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花。花瓣呈圆形,仅有六片,其叶偏黄,叶上有点点的黑色圆点。花瓣煮茶,无味有香气,安神,其叶有毒,磨粉食用,三天不能言。此叶是毒非药,该是师妹想要之物,但今日采药经过时,竟有冲动欲摘下。
*
为什么?为什么心慈如菩萨的姑娘要这么做?为什么……
哈~哈啾!
狼狈不堪的杭君山啃着半生不熟的桃子和酸得快掉牙的李子,整个人缩成蹴球般躲在中空的大树底下避雨,十分凄凉地同情自己的处境。
打他出娘胎以后,虽不敢自称人见人爱,但起码自认颇得人缘,二十五年来还没遭人嫌弃过,由此可知他行事为人深得人心,不曾做过令人厌恶的不堪举动。
所以,为什么会让姑娘气到把他往水中丢呢?
难道是……是他急着要吃姑娘的烤鱼,自认厨艺不佳的姑娘不好意思,但他又过于急躁,才会让她不得以如此做?
思及此,杭君山深深自省中。
「唉!星夜无光月独眠,扫风揽云芭蕉声,凄凉儿,与树把欢,琵琶断弦,筝已歇,采莲姑娘呜夜沉,一篙撑过万愁肠……」
「闭嘴。」
「不喜欢这首江南乐曲呀?那我换一首来吟。昨夜雨潇潇,今日雾茫茫,扬州三月传花信,牡丹拟人下凡尘,哎呀!哎呀!好姑娘,妳脸儿蒙纱羞见人,急坏了秀才郎,半夜抬着花轿将人迎……」
哇!这是什么?差点砸到脑门。
反应还算敏捷的杭君山头一缩,避过一把镰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而过,他不免惊惧的捂着胸口,不敢回头看刀插上什么了。
两下得不大,大约过了午时便停歇,他窝在树洞里,窝着窝着也就天亮了,晨起的曙光一射入,一夜无眠的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穷极无聊地吟起自编的小调自娱。
当他发现自己的破锣嗓子竟然能引起「共鸣」,乐得更加卖力,扯开喉咙对着「知音人」唱曲,暂时将受寒的身子搁着。
「闭嘴,你听不懂吗?」一大清早猫哭鬼号,他真好个闲情逸致,但最气人的是他胆子小声音倒是挺宏亮,吵死人了!
一道藏红身影倏地掠至眼前,冷不防吓了一跳的杭君山倒抽了口气,步伐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姑……姑娘好身手。」
他再一次感慨地想,学武真好,来去无踪,一身好武艺行走江湖,不愁仇家上门。
唉!唉!唉!当初为什么不习武呢?!懊悔已晚,所幸他未来的娘子会,真是三生有幸啊!
「是你太没用了。」连人近身都无所觉,还吓出一头冷汗,接着是一脸作白日梦的憨傻样,他这人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是,是,在下确实不济事,除了医术了得外,别无所长。」至少还有一技之长,养家餬口没问题,别人不知道无所谓,但他得让姑娘放心的嫁他。
依旧以薄纱覆面的苏写意仅露出一双不带温意的冷眸。「救过几个人就叫医术了得?」
「姑娘所言甚是,在下会学着谦虚。」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杭君山自顾自的感激对方指教。
不过,别的他不敢夸言,若论起过人的医术,放眼当今武林,除了行事古怪、规矩一大堆的医仙外,还没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他的确是有自傲的条件。
但既然姑娘说做人要谦虚,那他也不好太张狂。
「哼。」这家伙的迟钝已非常人,让她向来淡然的心性也忍不住有了怒意,「你以为当大夫很值得赞许是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医者何苦强求?」
「姑娘的想法太偏激,人虽然难免一死,可是能多活一天,便是上天多给的福分,当然得尽力活下来,知福、惜福才能成为有福之人,下辈子投胎好人家。」
「你死过?」她瞥他一眼。
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是活者对死者的猜测,她住千冢谷好些年,也没听死人爬起来跟她说下辈子有多好。
杭君山一听,呛了一下。「当然没有,我若死了哪能站在这里。」
「既然未死又怎知身后事,先祖托梦不成?」死了成一堆白骨,一了百了,何来前世今生。
表情微讪的杭君山咳了数声。「话不是这么说,老一辈的长者不是常要人行善积德,图的不就是后代子孙的安乐日子?」
他想,若真有祖先托梦,照他个性,肯定第一个吓死。
「那绝子绝孙的人就不用行善积德了,反正到老薄棺一副,也省得不肖子孙哭坟。」什么积德、什么因果,要嘛眼见为凭,要不只是众人穿鏧附会罢了。
「这……」他顿时哑口,有些错愕。
毕竟,谁会诅咒自己绝子绝孙?
很满意他惊愕到阖不上嘴的模样,苏写意冷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他终于学会闭嘴了吗?
「在下无话可说,与姑娘一席话,胜读万卷书,让在下更为佩服了。」居然还提点他要用不同观点看事,他实在是……越来越喜欢这心慈的姑娘了,他一定要留下来跟她多多相处。
他相信,有一天一定能要她脱去天生冷面,让众人看到她的好!
