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一条街外的星巴克。
「我想要的约会不是这种的。」苏原玺单手支着下巴,有些哀怨地道。
「这不是约会。」花小姜目光垂诞地盯着他面前那杯热拿铁,贪婪地嗅闻着醇厚的咖啡香气。
真惨,搞到连咖啡都不能喝了,下次她会在灌两瓶红酒前好好提醒自己这一点。
「当然不是,我觉得我像看护……」苏原玺拉低头上的毛帽,警觉地四处张望,「或是保镖。你到底在逃避谁?」
「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她顿了顿,故作无事道:「身为尽责的编剧,我只是想打听一下,你们现在拍到哪里了?我住院这几天,节目没开天窗吧?」
「说也奇怪,本来是很危险的,不过这两天听说广告部门接到很多厂商的电话,插广告插得厉害,所以两个小时的戏指头去尾,只要播出一小时又二十五分钟就行,给了大家不少缓冲的时间。」苏原玺倾身向前,兴匆匆地问:「看来我的戏分一变多,带来的广告效益很强喔!」
「嘿啊,你是最大功臣。」她喃喃,想起那天赵子安说过的话。
你安心养病,至于电视台那边我会处理的。
「咳咳咳咳……」她登时被口水呛到。
「你还好吧?」苏原玺赶紧帮她拍背,关切地问:「你真的不要紧吗?我觉得你脸色看起来像鬼一样,会不会等一下坐坐就晕倒了?」
「我是九命怪猫,死不了的。」饶是咳得喉咙疼痛,花小姜还是不忘给他一个大白眼。「而且我打给你是希望坐你的车出去散散心,离医院越远越好,早知道你只肯带我到这家星巴克来,我刚刚就自己打电话叫计程车了。」
「病人还是乖一点好。」苏原玺老气横秋地训斥道。
「烦耶。」她伸手揪着短短的发丝,脾气暴躁烦乱地低吼,「当病人比当犯人还不自由,我这是招谁惹谁了?难道想安安静静躲在一个地方混吃等死也不行吗?早八百年前闲杂人等都干什么去了?现在天下太平才一个个冒出来管我这个、管我那个的……」
「小姜,原来你也会碎碎念?」苏原玺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希罕地道,「我还以为你一直那么酷。」
「小苏,谢谢你今天愿意出来。」花小姜望着他,叹了一口气。「难得有空档休息,你回家睡吧,不是半夜还有外景的戏要拍吗?.」
「你突然用这么礼貌的方式赶人,害我好不习惯。」他噗地笑了出来。
「对不起。」她揉操疲倦苍白的脸庞,声音低了下去,「我想我真的累了。」
苏原玺关怀地看着她,「那我送你回医院吧。」
「不用了,我想在这里坐坐,闻一下咖啡香也好。」她勉强牵动嘴角,犹带病容的脸蛋掩不住憔悴,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神情萧索的样子,不禁把话全吞了回去。
「那么,你要多保重,回去的时候小心点。」他尊重她想静一静的心情。
「你也是。」
苏原玺在推开玻璃门前,仍有些不放心地频频回头,她对他挥了挥手,目送他的身影离去。
花小姜疲乏无力地往后靠在深色绒布沙发椅里,脑子里思绪纷乱如麻。
不是告诉过自己,人在世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吗?
她曾发过誓,她要率性的活着,好好地为自己活着,不再战战兢兢地想博得谁的欢心,不再因谁的一句话就快乐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更不再因谁的无情,就心痛得仿佛连多喘一口气的力气都没有,那么,为什么她还会被这样的关怀打动?
为什么,她还会害怕被「他」打动?
