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年在河南府买了几座茶园,回头我把地契送来给你,心瑶,你收下可好?”
宋心瑶原本不想收,她嫁妆丰厚,还有母亲给她的四间铺子,根本不缺钱,可是看到薛文澜那近乎恳求的小心翼翼,突然间心软,“茶园收益给了我,你上京吃什么?”
见她竟然是愿意收下的意思,薛文澜眉间一松,“大理司直有分派宅子,我手上也还有斯一些现银,不要紧。”
一直躲在母亲后面的宋宝珍这下探出半个头,“茶园?”
薛文澜对女儿一笑,“茶园。”
“娘,是茶叶吗?”
宋心瑶笑说:“宝珍好聪明,就是产茶叶的地方……宝珍喜欢吃有入茶的点心,正在学,品茶香。”后面几句话却是对着薛文澜说的。
虽然只是小情报,薛文澜还是津津有味的听着。
自珍讨厌马车,宝珍喜欢茶点。
对了,他只是不能来看他们,他可以送礼物过来啊,等自珍大些,送给他小马驹,宝珍嘛,让他淘一些京城才有的茶经跟点心香料给她,或者可以寻一个擅长茶点的厨娘直接送过来,每隔几个月换一次,这样宝珍就会一直有新鲜茶点可吃。
想到可以送礼,薛文澜突然高兴起来,“他们生日是什么时候?”
宋心瑶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排斥,小孩子生日有礼物总是好的,“六月初八。”
两人绕着孩子又说了一阵,宋心瑶催促他,“好了,你该走了,我们这里巳时过后逐渐有人出入,让人看到不好。”
薛文澜还想多留一会,但他来不是为了给她带来困扰,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很奇怪了,加上有男人出入,邻居的口水就能喷死她。
恋恋不舍,还是告了辞。
人一走,宋心瑶松了一口气,喝了半凉的茶水,心想,幸好有自珍跟宝珍。
虽然不过说了两刻钟的话,但她觉得好像打了一场战,又是疲倦又是感慨,还有很多说爱吗?好像还有一些,至少自己还会对他的祈求心软,看到他小心冀翼的样子,不想他难受。
恨吗?好像已经没了,有了自珍跟宝珍,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感触很多,曾经是最亲密的夫妻,月下烹茶、竹亭中弹琴,每次只要回房关起门,他一定就是马上抱过她来亲上一亲,可是现在他们却像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没有激动,没有眼泪,甚至没有哭喊,平平静静的说着孩子。
情绪?太复杂了,她说不清。
可是还是有一点安慰的,当初自己选了他为夫婿,他现在步步高昇,可见自己眼光不错,也还挺感谢他的,他现在是准大理司直,要弄死宋有福太容易了,可是他惦念着许氏跟她没有对自家亲爹出手,也算保住了对她的诺言。
这很难说他孝顺还是不孝顺。
说他孝顺,他又放任自家亲爹活着。
说他不孝,但他已经跟姓宋的妻子和离了。
有时候想想,她也挺同情薛文澜的,他若弄死宋有福,许氏一定会被打击得一病不起,甚至悲伤致死,但许氏没有对不起他们母子,甚至一直对他们很好,他报了仇,却让恩人病倒,这是孝顺周华贵这个母亲?还是对许氏的忘恩负义?
薛文澜怎么做都是错的——想清楚这点之后,她就不怪他了。
换做是自己,也没办法做得更好。
薛文澜回到驿站,小丫头道:“老夫人醒来就一直在等您。”
他知道逃不过,放下画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他房间,便到了母亲的屋子。
推开格扇,阳光进屋照得满室明亮,周华贵眼下一层乌青,显然也没睡好,坐在桌子边,极度失神。
“母亲。”
周华贵回神,“你忙完了?”
“是。”
“那昨天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是不是找到孩子们的住处?”周华贵一脸着急。
她整晚都没睡,想到龙凤胎那么可爱,笑容甜甜的,声音软软的,明明是孙子却不能相认,心里太苦,怎么样都睡不着,到了天快亮才稍微阖眼。
薛文澜低声说:“母亲,那是心瑶的孩子。”
“那是我的孙子、我的孙子!”周华贵说着就要哭出来,“我不管,反正你把孩子带来,跟我们一起回京,我要天天看着他们。”
“母亲,她怀孕,我没照顾过一天,她生产,我没照顾过一天,孩子现在四岁,我什么都没替他们做过,他们连爹是谁都不知道——那孩子,我没资格去要。”
“怎么会没资格,你是他们的爹,是我们薛家的人,怎么可以姓宋。”
眼见母亲激动,薛文澜只好换个方法解释,讲人情没用,那就用律法,“我们东瑞国规,和离有孕,除非另有约束,不然女子可自己扶养孩子,律法上清清楚楚,儿子就算是官员也不能例外。”
“让县丞写一纸文书就好了,宋家是平民,难不成为了这件事情告官吗?就算告上京,官爷看着你是六品,也会把孩子判给你的。”
“这样儿子的人品就有了瑕疵,万一给政敌捏着了,日后就无法高昇,前程是到尽头了,娘,您忍心看儿子永远爬不上去?”
