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薛忠看着秦乐乐,说是十二岁,可看起来像七、八岁,长得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一点也不符合王府选人的条件——不管是雇用还是买断,尤其这小丫头签的还是活契,而且是最短的五年契,等于是王府白白帮人把她养大,谁也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若不是看在肖掌柜的面子上,他身为王府总管,根本不会要这样的人。
认真说来,也不是肖掌柜面子有多大,他看的其实是玉品轩背后的主子。据说玉品轩是飞鹰阁旗下的铺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肖掌柜亲自开口了,就当作是多养一张嘴,于他无碍,还倒赚了一个人情。
不过现在薛忠倒是庆幸自己收了秦乐乐,要不然此刻他到哪里找个替死鬼送进荷园啊?
“秦乐乐,我刚刚说的可都记住了?!”薛忠原本有些担心,不过看她一脸安然,没有一丝紧张惶恐的模样,他虽难免狐疑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竟有如此沉稳,却也稍稍安下心来。
“是的,总管,奴婢已经记住了。”秦乐乐用以前在医院面对主任医师的态度恭敬说道。
自从上次跟肖奶奶提起自己的打算,在两夫妻的坚持下,她又调养了半年身子,肖爷爷才终于松口。而选择让她进信阳王府,则是因为当家主母信阳王妃有仁慈和善的美名在外,比起动不动就打杀奴仆的大户人家,这无疑是个较好的选择。
她进信阳王府已经十来天了,经过这十来天的“训练”,她已经可以自然的用奴婢自称,而不会咬到舌头。
“好吧,反正只要记住‘三少一多’!少看少听少说话多做事这些规矩,应该就能平安吧!”薛忠见她这般乖巧,心下升起一丝丝的不忍,不过也只是一丝丝罢了,身处这个位置,看多了人命是多么不值钱,心早已经麻木了。
“是,奴婢谨记。”秦乐乐依然淡定应对。
“走吧!”薛忠又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转身带着她往荷园的方向走去。
走过一条又一条的穿廊,秦乐乐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远,但是偏离王府的住处。
秦乐乐浅浅一笑,只要不一定暴力,其余她皆可无视,她伤患、当了十余年的护士,什么样难缠的病人没见过。
“到了,这里就是荷园。”薛忠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
秦乐乐一抬头,先是看见高大的红木大门,门上悬挂着一鎏金字匾,上书“荷园”二字,然后就是那两边延伸而出的高耸云墙,依她目测至少有三公尺高,远处望不到围墙的尽头,足见整个荷园是一个封闭式的园子,对外的出入口,似乎只有他们眼前这扇紧闭的红木大门。
此时已近黄昏,这一处封闭的园子,显得有些苍凉。
“宅区”那是可以肯定的。
进府后,她听得最多的八卦就是有关于三少爷的事迹,一个年方十八,受尽宠爱的骄纵少爷,不听兄长规劝恣意纵马却不慎摔马重伤,双腿致残不良于行,成了废人后脾气更加暴戾,愁白了王妃的发。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少爷自作自受,如今还闹得家宅不宁,没人敢去。
只是……也没听说荷园闹出人命,奴仆连受伤也少有,顶多看起来狼狈了点,等梳洗过,也没伤到哪儿不薛忠上前与守卫说了什么她没注意,只是静静的立于他身后。
“秦乐乐,跟我进来。”终于,守卫通传后似乎得到允许,放他们进门了。
踏进红木大门后,秦乐乐谨记薛总管的叮咛,低着头紧跟着脚步,不敢四处张望,所以她只能看见自己脚下,沿着青石铺就的步道走了许久,上了一座桥,桥下一池荷花,此时五月,她触目所及尽是含苞的粉嫩花朵、青翠的荷叶,斑斓的鱼儿在其中戏水穿溜而过,偶尔跃出水面,来一个咸鱼大翻身……呵!错了,这是湖水,里头没有咸鱼。
这桥九弯十八拐的,又走了好久,可见这池子面积不小,若顺利把这里的差事拿下,往后可要好好的参观一下这个地方,肯定美极了,比之现代的度假胜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少爷,奴才薛忠,奉王妃之命送个丫鬟过来伺候三少爷。”薛忠在门口说完,便迳自推开房门,将她往前推了一步。
房里,坐在床上的李楷听见开门声。这薛忠,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偏头望向门口,夕阳余晖对他这个长时间处在昏暗房内的人而言,依然有些剌眼,他不由自主的微眯了眼,然后看见了她。
夕阳投射在她身后,让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瘦弱的身板却无所遁形,像是他只要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捻死。
“三少爷,奴才把人送到了,奴才告退。”薛忠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秦乐乐一愣。就这样?这薛总管是怎么了?逃命吗?
