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出京之日,旌旗遮天蔽日,人马浩浩荡荡,香车宝马不胜枚举。
整个京城震动,皇亲国戚、勋贵权臣全部随行。
庞大的队伍在官道上蜿蜒出一条不见首尾的巨龙,车马带起的烟尘犹如升腾起一层雾气笼罩在队伍的周围。
所过之处,百姓伏首。
红英、红秀两个丫鬟很兴奋,也很激动,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场面。
相对于两个丫鬟的激动兴奋,歪在引枕上闭目养神的徐宁安就显得太过淡定从容。
“夫人难道不觉得很震撼吗?”红英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徐宁安眉毛都没动一下,闭着眼以一种稀松平常的口吻道:“见得多了,你就麻木了。”
两个丫鬟一听,对视一眼,姑娘在京城长大,见过的大场面多很正常,好像确实不需要觉得激动,是她们少见多怪才是真的。
事实上,对于久经战阵的徐宁安来说,动辄几万、十几万、几十万大军相互绞杀拼命的场面见得多了,眼前这阵仗着实是让她提不起什么兴致的,又从何谈起兴奋。
虽然夫人不感兴趣,但是红英、红秀两个丫鬟还是难掩激动地继续偷偷掀开车帘去看外面的景致。
出行人数众多,又多是身娇体弱的富贵人,导致速度根本就提不上来,整支队伍一天也行不到百八十里的。
傍晚时分整支队伍便开始安营紮寨,坐车的女眷们终于可以下车透气。
除却拱卫皇帝的禁卫军、羽林卫,高官大臣们也各自携带着服侍的丫鬟仆从和护卫,所以这一支队伍真的数量很庞大。
主子们可以散步透气,下人们却还有得忙。
徐宁安一向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红英、红秀需要忙碌的事情绝对没有左邻右舍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多。
外面虽然天高云阔,夕阳无限美,但是徐宁安却歪在铺好的矮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丫鬟里里外外的忙。
矮榻是在她的要求下最先收拾出来的,方便她歪,说是矮榻其实就是几块木板箱子叠搭在一块弄成的简易床榻,上面铺上厚实的床褥。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一身武装常服的萧展毅也回到了帐篷。
一眼看到的就是慵懒歪在榻上的妻子,他冷冽的眉眼瞬间便柔和了下来。
“可是累了?”他撩袍在她身边坐下,低声轻问。
徐宁安见他回来也从榻上坐起了身,“我有什么可累的,坐着马车连路都不用走。”
萧展毅就着红英端来的水净了手脸,然后将身上的常服换下,穿上了一件宽袍,这才又坐回到榻边,将妻子拥进了怀中。
对于主子们旁若无人地你侬我侬,身边服侍的人已经能够做到淡定无视,及时离开避免尴尬,两人的帐蓬之中,萧展毅更是无需顾忌,一手按着徐宁安的后脑,一手搂着她的腰,绵绵密密地亲吻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气息不稳地放开了她,看着妻子的唇瓣变成诱人的艳丽红润,萧展毅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围猎队伍之中,权贵如云,派系林立,大家日常打个眉眼官司、小机锋,一整天下来也是件劳心费神的事。
果然还是拥着妻子,享受她的小意温存才是放松心神的最佳方式。
徐宁安眼波轻转,低笑了一声,这男人是来找她纡解疲惫的。
“笑什么?”她的轻笑惹来男人的亲昵贴唇一问。
徐宁安伸指勾着他腰间的玉饰,垂阵道:“跟那些人打官腔累了。”
对此,萧展毅倒是没否认,大方承认,“嗯。”
“不是都说你沉默寡言,冷漠难亲吗?”她笑着调侃自己的丈夫。
萧展毅眉头微蹙,惩罚性地在她唇上亲了几口,“不能不理的人。”
徐宁安其实心里清楚,他虽然是一品侯爵,但这次随行的还有国公,超品的亲王,他再是冷漠少言,遇到那些人总免不了要应付。
这一来二去的,人一多,他肯定心头烦闷,心气难顺。
徐宁安伸手拍拍他的肩,一本正经地道:“看在俸禄的分上,咱们不生气。”
萧展毅:“……”为什么他家夫人总是这样不按牌理出牌?
