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这是赵子昀心中最理想的打算。她恨不得在下一个眨眼间,沈维埕就可以消失;然后,再接下来的人生岁月里,可以不用再与他相见。
不过……这世界毕竟不是绕着她转的;她的意志与期望,老天爷并不受理。
赵子昀想,如果这经历过程是一本小说内容,她一定是个炮灰型配角;所以想要事事顺心什么的,下辈子投胎看看有没有转运的希望。这辈子能平安过完,就算老天爷有保佑了。
沈维埕不肯依照她的剧本演出,形势比人强,她只好跟他走出医院,乖乖带着他去觅食。
此刻,两人正往小镇唯一的菜市场方向走。菜市场离医院不太远,走几分钟就到了。现在是下午二点半,错过午餐的肚皮此刻正抗议得咕噜噜直响,驱策着他们加快行进的脚步。
想想也正常,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三四个小时下来,不说进食了,两人甚至连口水都没喝,就挨到现在,胃都饿到有些痛了。
走到菜市场的入口,就看到一家卖大肠面线的小店,便也懒得去找别的,直接坐在摊子前,叫了两碗面线、烫了两盘青菜吃起来。
直到胃袋里塞了点东西垫底,给大脑提供了一点养分,让她大脑恢复运转后,她看向沈维埕,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却被他大口而快速的吃相给怔得忘了言语。三五大口就吃完一碗,简直像用灌的,也不知道嚼了没嚼,感觉就
是囫囵吞下,不怕热烫,也不怕被噎到。想是饿坏了。
这男人……是她高中三年的偶像,高高在上的王子,幻想里千好万好的男神,所以,他一切都该是唯美的,他不该有任何不优雅或世俗的行为。可现在,他却坐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跟她一道窝在逼仄的角落里、坐在窄小的板凳上,呼噜大口吃着一碗四十元的大肠面线,而且已经连吃三碗了……
一个幻想中应该永远是穿着最时尚的西装款式、喝着最名贵的红酒、吃着顶级的鱼子酱优雅万状的男人,此刻却嗑着一碗又一碗的大肠面线,还吃得非常津津有味的样子。这形象违和得让人不忍卒睹,觉得所有的美梦都碎成了渣……
她幻想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唯美王子,原来其实也就是个路人甲吗?
“在看什么?”吃完第三碗,抬头向老板叫了第四碗后,侧过脸问着已经看着他的脸发呆很久的赵子昀问。
“在看幻灭……”她喃喃道。
“幻灭?”沈维埕语气微扬,抽过一张面纸,缓缓擦着嘴角。
“啊,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刚才经过客运站时,我注意到下一班开去台北的时间是三点半,等我们吃饱走过去,你正好可以赶上。”
“谢谢你的体贴,可是我并没有打算马上回台北。”
“你留下来没有意义。”赵子昀很直接地道。“刚才我在医院已经很明白地跟你说了,你明知道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
疑迟地抬眼望着正在爸面的老板,将关键词含糊带过,“而且我们分手了,现在只是陌生人,不是吗?”
“就算你不是我女朋友了,可你还是我的学妹。亲眼见过你两次无预期的昏倒,我没有办法毫无负担地回台北去。无论如何,我总得看你好好的才能放心。”
只要沈维埕愿意,他就能轻易用简单的言语去打动人心;加上一副端正好看的相貌,简直足以秒杀一切企图与他唱反调的反对意见。
赵子昀一瞬间也是被他的话给感动到的,但也就那么一瞬罢了。决定要走铁石心肠路线的她,断然不许自己有任何软弱。眼前这个男人就算有一副坚实的臂膀,也对她敞开温暖的怀抱,像是可以为她承担起人世间一切的风雨,将她护得完好;可这,却不是她愿意接受的。
她的未来,没有谁能帮忙分担,她只能自己努力、自己摸索、自己坚强、自己走下去……所以——
“你对我没有义务。而且,你帮不了我,我也不需要。”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特殊能力,所以帮不上你。可是,你怎么确定我真的完全帮不上你的忙?”
“你无法证明你帮得上,不是吗?”