*****
等花小姜终于慢慢蹭回医院,还没踏进大门,就猛然被拉进一个强壮有力的怀抱里。
「你到哪里去了?」
怒吼在她耳畔响起,她不禁瑟缩了下,却找不出半点力气挣扎推拒,只得被迫靠在他胸前,倔强地保持沉默。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为什么没说一声就告假外出?还有,那个男人是谁?他凭什么带你出去?难道他不知道你身体还没好,要是不小心出了意外怎么办?」
赵子安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喘急促,丝毫不计形象地大吼大叫。
「会痛。」她低喃。
「痛?」他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怒气发得不是时候,紧环着她的双臂连忙松开一些,紧张的问:「哪里痛?胃又痛了吗?所以说谁准你告假外出的?万一又出血或是感染怎么办?」
听出他语气里明显的担心,花小姜喉头有些硬塞,但随即恶声恶气地道:「你到底让不让我回病房?」
「当然要回病房!」他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赵子安——」她吃了一惊,紧紧揪住他的衣衫,「你在干什么?放我下来,你以为你在演偶像剧啊?我数到三,你要是不放我下来,我就——」
「随便你要怎样,我都无所谓。」他抱着她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就算引来众人的注目和议论也不在乎。
「你想被认出来吗?.」她压低声音,依然难掩愤慨。
「我已经被认出来了。」他浓眉一挑,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所以呢?你以为我会在意吗?」
「你、你……」她气到胃又开始阵阵抽痛,一只手紧紧压着腹部,呼吸急促了起来。
「小姜?」赵子安脸色瞬间变了,再不敢跟她贫嘴,连忙将她抱回病房,然后一送连声地大喊:「护士——」
不到五分钟后,花小姜手上又重新安上了点滴,继续被「固定」在病床上,乖乖当她的病人。
赵子安从头到尾牢牢地握着她没有注射点滴的右手,不管她怎么挣脱也挣不开。
花小姜最痛恨他这副情圣样,好像这世上最在乎的女人就在他面前。
待护士和医生终于离开后,她再也忍不住冷冷开口:「好了,他们都走了,你可以停止扮演深情款款的角色了。」
「我不是演给他们看的。」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依然紧握住她的。
「赵子安,你到底想怎样?」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满是无奈与烦乱。
「我们只是床伴、炮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你为什么要粘着我不放?」
「或许我不想再仅仅只是你的床伴了。」赵子安刻意忽略「炮友」那个充满贬低性的名词。
她心一跳,抬眼看着他,嘲弄讽刺道:「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我知道你恨我。」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提起谁都不愿触及的、充满了禁忌的过去。
花小姜沉默不语,眼神却越发冰冷而疏离。
「当年,我深深地伤害了你,都是我的错。」他轻声道。
「不要再说了。」她打断他的话,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漫不在乎。「赵总,你搞错了吧?当年谁没谈过一两次单纯愚蠢的恋爱?是,我们是曾经交往过五个月,后来各奔前程,多年后老同学又碰面了,就这么简单,所以请你不用一副旧情绵绵的样子,那样很好笑,一点都不像风流倜傥、游戏人间的赵公子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他眸光一黯。
「我算哪根葱,你需要求得我的原谅?」她的笑容里有一丝阴沉,「再说,你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那天在教室窗外,我看见你了。」他深远黑眸里掠过一抹深藏的痛。
花小姜身子一僵,脸上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不,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当时,我应该去追你的。」他沙哑低语,「可是我没有。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是我永远后悔那天我说过的每一个字,也不只一次,痛恨我为什么没有当下就追出去……」
她目光冰冷地直视着窗外,努力将思绪抽离,远远遁逃到听不见他声音的空白虚无里。
不去看,不去想,也永不原谅。
「我作梦也没想到,后来你就消失了。」他喉头严重紧缩,声音干涩沙哑,「我一直找不到你,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神色漠然。
「当时,我整个人都慌了、乱了,嘴上说得很硬,私下却忍不住到处找你,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只知道那阵子的我完全不像我自己。」他涩涩地苦笑,脸上再也藏不住忧郁的痕迹。「后来,真的找不到你了,我还是被自尊拉着鼻子走,死也不肯承认伤害了你,只是一昧地催眠自己,反正我本来就玩腻了,本来就想跟你分了,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花小姜嘴角浮起一朵隐隐的冷笑。
她不再相信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也不再相信他赵子安会有良心不安,感觉愧疚的时候,这一切种种,都只不过是为了要再将她玩弄于手掌心的使俩罢了。
就像十二年前,他让她错以为自己遇到了知音,遇到了一个真正爱她的人。
然而,这只不过是一场卑劣而残酷的游戏……
她,花小姜,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梦幻而无知的少女,只要稍微得到一丁点施舍的温柔,就挖心掏肺的倾尽所有全给了他。
「小姜,对不起。」他脸上满是痛苦与自责。「我不该那样对你……全是我的错。」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对我做了什么。」她终于缓缓开口,目光直视着他悲伤的眼底。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侧然地笑了,闪烁的眸光里有一丝疯狂。「不过我不会让你知道的,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没有赎罪的机会,一辈子——」
「小姜……」赵子安深深撼动了,嘶哑艰难地道:「我承认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我年少无知又愚蠢,不懂得珍惜别人的真心,可是你的离开像重重一个巴掌撂醒了我,我……」
「赵总,你太抬举我了。」她冷冷地看着他,「还有,对我用不着演痴情男子那一套,阁下多年来的丰功伟业可都记载在八卦周刊的那本花名录上呢!」
「那是因为——」他欲言又止。
「要向我炫耀你多迷人、行情多好,所以肯垂青于我,是我的无上光荣?」她讽刺问道。
「不是那样的。」他神色黯然,低声道。
「你猜怎么着?」她一挑眉,「我、不、在、乎!所以你也用不着跟我解释,还不如把那个时间省下来多泡几个妹吧。」
赵子安深深地望着她,心底挫败而痛苦。
明知道小姜绝不会原谅他曾经给她带来的伤害,他却还是想倾尽全力去弥补、去挽回。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明白,当年那个致命的错误,也对他的人生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你应该累了。」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温和地开口,「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等身体养好了再说,好吗?」
「我是要睡一觉,」花小姜疲累的闭上眼睛,「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赵子安默然不语,只是替她将被子拉好,大手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