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叶其思走进慈华阁,对着半卧在太师椅上的华氏有礼的一福。
华氏见到他,不禁笑眯了眼,“可盼到你了,快过来,让老祖宗好好瞧一瞧。”
叶其思立刻上前,坐到华氏身旁,顺手替老人家将盖在腿上一块绣有飞凤的小丝被拉好。
“瞧你,都瘦了。”华氏心疼的打量着他,“一个人只身在外,吃了不少苦吧?”
“孙儿不苦,只是害了琴君,心中有愧。”
提起缘分短浅的孙媳妇,华氏也忍不住叹息,两人成亲之后,孙媳妇就随着孙子外驻西南,闷热的气候让向来娇滴滴的大姑娘受不住,一病不起,就这么撒手人寰。
华氏拍了拍孙子的手,“过些日子,我叫你爹去求求圣上,让你此次回京多待些时候,陪陪我这个老人家。”
叶其思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他的生母生他时因难产而死,所以他对母亲毫无印象,虽说爹在生母死后又续弦陈氏,但爹与祖母一样对他宠爱有加,让他还算无忧无虑的长大,只是他毕竟不是陈氏所出,随着年岁增长,相处起来有了负担,所以成亲之后,他便请旨自愿随着护国将军驻守西南,虽然在异乡,物质不若京城,但至少心境自由。
“这次趁你返京,我打算再替你寻门亲事,”华氏兴匆匆的道:“你毕竟还年轻,在外总要有个人照顾。你可有属意的人家?”
闻言,他的脑中立刻浮现简良媛的脸,想起她在大街上公然调戏他那胆大妄为的模样,可他并未同华氏多说,只是微敛下眼眸。
“看你应该也没心思多想儿女情长,”华氏早就预料到孙子的反应,“所以还是由我拿主意吧。”
叶其思伸出手,接过丫鬟送上的热茶,小心的奉上。
华氏眼底闪过欣慰,接过了手,喝了一小口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今日你与其云上街,遇到出门上香的芝萍了,是吧?”
“是。”叶其思也没隐瞒。
“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直觉又想到简良媛,但最终仍是轻摇了下头,“没什么值得一提。”
华氏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若真无可提,怎么那两口子像是斗气似的,老祖宗是老了,但眼没瞎,一顿晚膳下来,瞧得出古怪。”
叶其思伸出手,接过华氏喝过的茶盏,放到一旁几上,“也没什么了不得,不过就是遇上了个人。”
华氏不免心生好奇,又问:“谁?”
“简家小姐。”
华氏顿了一下才又道:“你说的可是镇远侯的嫡女简良媛?”
叶其思微点了点头。
华氏想起京城百姓对简良媛的负面传言,不由叹了口气,“她看来可好?”
“极好。”他回得简短。
“那就好,说到底,咱们宁王府欠了人家一个交代,若没当年那场坠马意外,今日其云的小媳妇可就不是芝萍,而是简家姑娘,今日见了她,看来其云和芝萍心里都不舒坦。”
“宁王府理亏于前,他俩心中有愧是自然,”叶其思的口气显得意兴阑珊,“但若真要论心中不舒坦的,该是简家小姐才对。”
华氏一笑,点了点头,“确实。只是你继母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她可把当年吵着提亲一事全都给撇得一干二净,可惜了,当年我原属意简家小姐,想她性情乐观,镇远侯又有军功,正得圣宠,操练的可是最精良的护林军,这护林军可是……”她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总之,心想将来你身边若有镇远侯相助是如虎添翼,所以早早就在心头盘算着替你与镇远侯府议亲。”
“替我议亲?”叶其思挑了下眉,有些意外,“不是为其云吗?”
华氏提起往事,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由始至终,我这把老骨头就只想替你订下简家小姐。想你自小随着你爹在马背上长大,若能帮着镇远侯操练护林军,手握最精良的兵马,这该是多大的荣耀,只可惜当年你继母却先了一步。你继母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才打算交代你爹趁着上朝时跟镇远侯探探口风,你继母就先跑来我跟前,说要给其云讨房媳妇,人都挑好了,要我作主,我也不疑有他,便许诺了。谁知道她大刺刺送上的红纸上头,写的就是简家小姐的名字,我不点头,她又吵着说我一心替你图谋,对其云的事不上心。”她无奈的摇摇头,“为了宁王府一家和乐,我只好打消替你议亲的念头,另觅琴君为妻,却没料到美人福薄,琴君嫁给你没多久就死了,简家小姐又在咱们上门提亲前摔跛了腿,你继母一知道消息,就嫌弃简家小姐残缺,死活逼我不能派人去提亲,我还没点头答应,她又自作主张的订下其云和齐国公的嫡孙女曹芝萍的亲事。”
不知怎地知道原因后,他没来由的感到不悦,“人无信而不立,祖母当年就这么任王妃胡来吗?”
