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说完行了礼,别着身体退出——真是上天给的机会,希望远离京城后,小姐能跟王爷彼此重新认识,小姐才二十岁,就这样被晾在馨州,实在太可怜了。
她虽然不伺候贺文丞,但毕竟当了三十几年下人,主人家的脾气个性,他们自己都未必明白,但下人却是很清楚。
一个下人要他离开自家小姐,那么他如果真的回京,不就变成听了那下人的话吗?王爷有王爷的自尊,为此,他是绝对不可能主动离开闲雅别院的,同理,一个下人如果说他找错人,那么,他就不可能找错人——王爷在大事上总是客观,若是自己错了,一定会修正,也愿意接纳别人的谏言,可是在小事上就是典型的皇室作风,皇家儿女怎么可能出错。
至此,她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只要让小姐继续留在闲雅别院就行。
这简单多了,没地方去,自然只能留下来。
找合适的院子哪这样简单呢,小姐是千金贵女,一般的院子当然不可能住得惯,好一点的院子多半也都是官户或者富商所有,人家不缺钱,所以买不了,闲雅别院是刚好谭国公想盖来附庸风雅,要不然哪来这样舒适又现成的好地方。
这院子最好的地方在于房间不多,不过四间大房,共享一个前庭,后花园倒是挺大,可也不用怕,夏天快到了,谁也没兴致逛花园,几乎都在屋内避暑,等日头落下,再到抄手游廊走走,不见面也不行。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被书架夹到脑袋的王爷似乎比较好一点,譬如说,当他听到许侧妃的事情,眼神有一闪而逝的尴尬,听到三年多只跟正妃一起吃过三次晚饭,眉头也皱了一下,可见自己也觉得此事不妥。
意识到错,就能改。
小姐才二十岁,如果就这样在馨州待一辈子,实在太可怜了。
这里没有刑部的工作,王爷可没东西忙碌,说那些话只不过是想让王爷知道一件事情:若小姐对他不好,那不是小姐有违妻道,而是他造成的,只希望他以后能对小姐好一点。
除了那日被临时叫回闲雅别院外,贺文丞的出现对莫安华其实影响不大——
贺文丞还是维持着京城要上早朝的那种作息,只不过把早朝时间换成读书:五更起,早饭,读书,练拳,午饭,读书,梳洗,晚饭,睡。
而她则是继续馨州的舒爽作息,贺文丞在五更起,早饭,读书的时候,她还在睡,他在后院练拳时她起床梳洗,男装出门,接下来就是在外头玩一整天,天黑才回家。
当然也有意外,譬如说,今天下雨。
她虽然不爱待在有他的闲雅别院,但更不爱在雨天出门,鞋子进水,湿答答的好难过,别无选择,只能在家,又因为在家,当然要盛装,莫家的面子还是要顾。
女人半卧在美人榻上撑着脸,“春菊,我快发霉了,去找说书先生来。”
“小姐,王爷还在西厢住着呢。”
“找琴娘,唉,不行,你去艳丹那问问,若艳丹今日没出门,让她过来。”
呃,好吧,春菊自欺欺人想,艳丹好歹是个女子,若让王爷知道,最多只是两人来往不太好,却不能说是失德,“那婢子去了。”
莫安华扭了扭,“芽枝,给我捏捏腿。”
芽枝看不惯她这样懒洋洋,把她从榻上扶起,理了理头发,“婢子陪小姐下棋吧。”
“我不想下黑白棋,我想玩南磷棋,艳丹今天有空就好了。”
南磷棋是她在酒楼看到两个异族商人拿出来打发时间用的,跟思考战术的黑白棋不同,南磷棋重的是趣味,黑白棋会下出一身汗,南磷棋会玩得很开心。
“芽枝,把棋子骰子跟图纸拿出来,我自己玩。”
“王妃一个人玩多无趣,不如本王陪你玩吧。”一个声音从外堂穿过来,随着话语落下,贺文丞绕过屏风出现。
莫安华连忙让芽枝扶着下了榻,弯腰,“不敢劳烦王爷。”
男人没跟她继续客套,直接在榻上小几的另一头坐下,丢了骰子,四点,接着移动棋子往前四步。
莫安华微微有些吃惊,还真的会啊?
跟他玩吗?不想。
让他滚?找不出理由。
家世显赫,即便不受太妃跟王爷待见,她依然在文亲王府横着走,但也是因为家世,明知道不受待见,却连和离都不行,她姓莫,就得给莫家人留颜面,不能让他滚,也不能赶他出房间。
莫安华坐下,跟着拿起骰子一扔,五点,哈,包子店一间。
贺文丞三点,。银五十两。
如此,你一步,我一步,等图纸走完,再各自清算财产,多者为胜。
至于胜了也没奖品,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押注。
玩游戏,时间自然过得快,一局轮完,刚好差不多快到中午,张嬷嬷进来请问哪里午饭,莫安华正想说“把王爷的送去西厢外间”,贺文丞却是快上一步,“我今日在王妃这里用膳。”
张嬷嬷一脸欣慰,莫安华却是默默的想,奇怪,过去几天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她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吗?
