦递给他一袭浅灰棉裳,要他遮蔽赤裸身躯。
闻人沧浪冷冷瞟他,看都不看浅灰棉裳一眼,嗤声似冰:“我不穿那种破布。”他从不在食衣住行上委屈自己。
“总好过光着身子吧?”他再不遮住赤身裸体,公孙谦担心当铺里的姑娘会流尽鼻血而亡。
闻人沧浪说不穿就不穿,绝不屈就,哼声,撇头,无视。
“小纱,去库房取蒋公子日前典当的仑金长袍来。还有,两管鼻血擦一下。”
最末那句,公孙谦是叹笑低语道。
“哦……”小纱面颊红扑扑,胡乱抹抹鼻,又偷瞧了闻人沧浪几眼后才转往库房去取……她蓦地震回理智,结巴起来:“谦、谦哥,你是说那件衔金长袍?!很贵耶……”
“那件料子极好、黑底绣金的高雅花色,才入得了盟主之眼。”公孙谦以眼神示意她快些去拿,别再迟延。
“好吧。”小纱一想象那件衣裳穿在闻人沧浪身上的美景,不由得傻笑一下,加快脚步去拿衣裳,不一会儿,她手捧衔金长袍回来了。
“愿意穿上了吗?”公孙谦笑容可掬,衣裳递上,询问他。
闻人沧浪哼声,右臂探去,捞过长袍,手臂一抖,抖开袍子,罩在高瘦长躯上,轻软丝绸染得透黑发亮,衣襟与袖口绣有金丝纹路,由闻人沧浪长年习武的修长体形支撑起它,显得无比适合,原本稍嫌单调的金纹黑裳,衬托出他独特的冷傲相貌。身为武林盟主的他,并没有武夫的粗犷蛮息,兴许是那张玉雕容颜给人的温文错觉,一股深藏不露的戾气和霸气,由眉宇间隐隐散发出来,完全不因为他此时披头散发的模样而显露狼狈,他的傲慢、他的骄气、他的自尊,随着他双臂交迭于胸口时,全数迸发出来。
“她用一文钱当掉我,我拿一百两赎回自己。”闻人沧浪冷冷道,要公孙谦交出当单。
公孙谦揖身微笑:“抱歉,那位姑娘并没有选择死当,三个月后,她拥有优先赎回权。我们严家并不会违反契约,将客人典当的东西售予他人,除非是三个月取赎期限已至,客人没有回来赎货,物品才会打入流当之列,由其余中意的客人出价带走。”
所以,即便闻人沧浪开出的一百两价码足以让当铺转手便大赚一笔,他们还是不能允诺。言下之意,闻人沧浪想买回自己,得等他沦为流当品,再者,现在的闻人沧浪身上想榨出一文都有困难,更别提一百两,小姑娘剥走他的衣物,也剥光任何一样值钱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