“自然不能,只是……”华氏也有难处,“当年与简家小姐的亲事是你爹在上朝时,向镇远侯随口探了个口风,还未派人说定,但齐国公嫡孙女的亲事不同,你继母弄得京城内外人尽皆知,当年若坚持毁婚,只怕不单对齐国公不好交代,就连圣上都要怪罪,两相权衡,也只能愧对镇远侯了。”
叶其思满心不以为然,陈氏并不算坏,嫁进府里这些年,不单为宁王府又添得一子,还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唯一的缺点,就是为了图谋自己儿子的将来,做事常失了分寸。
“除了你与其云的亲事之外,你继母这些年是安安分分,我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虽然老了,脑袋还是清楚得很,不至于任她胡来。”
“老夫人,王妃求见。”
“这背后话还真说不得,”华氏略坐直身子,“这说人,人就到了。”
叶其思站起身,看着陈氏进门。
陈氏进门,先向华氏请安,这才看着叶其思。“世子爷也在。”
“王妃。”叶其思坐到了一旁,静静的喝茶。
“世子爷果然有心,一回京就赶着来陪老祖宗,”相较于叶其思的冷淡,陈氏显得热络,虽说她从不喜欢叶其思,但是他资质聪慧,深受朝廷重用又受华氏宠爱,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怪只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整天就知道吟诗作对,与花鸟为伍,跟几个没什么出路的文官搅和在一起,没个出息,让她还得为了将来母子俩在宁王府的地位,对叶其思陪笑脸。
叶其思扯了下嘴角,当是回答。
“老祖宗,这是燕窝,”陈氏连忙要下人送上补品,“特地替你熬的,趁热吃点。”
华氏也没推却好意,接过喝了几口。
“味道还行吧?”
华氏点了点头,“很好。”
“老祖宗喜欢便好。”陈氏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听说世子爷与其云今日在街上遇见了有趣事。”
华氏微眯着眼,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陈氏一笑,“受老祖宗看重,这些年在宁王府当家作主,总得多长几个心眼,就怕老祖宗嫌弃了。”
华氏淡淡的瞄了陈氏一眼,并未响应,等着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传言说这简家小姐喜怒无常,只差没疯了,今日听其云说……似乎不如传言。”
“传言本就未必可信,”华氏看陈氏的样子,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遣丫鬟将燕窝给拿开,脸色正经了几分道:“提起简家小姐,我心里就不舒坦,总觉得王府有愧在先。”
“老祖宗,”陈氏一脸无辜,“宁王府何愧之有?”
华氏没好气的看着她,“你心里明白。”
陈氏的表情不见一丝心虚,回答亦相当自然,“老祖宗说的可是三年前议亲之事?老祖宗啊,买卖本就要双方合意,更何况是结为儿女亲家这等大事,简家小姐的腿废了,咱们不要这门亲事,也是天经地义。”
华氏沉下了脸,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错,真是无可救药。
见老祖宗的脸色变了,陈氏心中一突,连忙笑道:“老祖宗别恼,媳妇知道老祖宗心中的结,今日就是来替你解开这个结的。其云和芝萍小两口心肠也是善良,得知简家小姐都已经十八还未成亲,也没人上门议亲,看了心中不忍,所以其云提了,不如……”
叶其思打断了陈氏的话,“不如就替我订下简家小姐吧。”
陈氏难掩惊讶的看着叶其思,僵着脸问:“世子爷,你这话的意思是……”
“宁王府若真对镇远侯有愧,还个公道便是。”叶其思直截了当的回答,“此次回京,祖母本属意再替我挑门亲事,既然如此,那就简家小姐吧。”
“这怎么行呢?”陈氏心中一急,脱口说道。
当年她瞧不起简良媛成了残废,她优秀的儿子自然不能娶个残疾之人,所以才坚持不让儿子娶她,还另议了齐国公府这门亲事,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儿子和曹芝萍成亲都好些时候了,还未有后嗣,弄得她心急,一心要为儿子再添个偏房,偏偏那孩子总是兴致缺缺,难得今天主动提及在街上看到简良媛,虽然她心里依然在意着简良媛的残缺,但是儿子多年来难得兴匆匆的提及另一个女人,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不好再多计较,反正就是个侧室,还是镇远侯的掌上明珠,在朝中还有点势力,不一定还能助儿子一臂之力,没想到竟被叶其思抢先了一步。
“为何不行?”叶其思似笑非笑的反问。
“简家小姐怎配得上世子爷。”
“堂堂镇远侯嫡女配不上我?”叶其思一哼,冷冷的提醒,“当年王妃不也曾经属意人家嫁进宁王府予其云为妻?当时怎么也没在意般配与否?”
