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他吗?”他深沉地问。
夏雪震了震,握着酒杯的手劲不觉加重。她努力让自己维持从容不迫的姿态,不管在这男人或其他任何人面前,她都不能显得慌乱。
随着夜色渐浓,酒吧里的音乐节拍亦逐渐激烈,周遭欢声笑语,气氛热闹,这实在不是个能够静下来好好谈事情的地方,但魏如冬坚持来此,她也只好客随主便。
她啜了口浓烈的长岛冰茶,辛辣的酒精呛入喉,稍稍平静了她起伏不定的心绪。她自睫毛下窥探坐在对面的男人,即便已事先做好心理建设,仍是难抑惊奇。
这世上怎会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魏如冬跟她的丈夫严永玄简直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魏如冬右眼是双眼皮,肤色比永玄黝黑,鼻子更挺,肌肉也比较结实,身高似乎也多了那么一、两公分。
除此之外,她几乎看不出两人有什么相异之处,当然,还有气质也很不同,永玄出身豪门,从小接受菁英教育,神态高贵而冷漠,魏如冬则是教养粗鄙,讲话也不是永玄那种优雅的伦敦腔,永玄不碰香烟,魏如冬却是烟不离手。
数日前,当她在游艇展览会场偶然瞥见他时,惊骇不已,几乎快晕了。她失踪半年的丈夫怎么会在美国出现?后来她命人调查他的背景来历,才知这人跟永玄并非同一个人。
难道是永玄父亲在外头的私生子吗?可他的身世也不见这样的端倪,他们显然不是亲兄弟。
深思熟虑过后,她总算接受这两个男人之间毫无关系,而一个冒险的计划也在她意念中成形。
她决定邀请魏如冬假扮失踪的丈夫。
“你怕那个男人吗?”魏如冬见她久久不应答,再问一次。
“为什么这样问?”她勉强扬笑。
“听你形容你老公,我觉得你好像很不喜欢他,而且对他似乎有些恐惧。”魏如冬意味深长地凝视她,一面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啤酒杯。他喝的是墨西哥产的可乐娜啤酒。
她畏惧永玄吗?讨厌他吗?
夏雪黯然沉思,心弦莫名牵紧,微微痛着。“或许……有一点吧!他那人关心艺术品比关心人还多,可以说有点……自我中心。”
“就是自私的意思。”魏如冬下结论。
夏雪一颤,她并不想将这么强烈的形容词套在永玄身上。
“所以你们之后还有再上床吗?”他问得直率。
夏雪微窘,又不禁感到几分气恼。“这不关你的事,也不是我请你帮忙的重点。”
对她和永玄的初夜,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叙遖几句,并不打算告诉魏如冬详情,也不喜他追问。
“我倒很有兴趣想知道呢!”魏如冬点燃一根烟,故意冲着她吞云吐雾。“瞧你这副尴尬的样子,还真有点像那种没经验的处女。”他恶劣地挑逗。
“我当然有经验!”她狠瞪他一眼。
他耸耸肩,咧嘴笑。
“魏先生,我并不是来跟你开玩笑的,这是个很严肃的交易,请你严肃地听我说。”她庄重地警告他。
“OK,严肃是吗?我知道了。”他咳两声,故作伸手抹去脸上的笑容,板出正经八百的表情。“这样够严肃了吧?”
这人是在耍她吗?夏雪恼了。
“说真的,你生气起来的模样还挺漂亮的。”他很“严肃”地揶揄。
她愤慨地拍了拍桌。
“OK,OK。”他举双手投降。“你继续说‘重点’吧!你丈夫怎么会失踪的?发生什么事了?”
话题总算回归正轨,夏雪松了口气,却也矛盾地神经绷紧。
接下来要讲的,对她来说或许是最困难的一部分,她必须强迫自己回忆那段混乱迷惘的日子。
她深深呼吸。“我说过,他拥有一艘游艇。”
“我知道,Daphne嘛。”魏如冬笑笑地应。“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啊?”
为什么?夏雪怔住。老实说,她从未想过这问题,这很重要吗?
“据我所知,Daphne的典故出自希腊神话,她和太阳神阿波罗曾有过一段爱情。”她解释。“关于他们的故事有两种传说,其中一种我比较喜欢的,是这样的——太阳神爱上了Daphne -对她展开强力追求,可是他身上的光芒是在太强烈了,每回接近她,便会灼伤她,她忍不住想躲,就这样一追一逃,有一天Daphno实在忍不住,向父亲求救,她的父亲便将她变成一株月桂树,永远逃离那位可爱又可怕的追求者。阿波罗弄清楚缘由后,非常后悔,他发誓以后永远要为怕热的她留下一处遮荫,那便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太阳黑子,也就是他留给初恋情人的温柔。”
“真感人的故事。”听罢,他嘲讽似地评论。
感人吗?夏雪迷惑地颦眉。她不曾问过永玄为何将游艇命名为Daphne,他也知道这个神话故事吗?这名字对他而言有任何寓意吗?她真该问的,或许会有机会更了解他……
“你在发什么呆?”魏如冬用手指敲敲靠近她的桌面,提醒她回神,“继续说故事啊!”
