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模糊糊像是飘浮在虚空之中,她一直在沉睡,直到有人靠近教她猛地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直睇着眼前的小鲍子。
“你来带我走了吗?”
小鲍子漂亮的眼嗔着。“你以为我是牛头马面不成?”
“要不……”
小鲍子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微皱起眉,突地听到殷远的声音——
“这里是月老庙,凌春为何要来这里还愿?”
她愣了下。还愿?他还记得她要还愿的事?他……不是不要她了?
“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今日七夕你进月老庙替凌春还愿,再跟月老求一条红线,兴许可以代替你失去的姻缘线。”
那是周奉言的声音,但他说——失去的姻缘线?这是什么意思?
“白话的说,就是指殷远没有姻缘线。”小鲍子代答着。
“没有姻缘线重要吗?”她问。
“当然重要,没有姻缘线就没有妻室,更不会有子嗣。”
“可是你跟我的约定是要我嫁给他,替他生下子嗣,这不是矛盾了?”
“没有矛盾,是你跟殷远之间本来就有姻缘,我当初明明就系好姻缘线的,可谁知道殷远那头的姻缘线却不见了!”小鲍子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怒。
周凌春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思考有点迟缓。“你的意思是说,我跟他本来有姻缘,但他的姻缘线不见了,再要我嫁给他……不是要害死我吗?”
等等,这事殷远也知道……可后来他不要她,难道是怕害死她?
小鲍子几乎要跳起来狠踹她一脚。“谁要害死你?我只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让你们的姻缘牵在一起而已,只要他爱上你,只要能有他的子嗣,凭着肚子里的孩子为媒介,以他的信念做成姻缘线,就可以让你重返人间。”
“……他爱我?”
“废话,他要是不爱你,他会休了你?你以为他之前的几任妻子是怎么死的?就因为有人拿了他的姻缘线,注定了他无妻无子,而你,现在可以跟他回去了。”
小鲍子朝远处望去,低声道:“他穿好乞巧线了,你待会就跟着他的声音回去。”
周凌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片雾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很怀疑他到底在看哪里。
“你那是什么眼神?”小鲍子刚好回头,对上她闪避不及的怀疑眼色。
“没……”
“横竖你记住,跟着他的声音走,他的爱意愈浓,信念愈坚定,你回去的路上会愈好走,然后记得明年此刻再还一次愿,我在供桌底下留了锦囊,你要照着锦囊里的指示去做。”
周凌春觉得周围像是在倒流,小鲍子离她愈来愈远,她不禁喊道:“我真的不用死了吗?你不是说要嫁给殷远,得到他的爱和子嗣才能让我重生的吗?”
小鲍子一副想掐死她的恶毒模样。“你已经得到他的爱和子嗣了,他现在重牵姻缘不就是为了你吗,你这个蠢蛋!宾啦!”
周凌春像是被一阵风刮动,白雾开始散去,黑夜逐渐笼罩,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去。
殷远爱她吗?他真的不是不要她?她真的可以相信吗?
她有无数的疑问,却被困在黑暗里不得动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
“这是凌春系的红绣线。”那是殷远的声音,甚至带着笑。“她初进殷府时到处乱闯,那时我以为她别有目的,要罗砚跟着她,后来才知道她根本是路痴,怕找不到路,所以系上红绣线做记号,可你瞧,都快要将守禄阁外围一圈了,她还是找不到守禄阁。”
她愣了下,没想到那些事他都是知情的……好丢脸。
“那正好,是她自个儿系上的,可以充当引路花,不过得要血,如果能用她的血那就更好了。”
“不成,凌春已经失了许多血,不能再用她的血。”
“爹,我呀,我喝了很多娘的血,娘的血就在我的身体里,一定可以用的。”
那是念玄的声音。傻孩子,她怎么舍得他为自己失血,他的身子骨不好,二哥说得要调养一段长时间才能和常人无异的。
“可是……”
嗯嗯,殷远,阻止他!
“爹,我也想救娘,我不想只站在一边等待,我要娘回来,我不要其它的娘。”
周凌春听得鼻酸,好想抱抱他,而后又听见殷远应了声,答允了。
没多久,黑暗之中突地浮现一朵红花,在黑暗里犹如烛火般发亮,引着她往前走去,当她走到一处,眼前又亮起一朵红花,就这样引着她,直到黑暗逐渐褪去,她瞧见了这是通往守禄阁的小径,红花则是径旁矮丛花草里系上的红绣线。
守禄阁外,罗砚抱着殷念玄,岁赐则站在他身旁。她绕过两人,朝殷念玄的脸上香了下,再缓慢地踏进守禄阁,她的兄长们和妹妹们都在房里,而殷远坐在床畔,在两人的小指上缠上了红线,周奉言则站在床头。
她看见殷远握紧了她的手,低哑道:“凌春,我在咱们的指上绑着红线,从这一刻起,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生是殷家人,死……”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音沙哑。“周凌春,咱们二度结缘,你已是有夫之妇,为夫的我,要你回来,快点回来……我的半月,回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身上穿的还是那天的喜服,但早就皱了,发也乱了,黑眸殷红,胡髭杂生……天啊,这是她的相公?
那个病了三天不沐浴就很想死的相公?他到底几天没沐浴了?
“回来,周凌春,当票上,我的承诺不变,你的真心不改,请你为我归来,回来,我的半月,回来……”
她难过地皱紧了眉,伸手想抚他的脸,转瞬间,像是被一股力量拽住,硬是将她抛进了肉体里,痛苦的磨合教她不自觉地皱紧了眉,等待着痛楚消逝,再徐缓地张开眼——
“……凌春?”殷远颤声喊着。
“相公……”她气若游丝地道。
殷远张口,唇颤得说不出话,喉结不断滚动,好半晌才哑声道:“我为什么要娶你?”竟让他这般难受,竟让他想跟她走……
“咦?”不是要她回来的吗?