以前如果他说“我今日在王妃这里用膳”,她会高兴一整天,现在听到,真是完全没感觉。
喜欢一个人并不容易,只是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比起想讨好他,她只会想起自己姓莫,别给爹娘还有姑姑丢脸。
下人都是从京城带来的,做事很利落,一下就把两人的菜色各选几种,搭了个八菜两汤。
莫安华拿起筷子,姿态端正的慢慢吃了起来,席间无话。
吃完,下人很快把桌子收拾干净,奉上茶点,闻着杯中新茶的香味,莫安华的心情好上一点,心想,等过几日不下雨,来去茶园玩好了……
“都下去吧,本王有话要跟王妃说。”
丫头嬷嬷退得很快,没一点声音,一下退得干干净净。
莫安华捧着茶杯,静静等待自己的陌生夫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虽然不知道他唯一想得起来的红衣女子是谁,但肯定不是她,说不定是孙良女穿了石榴红舞衣跑来盈庭院跳舞也未可知。
她是世家贵女,无论再怎么想得到丈夫喜欢,也要顾及面子,但那几个良女还真的不用,本就是丫鬟扶上,眼见主人冷落,都快没将来了,还要什么脸,孙良女在当丫头时还挺乖巧,一提拔上来,整个就不良女了。
“我这几日的菜色,据说都是厨娘自己配的?”
“是,妾身也不知道王爷口味喜好,便让厨娘跟端月丽月打听一下,再做一下口味平衡,王爷是吃不惯吗?”
“只是很意外,不是王妃替本王点菜。”
“王爷大病初愈,应该多吃点……”天啊,真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想起来还是很委屈。
她怎么没帮他点过了,可他却是整桌撤下,那天听到厨房送第二次食盒进来盈庭院,每一个声音都像在抽她耳光。
大家闺秀,绝对不能哭。
有次,她在街边看到市井夫妻吵架,锅盆齐飞,两人互指对方破口大骂,那一瞬间突然有些羡慕,她也好想揪着贺文丞的头发施暴,用锅盖敲他头,然后说,也不看看自己的死样子,娶到我啊,该感谢你祖宗行善……一定很过瘾。
可惜只能想想。
文亲王南下探视养病的王妃,这多大动静,爹娘跟哥哥的信在贺文丞到达后的二天跟着送到。
爹说,不用特别管他,莫家尊重皇室,但若许太妃以为莫家真好欺负,他会想办法把许太妃的父兄都从甄部拉下来,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庶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娘说,夫妻分离总不是办法,既然老天都给机会了,那就跟亲王示好,最好能趁机怀上孩子,那就算将来还是因煞气关系不能回京,至少有孩子作伴会好上许多,不用担心许太妃抢孩子养,她会想办法让这孩子煞气也很重,回京会克得许太妃日夜不安。
哥哥们的意思大概都差不多,他们自小习武,对后宅之事不太懂,但若她想做什么却做不到,让人传话便是。
是啊,爹娘跟哥哥们这样爱她,她怎么能让他们操心。
贺文丞与她夫妻疏离,但对她正妻之位却始终给予尊重,不曾反驳她后宅的任何决定,他是当今朝上唯一的亲王,若能继续交好,对家里才有帮助,将来不管谁生了儿子,她都是主母,她会给小王爷娶上自家侄女,将来的王妃也会姓莫,袭九世的富贵荣华会一直跟莫家紧密相连下去,这是她唯一能回报父母的。
贺文丞既然只把她当成后宅摆设,那就别怪她把他当延续家族荣华的手段了。
比起日前找新院子的想法,她现在心意已经改变,总之尽量帮忙他,他恢复记忆,不恢复记忆,自己都是贤妻,让贺文丞看自己除了名正言顺之外,还多了感谢,往后小王爷议亲,更有筹码说话。
就今天开始吧,为了将来,为了家族,扮演好妻子。
深吸一口气,莫安华尽量让自己声音如常,“王爷一向是习惯让厨娘配菜,我现在用的厨子是离京时一起带的,擅长的本就是京菜,若王爷吃不惯咸淡差别,再命人去寻即是。”
“不用这么麻烦,不过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莫安华伸手,揭开桌子上的八宝盖,“以前听王府中的赖嬷嬷说过,王爷颇爱吃甜果,这是馨州着名的百年老店所出,美人凉糕,苹果晶糖,蜂蜜香酥,芝麻翠果,还有这是外族商人携来的葡萄果干,王爷试试?”
说实话,贺文丞不觉得那红漆盒中五颜六色的甜果有什么好吃,但眼前美人巧笑倩兮,又听说是自己以前喜欢的,便伸手拿了一个金黄色的蜂蜜香酥,一咬之下是很蜂蜜,很香,很酥,但老实说,并不觉得喜欢。
莫安华忍着笑意,“不好吃吗?”让你摆架子,挑剔吃食,哈,现在不就吃了最讨厌的甜食吗?
男人勉强吃完一个,“还行。”
“自然比不上王府,不过此地商人来往,异族人士不说,连金发碧眼的海外人都有,吃食几乎都与京城迥异,这百年老店到现在除了美人凉糕,都不是我们大黎的点心,王爷吃不惯也是当然,闲雅别院有个极好的糖娘,是姑姑赏下的,我让她晚点做翻花糖出来,是宫中口味,王爷肯定会喜欢。”
看来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她还可以再小小的报复他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