「……一天,自己想办法走出桃花林,否则后果自负。」对这个总是听不懂人话的傻子,她的容忍到极限了,连跟他呼吸同一处空气都不愿意。
「一天?」双目一瞠大,他倏地捉住转过身欲离开的佳人。
说真的,他有自找死路的天分,连着两次教训还学不乖,居然还来第三回。
「放、手——」苏写意低软的嗓音变得冷硬,似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我……放手……」他讪讪然一笑,造次的手慌忙放开。「姑娘,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可我还是不小心地瞧见妳一点点雪肌玉肤,所以,该负的责任我绝不逃脱,况且妳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决定留下照顾……」
喝!怎么一阵阴风骤起,他没说错什么吧?
「死人就不用负责任了,我可以成全你。」冷冷一言,面前的男子顿生寒意。
杭君山星目俊朗,唇形厚薄适中,发丝如墨,带了点洒脱的风流味,他容貌偏俊,五官端正,生性飘逸的他算是少见的美男子,眉眼之间散发着引人入胜的翩翩贵气。
以他出色的外貌不乏有红颜佳丽投怀送抱,再加上非凡医术,欲以身相许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更不在少数,若他肯点头,早已妻妾成群、坐拥美人恩,享尽左拥右抱的福气。
可是他至今仍未娶,连个侍寝的小妾也没有,整日餐风露宿为人辛劳,从未想过终身大事……
呃!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能找到足以令他想定下来的那个人。
多半是姑娘家有情,但他一个个都没回应,目前就只遇到这菩萨心肠的女子叫他心动,可怎么她就是不愿意呢?难道是他魅力大减?还是她姑娘家害羞,才这么惊吓他?
「我……」他吞了口唾液,笑得牲畜无害。「妳要是不肯嫁,我也不好强娶,这事得两相情愿嘛,要不我可以留下,两人多培养感情。」
欸!难得他想负责,人家却不愿接受,亏他一表人才。
其实她总以一袭面纱遮面,谁知道面纱下的容颜是美是丑,他是看在她心性善良多次挽救他的份上,不愿意计较,怎么反倒是她不领情呢?
「你,马上就走,不许回头。」他要是想留下,她就打断他的腿,挖个坑把他「种」在这里,让他吸收日月精华,一辈子都不用走!
「喔!马上就走……」杭君山嘴上说着,可双足并未离地,牢牢地盯着她双眼瞧。「姑娘有双比湖水还澄澈的眸子,水汪汪像会说话。」
能拥有这样干净的双眼,一定是坦荡荡的好人。
「关你什么事?」如果她的眼睛会说话,肯定也是叫他滚,他看出来了没有?
他直揪着她,「姑娘能否在我离开前告知闺名,我好为妳立长生牌,每日早晚三炷清香,感谢姑娘之恩。」
苏写意面色更冷。「我看起来像死了吗?没死的人拜什么拜?」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比小漾劝她为善的话还不中听?
「好好好,不立长生牌,但也得让在下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吧?」
他,好烦。抿起唇,苏写意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无名无姓。」
「原来是无名姑娘,在下有礼了。」杭君山煞有介事地打躬作揖,眉开眼笑,好像真为了问到她名字而感到开怀。
顿时,苏写意脸黑了大半。
说实在的,她没遇过这种人,明明半点武功也不会,却让人有很深的无力感,在不知不觉中落下风,被他牵着鼻子走。
其实她本该不理他,走不走得出桃花林就看他的造化,但他实在是太吵了,让她不管在林子的哪个角落采药,都能感受到他魔音穿脑的功力,然后脚就会自动往他的方向走。
为了她的耳朵着想,这家伙留不得!
「就这样,你往林外走。」
「无名姑娘,无名姑娘,可否指点到林外是要走哪条路?这好像跟我们昨天待的地方不大一样,还是……」
不予理会的苏写意径自住前走,面容冷淡地当没这个人。
「无名姑娘,走慢些,小心地上有积水,别滑了三寸金莲……欸,我现在才发现,妳这身暗红衣裳真是好看。」青丝如瀑,腰细掌中舞,光看背影就觉动人。
月眉微拢,翦翦星眸一闪恼怒。
「哎呀!有包草,无名姑娘慢些行走,待我拨开割人的草叶,别伤了妳沁雪肌肤。」瞧这葱白小手,谁舍得让她受到伤害。
杭君山像宫里任劳任怨的太监总管,抢在前头开路辟道,一副心疼的模样。
苏写意看似充耳未闻,但越走越急促的脚步却透露出她的心绪。
这家伙左一句无名姑娘,右一句无名姑娘,是故意的吧?不过她不能上当,一回头,又将承受永无宁日的说话地狱。
她只要专心的采集药草就好。
「别别别!在下代劳即可,这株月儿红毒性甚烈,若一有不慎沾上汁液,轻则皮肤溃烂,重则伤及筋骨,无名姑娘妳往后站一点,别让妳的细皮嫩肉受到一丝损伤。」粗活的事由皮厚肉粗的他来做,也当报一点恩情。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