“你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我……”他吁出了一口气,泣不成声。
周凌春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的相公在众目睽睽之下泣不成声,如果她没记错,家人都在耶。
她缓缓地转动瞳眸,就见家人都围在床边,一个个喜极而泣。
嗯……如果连大哥都哭了,那相公哭了也不会被取笑吧。
“大家……我回来了。”她腼腆笑道。
“回来就好。”周呈晔抚了抚她的发,眸中带泪。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她是何其幸福,被这么多人给爱着。
时节入秋的一个晚上,殷远突地被怀里细微的骚动惊醒。
“怎么了,身子不适?”他低声问着。
“不是,相公,我……”
“嗯?”他端详着她的气色,温柔地问。
“我突然好想吃刀鱼……”
殷远呆住。刀鱼?时节还未到吧?
“唔……当我随口说说,睡吧。”
殷远随即起身。“你再睡一会,我到外头找找。”
“嗯,谢谢相公。”
他忍不住癌身吻上她恬柔的笑,随即踏出房外把岁赐和罗砚找来,给了终极任务。
“兵分三路,谁先找着就先回府,交给厨子处理。”
话落,三人各自往翻江沿岸的渔家询问,好不容易殷远在翻江的东口上找到了一户渔家,买到刚捕获的一条小刀鱼,殷远立刻快马回殷府。
待他差厨子烤得酥香,送到房里时已是隔天中午,周凌春看了眼,怯怯地道:“相公,我突然比较想吃炸弹鱼。”
炸弹鱼?殷远呆住,那是巴乌城才有的,还得要等到春天……不管了,先要岁赐走一趟巴乌城。
但好不容易岁赐在周呈晔的相助之下,托请渔家远到大丹边境才捕获两只炸弹鱼,快马送回丰兴城时,他家娘子又改了胃口。
他不禁开始怀疑到底是她恶意刁难,还是孕妇的胃口真是一日数变?
“你要是没本事就把凌春送回周家,咱们兄弟会好好照料她那张刁嘴。”周呈曦替她诊脉时,不忘损他。
“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有,只要是凌春想吃的,我都会想办法弄到手。”
“晤……我……”
“凌春,想吃什么,二哥准备。”
“不,我是……”
“娘子,不管你要吃什么,相公我一定替你备妥。”殷远将周呈曦一把推开。
“我是想……呕……”在殷远身上大吐特吐完之后,她虚脱地倒在床上。“我暂时不想听到海味……”
殷远看着衣摆下的秽物,耳边听见周呈曦幸灾乐祸的笑声,回头热情地抱住周呈曦,吓得周呈曦哇哇叫。
“你家妹子吐的,你叫什么?”瞧他,完、全、不、在、意!
周凌春虚弱地偷觑两人,不禁失笑。
感情真好。
再兴六年,一月。
隆冬大雪的夜里,周凌春产下了一名女婴。
洪亮的啼哭声教在外头等候的人全都松了口气,待房里整理妥当了,众人才陆续进房,周锦春和周绣春早已备好了夜宵,好替周凌春补点体力。
殷念玄跟着舅舅们围看着初生的女婴,不去打扰殷远和周凌春无言的爱情交流。
同一年,七夕夜,周凌春来到月老庙还愿,就见里头挤满了许多年轻姑娘家,一票人挤在供桌前,穿着一排排的线。
“这是在做什么?”她问。
“乞巧,求姻缘的。”殷远随口道。
“你去年穿的那个?”
殷远愣了下,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我没瞧见,只是听见那时有个神仙……”说着,她正好抬头望去,突地一顿。假如把这月老雕像的胡子拿掉,白发染黑,再回溯个几十年,不就是……小鲍子?
正想着,就见那雕像朝她眨眨眼,朝供桌底下望去,她迟疑了下,蹲到供桌底下,果真瞧见一只锦囊,里头有张字条,上头写着——凡是周家之女,身上带有铜钱胎记,其姻缘皆属我管。
铜钱胎记?茵茵身上有吗?
周凌春想着,一旁殷远走近一瞧,问:“这是什么?”
“唔……说来话长。”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得想想,她要怎么把这事流传给后代。“相公,如果有一件事要一直传承给后代子孙,你觉得应该要怎么做才不会让传承的事给断了?”
殷远微挑浓眉,不在意她转了话题,反倒想这是称了他的心,他像顺口提起的说:“周氏当铺除了大朝奉外,不如设个族长制度,把周家的传承,甚至是教导朝奉的事全都交给族长,如此不就可以代代相传。”
“可是周家人并不多,再设个族长……”
“以后会逐渐开枝散叶,一如初代大朝奉。”
“对耶,要是设个族长制,从此之后周家的女儿不管是嫡庶都可以进铺子里工作,也不会有身分上的问题。”周凌春喜笑颜开地偎在他身边。“相公,你真的好聪明,这事我要从长计议,而第一代族长就是我。”
“嗄?大朝奉兼族长,不觉得太忙?”他是要她把工作交出去,难道她听不出来吗?还是故意跟他唱反调?
“怎会,愈忙愈好。”
“好,既然你想忙,咱们今晚就从房里开始忙。”还完愿了,直接把人拖着带走。“想开枝散叶,就得付出代价的,娘子。”
“咦咦?”她昨晚才付利息耶……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