陈氏一愣,依然硬着头皮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若论身分,简家小姐跟世子爷自然般配,只是现在她是个跛子,世子爷今日在街上该也是看到了,她那腿是终身废了,世子爷尊贵,要什么样的名门千金没有,怎么就看中了个残缺丫头?”
叶其思闻言,眉头一皱。
见他沉下脸,陈氏连忙柔声劝道:“世子爷别恼,母亲不是拂你的意思,只是关心,以世子爷的身分,自然配得上更好的姑娘,镇远侯之女……就不好费世子爷的心思了。”
叶其思冷冷的睨了陈氏一眼,把她的不乐意全都看在眼里,说是怕委屈他娶了简家小姐,不如说是怕他将来有个侯爷岳父,会将他们给压制在底下,而且看她方才的样子,该是盘算着让简良媛入府当其云的侧室,当年是她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抢先一步,抢了原本属于他的妻子,今日他不会眼睁睁的坐视不管。
“老祖宗的意思呢?”叶其思直接把问题丢给华氏,且他也清楚,华氏向来疼他,最终定会顺了他的意思。
华氏自然希望弥补与侯府的关系,只不过当年简家小姐原婚配二孙子,但宁王府毁诺在前,现在又要人家一个好好的闺女嫁进来做世子爷的继室,虽说外人并不知内情,但镇远侯本人可是心知肚明,若宁王府真上门去提亲,只怕以镇远侯刚烈的性子,两府间是前仇未解,又添新恨。
“若你与简家小姐的亲事真能成,倒也是美事一件,”华氏说得实际,“只怕镇远侯未必首肯。”
叶其思想起在大街上,简良媛大刺刺的提及自己的岁数,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如同王妃所言,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华氏思忖了一会儿才道:“这个年岁再没人上门提亲,只怕真得养在府里终老,这或许可以让镇远侯让步。”
“老祖宗,”陈氏见老祖宗似乎真的打算让叶其思娶简良媛,更加着急了,“你怎么也跟着世子爷胡闹?”
华氏皱眉,斥道:“管好你的嘴!真正胡闹的人是你,当年要不是你做的那些好事,简家小姐早进了宁王府成了世子妃,你别以为我老了就胡涂了,不知你心中打的什么主意。简家小姐若不同意进门也就算,若她真点头进了门,就算是续弦,你也得好好的待人家,都这把年纪了,找些机会清清自己的罪孽,给我少说两句。”
陈氏脸上一阵青白,这么多年来,华氏虽然不假辞色的待她,但至少没在下人面前指责,现下不过为了个还不知道会不会进门的跛子就数落她,她虽然仍扯着笑,却是满肚子的怨气。
“娘说的是,媳妇谨记。”陈氏压下怒气,对叶其思说道:“世子爷喜欢,母亲自然只能支持,先恭喜世子爷了。母亲明日便派人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
华氏清楚,这件亲事若真让陈氏插手,也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正要开口拒绝,叶其思已经口气冷淡的抢白,“老祖宗,为求慎重,提亲之事,不如孙儿亲自去一趟。”
华氏难掩惊诧,“你要亲自去?”
陈氏也不自觉扬高嗓音,“世子爷,这可于礼不合。”
“若论礼教,宁王府三年前早就失礼在先,”他目光锐利的扫了陈氏一眼,“王妃就别拘礼了。”
这明显的责难令陈氏倒抽了一口气,却也无言反驳。
叶其思懒得把心思多放在陈氏身上,他亲自上门提亲于礼不合又如何?他看那个简良媛实在也不像个会把礼教挂在心头的女人。
他的目光看向外头的一片漆黑,虽说从小在宁王府长大,但在这里他从没有归属感,当年的亲事是由祖母决定的,这一次,他要自己作主。
“这岂不欺人太甚!”镇远侯的手紧捏着宁王府送来的拜帖,用力一击桌面,“我堂堂镇远侯的嫡女竟然要嫁人当续弦,这宁王府三年前退婚,让我颜面无光不够,现在又来给我一耳刮子!”
张氏坐在一旁,早已红了眼,默默用手绢擦着泪,对闺女感到心疼不已,心中有怨却又无处发泄。
“我闺女就算嫁不掉,也不入宁王府!”镇远侯气极了,忍不住大吼。
“没错!”向来温和的长子简应天,这时不免也来了火气,“宁王府仗着受皇上重用就目中无人,宁王世子又如何?跟着护国将军去了西南几年,有点小战功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狗仗人势的家伙!”
镇远侯看着拜帖上叶其思的名字,气得横眉竖目,一气之下将拜帖给撕了,直接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