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上,除了贺文丞以外,还有他的左右手福意、清意,贴身大丫头端月、丽月,福意跟清意还好,端月跟丽月明显是奔波后的憔悴。
男人居中而坐,一袭酣色衣裳显得十分沉稳,头戴玉冠,脸嘛,还是没话说,既有许太妃的美貌,又有先皇的锐利之气,很是赏心悦目,大婚之日,她曾经在盖头被掀开时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可是随着他的冷落,后来再看到他的脸,她就只会听到自己的诅咒而已。
莫安华碎步往前,恭身行礼,“见过文亲王。”
男人挑起眉,“你就是莫安华?”
不然呢?女人内心莫名其妙,但还是回话了,“是。”
贺文丞站了起来,绕着她转了一圈,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你是谷雨入门的对吧?”
“是。”内心还是只有三个字,不然呢?这男人脑子被门夹了吗,怎么尽问一些废话?馨州离京城千里之遥,他难道是专门来问这些整个文亲王府都知道的事情吗?
男人点点头,“我累了,要休息。”
这又是哪出,是路过此地,找不到地方投宿,所以来闲雅别院住一晚?
她又不是开客栈的!
看出她神情中的疑惑,贺文丞道:“数日前有人入府行刺,我脑子遭受重击,失去记忆,不过却还是记得盈庭院中有个女人,御医说跟记得的人接触,会比较有希望想起以前的事情,所以等外伤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就过来。”
男人一口气说完,再度表示,“我累了,要休息。”
莫安华简直傻眼,这是什么段子里的故事?应该不是,他不像那种会开玩笑的人,意思就是:他讲的是真的!
那也太可怕了,居然可以一脸冷静的说自己丧失记忆的过程,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做成的啊?
但就算离身离心,毕竟是丈夫,他要来,她可不能让他滚,虽然说是真的很想轰他出去顺道再丢几根菜在他身上……
莫安华深吸一口气,开始吩咐,“张嬷嬷,你安排一下,把西厢跟旁边的耳房收拾出来—— ”
“不用收拾西厢,你是我的王妃,我睡你房间。”
莫安华心中要飙脏话了,嫁进文亲王府三年都没把她当王妃看,现在倒想睡到她房间了,想得美。
“王爷说笑了,安华是到此养病,若是因侍奉而过了病气,那可罪过了。张嬷嬷,快点去收拾西厢,春菊,去花悦楼问问有没有清倌人,若有,你挑着长相,找两个漂亮的来伺候王爷,若没有,就去人牙子那里找,打扮梳洗妥当再送去王爷房间。”
闲雅别院都是莫家的人,自然听她吩咐。
张嬷嬷一路吆喝着打开库房,春菊则是咻的一声冲出,大喊,“老赵,我要出门给王爷找清姑娘陪夜,准备大车。”
贺文丞皱眉,自己以前是很好色吗?
应该不会啊,因为他想来想去,就只想得起盈庭院中有个女人,至于罗婉仪,姚吉祥,孙良女那些,他是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眼前这个据说是他正妃的人,命令得那样快速又理所当然,好像一直以来就是如此,自己真的那样没节操?
不,绝对不可能,“我不用清姑娘。”
莫安华顺从的点头,转过头吩咐,“栀子,快点去追,说王爷不要清姑娘,让春菊改叫小倌,一样要找没伺候过人的,快去。”
栀子看到自家小姐一脸使坏,知道小姐想出口气,拚命点头,忍着笑意一路拉着嗓子奔出,“春菊,王爷要小倌,别叫错了,不要姑娘,要小倌,王——爷——要—— 男—— 人。”
贺文丞沉下脸。
虽然撞到脑子,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但却还记得部分的事情,譬如说规矩、礼法,丫头也说他的饮食习惯跟以前一样,他只是不记得“人”这个部分而已,但他很确定,自己喜欢的是女人。
“我不喜欢男人。”
莫安华咦的一声,“不要姑娘,自然是要小倌,难不成王爷想要异族人,这也不是不行,可异族人没这样好找,王爷耐着性子,妾身会尽快给王爷找来。”
看得出贺文丞有意见,莫安华连忙又说:“王爷远道而来,肯定累了,闲雅别院后头有温泉,不如去那里泡上一泡,我让厨房赶紧出菜,等您泡完澡,吃完晚饭,房间应该也收拾好了,这便好好睡上一觉,既然是遇袭过后,还是得多多休息才是。柳河,带几个人去伺候王爷泡温泉,福意清意,你们就先去西厢耳房吧,齐嬷嬷,给准备一下热水,端月丽月你们留下,我有话要问。”
莫安华既然是千金养大,管家料理自然是一把能手,不一会儿大厅上已经干干净净,大家该干么就干么,剩下一脸惴惴的端月丽月,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王妃虽然不得宠,但毕竟家世显赫,就连许太妃跟王爷也是给她面子的。