接下来呢?这是要她怎么办啊?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先进去再说。
李楷见薛忠头也不回的离开,心里冷笑。看吧,跑得像是后面有鬼追他似的。而那个被丢下的丫头,却静静的站在门口,他微微蹙眉,暗忖,这个丫头一定是新来的,被薛忠当成牺牲品送到他这里,明明说过荷园的人不需要王妃操心,她偏偏要表现出慈母风范,忧心他无人伺候、忧心他身体状况、忧心他的子嗣,她得了所有人的赞叹,而他则是成就她美名的踏脚石。
他无所谓,照样来一个轰一个。
见那丫头应该是吓得不敢进门,他准备开口骂人,直接把人撵走,却没想到开口之前,那丫头已举步跨进房门。
她的举动让他一愣,一时之间竟忘了喝斥她的不当行为。
秦乐乐走到床沿,看清三少爷的长相。虽然有些苍白,却是个美男子呢!“你!”
李楷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来到身边,抬眼望向她,张嘴打算喝斥,却被那双大大的眼睛吸引。
在一张还没完全长开的小脸蛋上,这双眼睛十分吸引人,很大、很明亮,明明看起来瘦弱可怜,可是她的眼神却是那般坚定无畏,望着这双眼睛,他竟无法像过去一样高声怒骂。
“三少爷,奴婢是秦乐乐,从今天开始到荷园当差,请多多指教。”秦乐乐放柔自己的声调,漾着以前病患说过,看起来很舒服,能放松心情、遗忘病痛的微笑,虽然她不认为有这么神奇。
不过秦乐乐失算了,她的微笑确实很让人舒心,可是对于李楷而言,却是太过美好,觉得剌眼。
“滚出去!”开口吼她,见她没有识相的滚出去,还用着那微笑对他,他心里的愤怒更甚以往。
“三少爷,奴婢……”
“滚!”李楷伸手用力的推开她。
秦乐乐没有防范,被这么一推,踉跄的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就在她痛得龇牙咧嘴的同时,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抬眼望去,就见那位三少爷大概是用力不慎,也跟着掉下床了。
李楷侧趴在地上,这一跌让他疼得直冒冷汗,连声音都喊不出来。明明随着伤势的好转,双腿感觉也越来越麻木,这回是怎么回事?
“三少爷,您没事吧?”秦乐乐顾不得自己的痛,赶紧爬了起来,扑到他身边,见他痛得直冒冷汗,脸色惨白,更二话不说开始检的腿。
可千万不要摔得更糟啊!
“放肆!谁准你这么无礼的?!还不快放手!”李楷被她的动作一惊。
秦乐乐才没管他是骂是瞪,这里没有仪器,就只能用最原始的触诊了。
她的举动又引来他一阵口水挞伐,不过她听而不闻,迳自检查起来。
李楷骂了好一阵子,见她面不改色的照样摸他的腿,皱紧了眉头,也不说话了。他告诉自己,她只是一个丫头,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有失身分。
“幸好,骨头没有移位。”检查无恙后,她松了口气。“三少爷,奴婢扶您上床。”
李楷嘲讽的上下扫了她一眼,那赤裸裸的鄙视不用诉诸言语,秦乐乐也能理解。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她很识相的摸摸鼻子,轻咳一声。
“奴婢叫人进来,可好?”询问一下主子的意愿是奴才的本分,也许人家不想自己这样子被人看见。
“铁柱!”李楷冷哼了一声,扬声喊。
“少爷,奴才在。”
秦乐乐回头,就看见从外头走进了一个大汉……哦,高大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长了一张憨厚朴实的脸,一看见屋里的情况,有些傻眼,一会儿才匆匆上前。
“少爷,您怎么掉到地上?”铁柱惊呼,他不过离开了一会儿,怎么就出事了?他二话不说便将人给抱回床上。
“小心点,别碰着三少爷的腿。”秦乐乐见状赶紧吩咐,一个侧身赶在前面,将床铺整理好,才让开身子让铁柱把人放下。
“好了,你出去。”李楷对铁柱说,继而转向秦乐乐。“至于你,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铁柱很听话的出去了,秦乐乐可不,她还没确认工作权呢!
“三少爷,荷园是奴婢进王府后第一个当差的地点。”意思就是说,我就是打荷园来的。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没看见吗?本少爷只是一个残废,在这里是没有前途的,还是你像那些贱人一样,目的是爬上我的床,想捞一个侍妾当当?也不看看你的小身板,我是腿残了,脑子可没病,还看不上你这个丑丫头!聪明的话就赶紧滚吧!如果这是个好差事,哪轮得到你这个刚进府的臭丫头。”
秦乐乐但笑不语,就站在那儿静静的听着他骂,发现他骂到最后竟然颇有劝解的味道,不过她很确定三少爷自己没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