徐宁安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保住你的爵位,就是保住了我们以后的幸福生活。”
萧展毅:“……”
“我这要求其实不高的,你只要不找死,爵位妥妥的,后半辈子混吃等死没问题的。”
徐宁安还在慢条斯理地阐述自己的理论。
别人家的妻子个个巴不得夫君上进求升职,眼界高一点儿的直接想来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身分。他家的这个就这么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咱们保持现状就可以了,我要求不高”,这风格真的让人很不适应。
做男人的时候,徐校尉就是军营里最狂放不羁的那一个,战功赫赫却也过错不断,功过相抵之后,始终是个校尉,但这个校尉却是能指挥大军的帅才。
军中的人对于徐校尉始终升不上扼腕不已,不过,如今的萧展毅却是已然明白了个中原由……校尉是个女儿身,这个职位刚刚好,不惹眼,想死遁的时候很容易安排。
做男人的时候就视功名利禄如浮云,做回女人依旧秉性不改,这是连自家男人的前程都不屑一顾了。
萧展毅觉得自己可能窥破了某个真相。
“夫人,侯爷,晚饭好了,可要现在就用?”
红秀的询问打破了两人之间略显诡异的氛围,萧展毅开口道:“摆饭吧。”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镇北侯夫妻的晚餐不过是四菜一汤,很是朴素,没有什么太过油腻的大鱼大肉,十分的家常,再搭配上萧家自酿的梨花白,也算是很有情趣的一件事了。
萧展毅在家一向不多喝,但其实酒量并不小。
徐宁安酒量也好,但她做女人时鲜少喝,一些太过豪迈的举止,她做回徐大姑娘时便被刻意收敛了,不过陪着丈夫小酌几杯,却是没问题的。
吃完饭,已是月上中天。
鉴于第二天还要赶路,大家基本都是早早便歇下了。
整座营地,渐渐变得寂静,只有巡夜的卫兵们尽忠职守,守护着这一片的安宁祥和。
经过半个月的跋涉,大部队人马终于赶到了这处占地广大的围场。
山峦湖泊,峭壁深渊,丘陵沼泽应有尽有,是一处行猎的绝佳场地,其中也有暗藏的凶险。如果真想在游猎时做点什么的话,那动手脚的机会可就太多了。
一大群富贵中人,经历了长途跋涉,到了围场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好好休整一下,然后才能陪着最大的上司行猎。
一路上,徐宁安除了安营紮寨,平时鲜少下马车走动,如今到了围场,她休息了半日便养足了精神,随即带着两个丫鬟到外面溜达。
月白的上衫,牙色的下裙,外罩茶白的大袖衫,手臂上挽了水绿的披帛,腰间环佩垂挂。发髻高挽,头上钗环首饰少而精,件件都是不可多得之物。
徐宁安不爱在穿衣打扮上费心,都是身边的丫鬟给她搭配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却也是依着她的外貌淡雅素净着来。
如此一来,不知不觉间,徐宁安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便是一副温婉雅静的模样,嫁人后更是显得端庄贤淑大气。
今日猎场上的风有些大,极目望去,一片开阔,在一片开阔里,有几个衣着鲜亮的少年男女并辔而来。
这次随驾的官员家眷里有不少正值婚龄的姑娘少爷,借机相看什么的,机会正正好,只是这里面又有多少牛鬼蛇神,阴谋诡计,没有人能说得清。
徐宁安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们,突然有些怀念自己的年少时期——“徐宁”大约也是一个会在许多人心里称之为传奇的人物吧,一个虚假却又无比真实的存在。
想到这里,徐宁安低头微微一笑,心中却释然。
人生一场,曾经恣意妄行,潇洒不羁,如今婚姻幸福,生活美满,几乎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了,还有什么好不甘。
那几个少年男女同样看到了带着两个丫鬟的徐宁安,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夫人,但看其衣着,观其气度,也能猜出她地位身分不低,便也点头致意。