周华贵又生气又没办法,想要儿子步步高昇,也想要小娃承欢膝下,“难道就这样让那两孩子姓宋吗?”
“是,那两孩子姓宋,跟我们薛家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周华贵哭了出来,左手不断捶胸,“我要孙子,你这个不孝的,我提了几个姨娘,你都不要,若是你孝顺,家里孩子早好几个了,我何必揪着自珍踉宝珍不放!那宋心瑶有什么好,让你这样神魂颠倒的,这都五年了,姨娘不要、通房不要,好不容易老天可怜我,让我见到孙子孙女,你却说没办法!”
薛文澜也喜欢自珍跟宝珍,也想天天见着他们,但他做不到把孩子从他们母亲身边带走,这很残忍。
是,他是认命了,他们就是不能在一起,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对她好一点,孩子是她的命,那么,他就不会对孩子出手。
他宁愿自己日夜想孩子,也不要她日夜想孩子。
周华贵擦了擦眼泪,“那你重新把她娶入门,这样总可以了吧,不会影响你的前程,也不会影响我看自珍跟宝珍。”
薛文澜正色,“儿子以前就说过,母亲第一,心瑶第二,自己第三,现在还是一样,母亲看到她不自在,儿子应该要好好孝顺您,怎么可以让您晚年过得不愉快。”
“我不在意,我什么都不在意。”
“儿子在意。”
没去找宋有福麻烦,已经是看在宋老太太跟宋心瑶的分上,只要他一日为子,他就不会让宋家人再次出现在母亲面前,提醒她那些屈辱与不堪,这已经不是孝道的问题了,而是身为一个人应该做的。
母亲前半生过得太苦,她应该有个清幽的晚年。
“文澜,你体谅、体谅母亲,我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想了,我只要你有后,将来死了看到薛家祖先,我才能交代。你怎么就是不懂我呢,只要自珍跟宝珍姓了薛,母亲就圆满了,其他的什么都不在意。”
“您现在是太想了,才会这样让步,等真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您会在意的,儿子也会在意。我们跟宋家的恩怨说不清,不相往来是最好的方法。母亲,心瑶答应我,等孩子大了,会让他们回京认亲。”
周华贵哭丧着脸,“那得多久?”
“现在孩子已经四岁,也不过就十一二年的事情,等进了京城,儿子多请几个女清吝陪着您,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不行,你若不能把自珍跟宝珍给我带来,你就收了娟儿跟琴儿,让她们替我们薛家开枝散叶。”
这问题薛文澜已经回答过无数遍,此刻当然还是标准答案,“儿子不想。”
以前在宋家时,宋新天收了通房的时候,许氏也想安排两个给他,他婉拒了,当然不是不开艰,而是他不想。
后来母亲塞了春花、秋月,他也没要,直接扔后罩房了。
就是不想。
晚上躺在床上,他只会想起宋心瑶那弯弯的笑眼,拍手大笑的开心模样,小时候就很有姊姊样,总是说“表弟,别怕”。
他其实不怕,但他喜欢她握着自己的袖子,一脸“有我在”的样子。
对她的喜欢,经过岁月的浸染,没有消蚀,反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周华贵简直没办法,“儿子,你都二十二岁了,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那个宋斩天都四个孩子了,正妻生、姨娘生,男娃女娃都有,家里热闹得很,他还比你小几个月,都知道要传宗接代做为尽孝,你怎么就不懂呢,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简简单道理还要母亲讲吗?”
“儿子等缘分到了,自然会成亲。”
“不要等缘分,我看娟儿跟琴儿都不错的,又漂亮又心细,还听话,娟儿还是秀才的孙女,这样的人来服侍你,也不是辱没了你啊。”
“母亲,我又不是嫌她们身分不高,这事情我们以前谈过,就不用谈了。我们下午就出发,您好好休息吧。”
薛文澜回到房间,拿起宋自珍跟宋宝珍的卷轴,心想,这回京后可得藏起来,不然母亲看到,又要想了。
他以前真没想过小家伙会这样可爱。
宋新天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吗?
他跟宋新天从小一起读书、一起习武,感情深厚自然不在话下,现在知道他膝下有儿有女,也替他高兴……
不对,母亲怎么知道?
朝和县跟京城距离需要近一个月的车程,消息没办法通得这么远,除非有书信往返,不然不会清楚。
母亲跟宋家的谁还有往来?
宋有福跟汪蕊可以剔除,二房的朱氏?母亲怕猫怕得很,朱氏又养猫,母亲断断不可能老太太吗?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老太太。
可若真是如此,他怎会不知道?母亲明明说过跟宋家都断了联系的,因为永远不想再回忆起宋家的日子,可是现在她不但知道宋新天有四个孩子,有男有女,连出自正妻还是姨娘都很清楚。
薛文澜心中突然浮起一个想法。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孝,但是就是忍不住越想越多,越想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