“至少,我帮你保管了这镯子十年,没把它给丢了,不是吗?”他确实只是普通人,可并不会因此而妄自菲薄。他相信自己总有能做到的事,这不是源于莫名其妙的自我膨胀,而是有所凭恃。
“对。这一点你确实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很谢谢你。”
“你感谢人的方式就是过河拆桥?”
“沈学长!”赵子昀不喜欢他带着讽刺的语气。“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过河拆桥,总之,我希望你能恪守分手情侣该有的分寸。就算你好奇我身上发生的事好了,也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全吧?你就不怕被沾惹上了什么不好的事,害得你霉运缠身、诸事不顺吗?正常人遇上这种事,不是应该躲远点吗!”
沈维埕接过面店老板递过来的面,朝他点点头,并定定看着,直看到那老板讪讪一笑,很有眼色地走到店里面去收拾桌子,不杵在他们面前碍眼,没敢再好奇地旁听情侣吵架了。
“我不可能不管你。事实上,我已经管了你十年了。”
“那又不是我,你明知道!”每次只要一想起那个小偷,赵子昀就压不下满心的火气,更痛恨被眼前这个男人视作同一人。
“我知道不是你。可是你得为我想一下,我暂时做不到真的不管你。你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把我推得远远的,但若要我一下子把你当陌生人看,却也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会留下来几天。”
“你……你就这么闲吗?!”这个人只是想看热闹吧!赵子昀心中充满了负面的想法,拒绝被打动。
确实也没有什么好打动她的。沈维埕愈表现得有情义,赵子昀就愈生气!这男人挂念的是与那个小偷十年的情分,所以才会在现在放不下她,那情分不是她的,他担心的人也不是她,搞不好还幻想着那个小偷能回来呢。
思及此,心中更加意难平,觉得委屈万状。
这个她曾经崇拜过的白马王子,竟然是她最恨的那个小偷的恋人!
“我现在确实很闲。可能你不是太清楚,我目前正失业中。”吃了两口面线,沈维埕毫不尴尬地把自己的现况说出来。
“那你不是更应该回去努力找下一个工作吗?”
“这不急。”转眼间,沈维埕又吃完一碗面线。终于填饱了肚子,看着她面前还剩三分之一的面道:“快吃吧,你不是也很饿了吗?怎么连一碗都没吃完?”
“……我不吃了。”肚子当然还是饿着的,却没有胃口了。
在过去十年里,她的灵魂过得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失去任何感觉,没有任何需求,就只是漫无止境的空虚感淹没她全部。如今有了实质的身体,有了一切生理需求,会饿会冷会痛,但却不会迫切想要抒解那种种渴望。有时痛着饿着,就给忘了,麻木地放任那些需求叫嚣,并不想要给予满足。
“那等会看到什么想吃的,就买一些回去吃吧。”沈维埕请老板过来结帐,并不勉强她。
赵子昀看了他一眼,不太想理会他。
只要对他冷淡,就能让他早点走吧?