徐宁安回以微笑,继续慢条斯理地朝前走去。
今天的风,让她想到了边关的风,很有些亲切感。
营地四周有不断巡逻的羽林卫在守卫站岗,安全很有保证。
徐宁安没有骑马,所以也不会离开营地太远,她只是有些怀念这种云高天阔的景色,那样的景色伴随着她的青春。
萧展毅和一群同僚狩猎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妻子看着远方的山林负手而立的背影,那身影隐隐透出股难言的萧索。
同行人也看到那道身影,有人就忍不住打趣道:“萧侯爷,那是你的夫人吧。”
萧展毅嘴角勾出一个柔软的弧度,点了点头,朝他们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便拍马朝妻子的方向而去。
他在她身边翻身下马,马打了个响鼻。
徐宁安扭头看他,目光却越过他落到了他身边那匹红棕色的马身上,走上几步,伸手摸了摸马头。
“心情不好吗?”他问得有些小心。
妻子向来情绪都控制得很好,也掩藏得很好,外人看到的多是她愿意让人看到的那些,而她真正在意的却总是层层隐藏着,虽然她在慢慢向他敞开心怀,但如今他还是只能从她展露出的一些情绪里隐约窥见一些东西。
徐宁安的脸上露出抹浅淡的笑,道:“没事,有些怀念年少时光罢了。”
闻言,萧展毅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起来,妻子的年少时光可不是闺阁千金的锦绣生活,那是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他伸手抱了抱她。
徐宁安感受到了来自丈夫的安抚,微微一笑,“谢谢。”
“你我之间谈何谢字。”
徐宁安笑了笑,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望向远处,随意地道:“去查看猎场了?”
“嗯。”
徐宁安的声音显得有几分悠远,“这里的地形山势,藏上十几万雄兵毫无问题。”
他心头一凛。
徐宁安却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咱们的陛下可是位明主啊,侯爷。”
他眼神微妙起来。
徐宁安摆了下宽大的衣袖,口气漫不经心起来,“大幕拉开,各个角色也就要粉墨登场了。”这次,恐怕真的会是好戏连台,让人目不暇给啊,她突然就有了看戏的心情。
萧展毅头却开始有点儿疼。
就算她如今老实地做一个内宅妇人,也不能抹灭她的眼界与智谋,她的能耐远超于一般人,若非囿于女子身分,绝对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揣测上位者的心思是大忌,但是朝堂上的人又有哪个不在揣测上意?最难得的是揣测正确,可揣测正确之后什么都不做,欢快地搁一旁围观看戏,这种人——萧展毅又想起了曾经军中令人头痛万分的徐校尉。
“校尉大人最喜欢看上官们勾心斗角了,他喜欢看戏。”
“对对,校尉还最喜欢推波助澜。”
“混水摸鱼。”
这些对话他以前听说过,曾经的徐校尉就是军中有名的刺头,不服管教的那种。
但军中讲究的是实力,实力强横,不服管教也就那样了,至少在战场上那真是一员悍将,平时嚣张就嚣张一点吧,反正徐校尉打的也是些欠打的。
于是,在这种思想的作祟下,徐校尉顺利成为了军中一害。
“要骑马转转吗?”萧侯爷果断换了话题,也成功屏除了内心不受控制的回忆。
“那就转转吧。”许久没有骑马了,感觉自己的马术可能都退步了。
萧展毅扶她上马,然后自己坐到了她身后,将她半拥在身前,马没有放开去跑,而是四蹄慢走,散步一般地载着两人四下闲逛。
萧展毅不时地指着某处为妻子解说,徐宁安便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然而大概是身后靠的胸膛太过舒服,她竟然渐渐生出了点困意来。
察觉到怀中人的情况,萧展毅调转了马头,让马保持着平缓的行进速度,将人带回了营地。
徐宁安是被抱回他们的帐篷的。
现在营地里所紮的帐篷已经远不是路途中那简易款可比,做好了相应的防雨防潮措施,里面的摆设也都显得精致了不少,最要紧的是,帐篷里的床榻看起来无比的结实。