王妃刚入府时,如月仗着自己从小伺候,又早早就成了通房,说了句“这些事情王妃不懂,让我来就好”,被王妃下令一顿板子打得屁股开花,如月故意穿着沾血的裙子让人扶着去求玉肤膏,王爷自然很惊讶,早上还好好的人怎么被打成这样,但知道是王妃赏的板子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把药赐下去,让她好好养伤,没了。
王妃不得宠是事实,但是王爷不会驳王妃面子也是事实—— 不爱这个妻子,但妻子就是妻子,她是一品大将军的女儿,皇后的侄女,御边将军以及校武将军的妹妹,她的面子一定要给。
皇帝共有六个弟弟,只封了这个弟弟为亲王,根据大黎律法,王爷只能传三代,而亲王却能传九代,为了国家财政,皇帝很少封亲王,贺文丞是皇帝唯一封下的,端月丽月身为亲王身边的大丫头,自然是一等一的人精。
王妃虽然嘴角带笑,语气平和,但眼神十分不高兴。
出府时,许太妃千交代万交代,不能多言,否则别怪她对她们的父母家人无情,可是若对王妃说不知道,王妃赏下板子,甚至拍死了也没人会替她们说话,奴婢而已,再选就是。
只见王妃端起青瓷茶盏,喝了一口茶,“知道什么都说吧,这闲雅别院都是我莫家的人,没人会告到太妃那里去的。”
“回禀王妃,婢、婢子……”虽然想活,但总不能不顾爹娘跟弟弟妹妹……
“我等下就写信,让我爹爹派最好的手下把你们两家人带出王府安置,这下总行了吧。”
端月丽月互看一眼,彼此点点头,连忙跪下,“谢谢王妃大恩。”
两人口齿伶俐,很快说了大概。
约莫十日前,贺文丞按例在看各地粮官回报的粮价,突然有刺客冲入—— 文亲王府一年有两三次刺客闯入,但由于戒备一向森严,几乎都在墙头就被打下大半,剩下的也会在短距离内被抓住,因此那日在盈庭院见到一个黑衣人拿剑,所有人都吓到了。
贺文丞习武只为健身,要打刺客那是万万不可能,幸好兰月忠心,替王爷挡了一剑,自小习武的葭月把王爷往书架后头一塞,扯下墙上的摆饰剑,与霜月联手跟刺客对打起来。
这番骚动让盈庭院的人全冲了进来,刺客见人多讨不了好,这才逃开。
“兰月现下如何?”
“兰月流了好多血,我们离京时她还有点气,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太妃开库房拿了人参给入药,药已经用到最好,就看兰月自己了。”
莫安华点点头,老太婆还算有良心,“葭月霜月呢?”
“霜月没事,葭月身上有两处刀伤,不过都是浅伤,虽然会留疤,可保命是没问题的,府里请了几个有经验的医娘看着,葭月身体虽然疼得厉害,不过精神却挺好的。”
“那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丽月连忙回道:“婢子不是当值,人在耳房。”
端月回道:“禀王妃,刺客从窗子进来时,婢子正在给王爷换香,兰月倒下,葭月霜月拔剑,真的不过一瞬,婢子没习过武功,怕越帮越忙,把香往刺客丢去,扯了嗓子让人进来。”
莫安华嗯的一声,答案都还行。
贺文丞再糟糕,她也不想他死于非命。
当个冷宫王妃很可怜,但若她成寡妇,只怕爹娘更闹心了,为了让爹娘放心,贺文丞得活久一点才行。
话说,文亲王府的护院都是精锐,刺客居然进得到盈庭院,想想也是可怕,丽月不在场,完全不关她的事情,端月这样也算不错了,洒得漫天是灰,加上拉扯嗓子,有点脑袋的刺客都知道快点走。
“那失忆是怎么回事?葭月不是把王爷安置在书架后头吗?”
“刺客临走前,随手抄起椅子往书架那边扔过去,架子整个倒下来,当场把王爷压晕,等太医救醒人,王爷却不认得任何人了,只记得盈庭院有个穿石榴红衣服的女子,王府中能穿石榴衣裳的只有王妃,太医道既然如此,让两人多多相处,或许有机会想起往事。”
“王爷真的什么都不记得?”莫安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压个头破血流比较符合逻辑,怎么会头壳没坏,脑子却坏了?
可要说“坏了”又好像不到那程度,至少他的皇室派头还是在,习惯性的命令态度也没改变。
“是,那天……那天很晚的时候,皇,皇上悄悄来了。”丽月一脸不安,“婢子当时睡在小榻上,可见了兰月身上的口子,心里怕得厉害,根本睡不着,太妃一开口,婢子就全醒了,太妃说‘求皇上作主,抓住这恶人’,接着就有个男人道:‘看来文丞是快查到囤粮之人了’,然后是五王爷,声音听起来非常恼怒的说:‘皇兄,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我都要管,居然杀入亲王府,若不是下人堪用,只怕是再也无法见到文丞,臣弟一定要让那群奸商付出代价’,婢、婢子没听过皇上的声音,可是太妃跟五王爷的声音却是认得的。”
能当亲王的大丫头,除了人精,还得聪明,丽月说的就算有所出入,但也八九不离十了,莫安华很清楚,皇上说话的确很少超过一句,而五王爷也的确废话很多。
又是囤粮问题,明明是兼掌刑部,怎么会搞到要查粮,粮部不是五王爷要管的事情吗,还是说五王爷太菜了,搞不定,所以皇上才让贺文丞办这件事情?