她不喜欢他的关心,不喜欢他的体贴,不喜欢在看到他时,想着他是那个小偷的男朋友;而因为那个小偷是用着她的身体去与他谈恋爱,所以这具身体里有关于那十年相处的种种记忆……
那一大片的记忆,却是她死死捣住,不愿开启的。
那不是属于她的记忆,那是别人的爱情。披着她的皮囊,仗着她的救命之恩,成功获得了这个男人的爱情,并胡作非为地害她扛了一大笔钱债。只要沈维埕一出现,看到他,就会引发她对那个人的无尽怒火,无法平静下来。
所以,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一个方法,让沈维埕永远离开她,再也不要出现了。
“走吧。”沈维埕结完帐,注意了下左右来车。这间面店开在菜市场入口,旁边就是大马路,若是一个不慎,很容易出意外,于是扶着她一只手,将她护在内侧,就要带她穿越到另一头的人行道。
这时,一辆闪闪发亮的宾士车突然停在他们身前,不客气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并“叭叭”按了两记喇叭,像在打招呼。
沈维埕将赵子昀拉后退一些,护在身后,静静地看着驾驶座的车窗慢慢降了下来。
宾士车里露出一张英俊的脸,而且还满溢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菁英味。
“好久不见。”得体的微笑,优雅的姿态,彬彬有礼的气质,无不昭示着高位者会有的气势,就算再怎么客气有礼,都带着股纡尊降贵的味道。
“好久不见,高元。”沈维埕静了三秒,才微笑回礼,并说出他的名字。
他该感谢沈维埕没有彻底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吗?高元心中暗自对沈维埕那静默的三秒泛起了不爽的情绪。
“难得会在这个小镇遇到你。怎么?特地带女友来小镇品尝路边摊风味吗?”高元连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赵子昀,目光只专注放在沈维埕身上。
会知道他们刚才吃了路边摊,可见此人不知道在一旁埋伏多久了。沈维埕微笑道:
“是啊。”
“……那,想必这家路边摊的风味肯定好极了。”高元不是很高兴看到沈维埕竟然一点狼狈的表情都没有,还这样坦然。
“确实好极了,有机会你也尝尝。”以他们的交情,泛泛的寒暄便已足够,沈维埕笑了笑接着道:“我们有事,先走一步了。”
“等等!”高元没想到沈维埕见到了他这个已经十二年没见的老同学兼曾经势均力敌的对手,竟然几句话就想打发掉他,甚至连客气地问一声“什么时候回国”、“最近哪儿高就”或“留个电话随时联络”都没有!他们六年同窗一场,将他这样冷待对吗?不会太过凉薄吗!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还有什么事吗?”沈维埕当然看到高元眼中闪过的那抹不忿,但那又与他何关?
“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吧。”高元冲口说出自己本来没打算做的事。说完后,心中懊恼了一下,觉得自己落了下乘,但又确实不甘心这场偶遇只能是寡淡的结果。若是不能让沈维埕对他印象深刻,那他还敢想要把人挖到自己公司当自己得力下属吗?
高元可清楚得很,这个沈维埕就算现在失业中,也不是个会轻易消沉丧志的人;他并不是走投无路,只是一时的时运不济罢了。以沈维埕的能力,再找个好工作根本轻而易举,他不是非要来到“日升集团”当他的助手,恐怕就算一时之间没有别的工作机会,他也不会乐意在他手下听候差遣。将心比心,高元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难得偶遇,他必须跟沈维埕有个良好的开始。
“不必了,我们还要在菜市场里逛一下,就不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沈维埕客气地拒绝。
这时,赵子昀突然揪紧他背后的衣服,有些喘不过气地道:
“不要搭他的车……”
“你怎么了?”沈维埕连忙侧转过身,这才发现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的赵子昀竟然又脸色苍白直冒冷汗,情况竟与早上与他相逢时相似。没能多想其它,只来得及抱住突然脱力往下跌倒的赵子昀。
“不、不要搭……”一股剧疼猛烈袭击她的大脑,像无数根针同时刺着她的脑袋,让她痛到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急促喘息,几乎休克。
高元无声哼笑了下,悠悠道:
“沈维埕,你这个女友的身体好像娇弱得不行呢,最近更是擅长昏倒的样子。”
沈维埕没空理会高元的风凉话,他只是担心地看着赵子昀莫名又变得糟糕至极的脸色,手脚更是冰冷,,可是,她手上的镯子并没有在变色啊,而且他的身体也没有感觉到先前那种奇特的吸引力,那么,她身上现在又发生了什么问题?
“前面不远就是镇立医院,要不要我载你们一程?”高元瞥了那个女人一眼,不管她是真昏也好,假昏也好,总之他跟她就是有送医的缘分。
沈维埕想了想,点头,一把抱起赵子昀,对高元道:
“那麻烦你了。”
“不要……”赵子昀努力要挤出声音,双手更是紧抓着沈维埕的衣服,拚命想叫他不要上车,可是却没办法发出更多声音。
高元走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帮沈维埕将人给抱进车子里;这时才看到赵子昀的脸色确实很惨白,而且在十二月天冒了那么多汗,确实很不寻常,看来不是装的。
“不……”再也发不出声音,赵子昀只能一直摇头,却是什么也阻止不了。
对于这辆车,她有个可怕的预感,可已经阻止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