矫妻在怀的萧侯爷突然就起了些别的心思,他一向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想到就做,抱着妻子便大步走向床榻的方向,还不忘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声。“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徐宁安被放到床榻上时微微睁了下眼,但神智其实还没完全清醒,有些迷迷糊糊的,她也只有在确定身边的人是安全的,在安全的怀抱里才会如此。
萧展毅俯身压下的时候,徐宁安本能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当他顺利进入她的时候,她情不自禁逸出一声轻吟。
这些天一直赶路,他们即使亲热也特别克制压抑,浅尝辄止犹如饮鸠止渴,压制得狠了,一旦解开束缚就有些失控。
“这些日子憋死我了……”萧展毅一边狠狠要着她,一边喟叹着。
行走在沙漠里的旅人,突然遇上了大片的绿洲,整个人一下子便变得神清气爽起来,活力充斥在四肢百骸间,他精神抖擞如有神助。
最近总是忍不住回忆往昔的徐宁安也想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对这场情事就越发地专注了,回应得热烈。
被热情如火的妻子榨干什么的,萧侯爷完全没在怕的。
她敢要,他就敢给。
所以,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上中天的时候,一切的情潮都消褪了下去。
搂着怀里娇柔的身躯,萧展毅低声笑问:“夫人可满意?”
徐宁安舒心爽意地窝在他怀中,声音透着情事后特有的慵懒迷人,“还成。”
“夫人这话便伤人了。”
“如此你才会进步。”
萧展毅低声轻笑了起来,振动的胸腔连带着伏在他怀中的身躯都有些微颤。
“呜,”她掩口打了个呵欠,闭眼道:“累了,睡吧。”
萧展毅低头在她发上吻了一下,也满足地闭上了眼。
不管怎样,她心情变好了就行。
来了猎场,但凡有点弓马功夫的内眷都忍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换上骑装,英姿飒爽地出现在猎场上,弯弓射箭,猎场之上逐胜负。
正式开猎那天,徐宁安也换上了骑装。
萧展毅第一眼看到她时,眼睛瞬间就亮了,如此装扮的她飒爽而又透着娴雅,就彷佛昔日那个马上少年与今日的清雅仙子糅合在了一起,魅力加倍。
他惊艳之后便有些不安,在帐篷里转了几圈后,果断翻出一块纱,让针线更好的红秀赶工出来了一条面纱。
系着那条面纱,反而有种雾里看花,花更艳之感,但萧侯爷总算是满意了些。
他的夫人凭什么要给不相干的人欣赏了去!
为着自己丈夫的这点醋味,徐宁安也就大方的随他去了,蒙着面纱去参加狩猎也没什么,藏头藏脚,领着一群人跑去敌军大营暗夜放火这种事她也不是没有干过,如今只是脸上蒙了块纱,还是很透的那种,聊胜于无的,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这场行猎,抱持围观态度的徐宁安真的浑身轻松。
她什么都不会去想,也不会去管,她就趁机放个风,骑骑马,打打猎,活动一下手脚,也免得自己的身体太久不用生锈。
上猎场,那丫鬟什么的就不适合再跟着,除非是本就身负武功的丫鬟。
红英、红秀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所以最后跟在徐宁安身边的是徐家曾经的亲兵两名。
略微生疏的手感,在徐宁安几箭射出后渐渐重回,两名侍卫就看着他们家校尉大人箭无虚发,掌握全场。
呃,其实这片山林也就他们主仆三人罢了,因为徐宁安身上有着秘密在,又因为不想介入某些权谋争斗中,便拉着两个侍卫找了偏僻的地方自娱自乐,不跟其他人一起混。
这次行猎,所有人进入猎场,要在其中待几天,所以大家基本都是成群结队,像皇上这样的更是被重臣团团拱卫的重点对象。
行军打仗时什么样的困苦环境没遇上过,所以这三天这一片猎场中只要他们三人愿意,完全可以做到不被其他人发现,逍遥自在地玩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