这样想来也是可能,五王爷真是没一点能力,要说优点,就是人挺好,重手足之情—— 三王爷之前出包,就是靠着五王爷力保,这才活下一条血脉。
先皇驾崩后,几位王爷纷纷跟太后请恩典,接母亲出宫奉养,太后有的准,有的不准,文亲王的母亲许婉妃属于准的,三王爷的母亲钟可容属于不准的,于是三王爷一月两日入宫探视母亲,原本是孝行,可没想到居然跟个刚刚升上的小富贵搞上了,让皇后抓奸在床,百口莫辩。
小富贵很好搞定,由皇后依照律法处死,一亲之内全数入狱,二亲之内不得科考,有官位者拔官。
至于三王爷,皇帝想都没想就说女子净身出府,男子无论大小皆发配蛮荒烟瘴之地。
皇帝在气头上,这种时候,整朝只有一位勇士站出来,那就是五王爷,说自己儿子少,希望府上人丁旺一点,想收养三王爷刚刚出生的那个儿子。
皇帝脸很臭的沉默许久,准了。
莫安华听到此事时,真觉得五王爷人好,只是人好通常就办不了什么事情,譬如说他执掌粮部,发现粮食价位出问题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要解决却是没办法,这也就是为什么贺文丞明明兼掌刑部,却要抓囤粮犯人。
“皇上都知道了,京城只怕沸沸扬扬了吧。”
“那倒是没有,太妃一开始就下令不能外传,皇上离去前也交代了要封锁消息,那日在盈庭院的人都被带去西郊庄子上了,葭月跟兰月就在二进的里间养身体,太医跟医娘都是宫中人,想必信得过。”
莫安华沉吟了一下,“我知道了,康嬷嬷,带端月丽月下去休息吧。”
两人下去后,张嬷嬷端了燕窝进来,笑说:“小姐晚饭没吃,先垫垫肚子,老奴去催催厨房。”
“唉,不用了,现在给我龙肉也吃不下。”莫安华掀起素瓷碗盖,一下把燕窝喝得干净,“张嬷嬷,我们家在馨州还有没有庄子?”
张嬷嬷是莫安华的奶娘,对这个一手带大的小姐自然很了解,唉呦一声,“小姐,王爷来馨州是为了亲近小姐,可不是为了住进闲雅别院,姑娘要搬了,只怕太妃那边不好交代。”
“我又不打算回王府,除非她有本事来馨州,不然我一辈子不用交代。”
张嬷嬷劝道:“姑娘啊,无论如何您都已经嫁给文亲王了,这关系这辈子是斩不断的,嬷嬷自然知道你委屈,也知道文亲王实在过分,可是既然已成夫妻,生气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趁这机会跟王爷重修旧好,或许远离京城能怀上孩子也未可知。”
莫安华不以为然,“嬷嬷,第一,我们没好过,所以无法重修旧好;第二,女人生孩子多大的罪啊,十月怀胎,诸多辛苦,一个不小心连小命都赔上,爹娘养我不易,我可不想为这种人冒着生命危险,到时看哪个婉仪还是吉祥良女产子,我抱过来养便行。”
“姑娘,那怎么一样呢,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血脉,才能贴心哪。”
“哎,我知道了,那我就养妾室的儿子、哥哥的女儿,妾室的儿子用来跟世人交代,哥哥的女儿跟我血脉贴心。孩子的母亲,我准她天天来看,至于太妃跟贺文丞怎么看我待我,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介意。”
莫安华伸了一个懒腰,“什么记得盈庭院中穿着石榴红的女子,在王府晾了我三年,又把我下放馨州一年多,现在脑子被书夹了就想我伺候,想得美呢,就算他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不干我的事。嬷嬷,我想到了,太妃当初说我是将门之女有煞气,这才搞得王爷无后,逼我离京,你让柳河赶紧去找合适的院子,快一点,不用太好,过得去就行,到时候我再跟太妃写信,王爷来到这里后脸色越来越差,夜夜恶梦,饭都吃不下,请了高僧来看,高僧也表示我八字带刀枪,为了王爷身体,所以我只好搬离,“将门之女有煞气”这是太妃自己讲的,总不能拿自己说的话来反驳我,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啊?”
张嬷嬷无奈,“小姐……”
“本姑娘,不对,本大爷明天还要去采香湖玩儿,让人去告诉春菊跟栀子,清姑娘跟小倌找好了全部塞去王爷房间吧,今日那家伙突然来,太累人了,我要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