她定定神。“总之,那天深夜,他驾着游艇出海,过了两天都没回家,他的特别助理跟我都联络不到他,我们担心他出事了,便请海巡署帮忙找人,结果在外海发现Daphne,可他不在船上。”
“他死了吗?”魏如冬问得好直接。
夏雪咬唇,心海霎时翻腾,又喝了好几口长岛冰茶。“警方调查过后,发现游艇引擎是因为失去动力才会停留在外海,船舱内的卧房曾经起火,烧毁部分家具,搜救队找了将近一个礼拜,没找到他的尸体,最后警方只能判定他失踪了。”
“是失踪,还是死了?真的只是意外吗?该不会是被人推落海的吧?”
夏雪震慑,眸光清锐地射向魏如冬。“你的意思是……有人谋杀他?”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对吧?”他好整以暇地抽烟,喝啤酒。
他说得没错,是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事实上,警方也曾经朝自杀或他杀两种方向去调查,但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只好作罢。
她的丈夫究竟是死是活?这问题困扰了她大半年,他刚失踪那阵子,她夜夜作恶梦,惊醒时总是满身冷汗。
“可是很奇怪,不管你老公是失踪还是已经死透了,你干么要请我来假扮他?”
“因为我……需要钱。”
魏如冬剑眉斜挑。“你要钱?”
“对,我需要钱。”夏雪闭了闭眸,双手藏在桌下,悄悄拧紧套装裤摆。丈夫如今生死未卜,她却为了金钱跟另一个男人谈交易,连她自己也鄙夷自己。“我说过了,我跟永玄婚前签了协议,我们夫妻财产采分开制,我对他的资产没有动用的权利。现在警方判定他失踪,不是死亡,我也没法采取法律途径争取遗产继承权,除非要他失踪满七年,才可以声请当局开立死亡证明……”
“也就是说,在法律认定他确实死亡前,你没办法用他一毛钱就是了。”
“是。”
“他总有什么会计师或律师吧?平常不是会有帮他处理财务的人吗?他们不可以将他的财产过给你吗?”
“不行。我说过了,我们婚前签了协议:水玄对这方面规定得很清楚,我不能以任何形式动用他的财产。”
“啧啧,还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魏如冬似嘲非嘲。
“他只是……比较谨慎而已。”她直觉为丈夫辩护。
魏如冬扬扬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慢条斯理地吐口烟,烟雾迷蒙了夏雪的视线。“那你们都没小孩吗?如果有了孩子,总可以用他老爸的钱吧!”
孩子!
夏雪一凛,十指纠结,胸口闷痛。“我们……没有孩子,虽然我曾经怀孕,但是后来……流掉了。”
黑眸闪烁异样的辉芒。“流掉?”
“嗯。”
“不会是你故意打掉的吧?”他语锋尖锐,刺痛她。
她气愤地瞪他。“我干么打掉自己的孩子!”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你讨厌孩子的爸爸?”
“你——”
“别这么激动,我开玩笑而已。”他捻熄香烟,低敛着眸,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说起来打掉这孩子对你也没好处,留着反而还有继承遗产的机会。”
这是在嘲讽她吧?夏雪咬紧牙关,强忍胸臆漫开的酸楚。“总之这不关你的事。我承认我是很需要钱,当初永玄曾经答应我会分期对我的公司投入资金,但现在他失踪了,后续的资金没办法到位,我们公司正在进行扩厂计划,财务上很吃紧。”
“所以你为了让公司有充沛运用的资金,需要一个人假扮你丈夫,动用他的财产?”
“不错。”
“我明白了。”魏如冬沉吟,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你这女人,挺精明的,要我假扮你老公,不但可以帮助公司度过难关,到时我失去利用价值了,还可以要我帮忙立份遗嘱,将你老公所有遗产都留给你,一举两得,超划算。”
他将她说得像是那种势利无情的女人。
夏雪阴郁地瞪视眼前的男人,她可以为自己辩驳的,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连她自己偶尔也会如此怀疑。
或许她真的无情无义,否则怎能筹谋出这般异想天开的计划?
“不过撇开我们的交易条件不谈,你要怎么说服大家我就是你老公严永玄啊?虽然我们长得像,但个性一点也不像,而且我也没你老公的记忆,恐怕连他身边的人都认不得——”
“这很简单。”夏雪淡漠地打断魏如冬。“只要告诉别人你失忆就好了。”
就这样,夏雪与魏如冬达成协议。
他答应按她的要求假扮严永玄,她则在迈阿密为他置产,买下一栋房子作为订金,事成之后会再给他一笔足够他挥霍半辈子的报酬。
但订金付了,并不表示魏如冬就有资格扮演她的丈夫,即便记忆可以消失,一个人的性格与教养也很难改变。回台湾以前,夏雪要求他接受严格的特训。
说话口音、用字遗词、穿衣风格、艺术品味……夏雪请来各个领域的专业人士为他恶补,他一天至少上八小时的课,晚上还得看英国影集矫正自己的口音。
“我英文讲的是什么口音很重要吗?”他曾经嫌烦,向她抱怨。“回台湾后,不都要讲中文?”
“永玄经常与世界各地的艺术经纪商联系,他们都是用英文沟通。”她解释。“有时候他跟自己的特别助理谈事情也会用英文,他从小在英国留学,英语等于是他的第二母语。”
“真麻烦!”他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