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死王差人送来的新袍,挂晾在衣架子上。
他瞧瞧那件端丽华美的新袍,转而对周念霜道:“把新服换上,尽管只有本王与爱妃,该讲的礼还是要的。”他指着那新服,“帝王与帝后,洞房夜该换的新服,爱妃快些换上,本王有些等不及了。”
“……”周念霜呆了一瞬,意思是,要她现在就换?当着他的面换?
“爱妃快些,本王等着呢!”死王索性在寝榻落坐,斜躺榻上,支手撑着头,一双墨黑深邃的眼透着逼人的亮,锁住她不放。
周念霜想,她只是一颗好用、可避祸的棋子,换就换吧,她这身体若能勾得他情动,便能贪活几十年;若勾不动他深沉如海的心,她也没多少日子好活,至少最后这些日子,能跟这样……
这样……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君王过了,好似也值了。
“爱妃又神游了,想什么呢?”
周念霜摇头,一手解开腰间系带,那长带顺衣绸滑落,细碎的声音在极静的寝殿里竟显得有些噪。她身前的衣襟敞开,里头雪白薄透的中衣露了出来。
寝榻上的死王呼吸微紧,未觉自个儿眸色转深,他直勾勾地瞧着周念霜身旁、身后十多盏烛光,照透了那单薄中衣,里头粉色肚兜若隐若现,甚是招摇。
周念霜拉开衣襟,将外衣完全褪下,她咬咬牙,忍着羞意染红她双颊燥热。
这会儿,寝殿里烛光照着,她好似赤身露体,那单薄中衣像她另一层薄透的肤,她晓得寝榻上的王,能轻易看透她身子。
她拉下架子上的新服,心慌意乱地想往身上穿,却听见死王声音沙哑道:“先别!爱妃……站着别动,一会儿就成,让本王再看看,爱妃的身子……挺美!”
周念霜动也不动,低头不语。这刹那,她几乎能听到胸口怦怦声响。
“穿上吧。”不知过了多久,死王清了清喉咙,声音不再那样沙哑。
她将新服穿上,他起身走来执起她的手,将她带上寝榻。
“晚了,本王这就帮爱妃褪去新服,咱们赶紧睡了。”
周念霜深深觉得被捉弄了。
看着他伸来大掌,解了她方才系紧的腰带,这新服她还没穿热就要被他褪下,他分明是在玩她吧!
“看着爱妃穿上新服,再帮着爱妃褪下,这种乐趣挺有意思的。可惜你的徐家公子,这辈子尝不到这种好滋味了。”
死王语气有几分挑衅,周念霜听着觉得刺耳,一时没忍住,伸手拨开他正搁在衣襟前的手。
“怎么?本王又惹爱妃不快了?”就这般惦记她的徐家公子他不当回事,继续剥她的新服,转眼她身上仅剩下透薄的白中衣,与中衣底下的粉肚兜。
死王瞧着十分满意的模样,随手将新服往地上一抛,站起来张开双手,望着周念霜道:“换爱妃为本王褪新服了。”
周念霜一股气翻上来,昂首迎上死王目光,本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又罢了,她能如何?她的命拴在他手上,是死是活全凭他心情。
他认定她心里有阿书,仍执意要“洞房”,她能如何?他只当她是枚可用的棋子,哪怕她现下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又能如何?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对他来说,她是一无所有、没有家世背景、可拿来顶后位而无后患的平民姑娘。
辕朝经历骨肉相残的四王之乱,几乎因而覆亡,倘若如方才所言,他是宁王之后,复兴辕朝后,他“不择手段”想避外戚乱政,这是能理解的,毕竟靖王就是外戚!
然而娶个来自平凡人家的姑娘,对帝王来说,算不算不择手段过了头周念霜想着想着,竟尝到了一点酸……只因为对死王来说,她什么都不是,她心里有谁,死王压根不在乎,只要她能顶上后位,辕朝往后能稳稳当当的,其他的,根本不要紧。
周念霜心头微惊。从何时开始,她打心里在意起死王了?
“爱妃似乎很爱神游啊,本王手举得都要酸了。”
她赶紧站起来,伸手为他褪下新服,解系带的手微微发颤。
终于,她褪下死王的新服,好似也挥去一层迷雾。她彷佛……彷佛第一眼就为这极好看的脸,动了心……她啊……多肤浅呢!
她其实与那些一逮到机会就将目光缠在他身上的姑娘家,没有半点不同。
“爱妃很紧张?”死王握住她的手,让她先上了寝榻,“本王睡外头,万一有刺客,能先护着爱妃。”他嘻嘻笑,放下寝帐后也四平八稳地躺下了。
寝被盖得妥妥的,他为她盖了一床,再为自个儿盖上另一床。
许久,寝榻上毫无动静,不是要同她洞房吗?怎么……他动也不动?
“爱妃睡吧。”死王低声道。
“……”不洞房了?她微微松口气,又怪异地生出失落。
“明儿个早上,事情还是要做足的。今晚本王尝了爱妃一点血,明早本王替爱妃割点血,当爱妃的初夜见红,外头嬷嬷一早要报呈让敬事史官抄记。”
真不洞房?
“本王同爱妃说另一个秘密,再美的姑娘,在本王眼前就是团肉。说直白点,要本王跟一团肉洞房,着实无趣了,但也并非不可以。只不过……本王实在不爱。
“至于爱妃,本王瞧着跟旁的美人有那么点不同,有些趣味,可本王对心里藏着别人的姑娘下不了手。既然爱妃想当本王的女人,而本王又缺个王后,正好你适合。
“本王想,爱妃当是不愿与本王洞房,本王不爱勉强人,但骗骗别人是必要的,这可免去本王与爱妃日后受苦。爱妃且安心睡,本王不会为难你。不过爱妃这会儿若是爱上本王自愿献身,本王极愿意与爱妃行敦伦之礼,绝不教爱妃失望,定让爱妃尝尝敦伦之礼与欲仙欲死的极乐……”
“王上,睡吧。”周念霜淡淡叹了口气。
她好似有些明白了,他很习惯拿不要脸皮的样儿来面对正事、大事。
如此一来,他即能将心里真正的想法,密不透风地藏得严实。
周念霜想着,他这些年一定不容易吧?总要用这不正经的模样让人看不透。
她的心,莫名有些为他疼。
“臣妾有一事相求,请王上答应臣妾。”周念霜忽道。
死王愣了半晌,她自称“臣妾”,是打心底愿意许了他的意思?
“爱妃且说。”他声音不自觉又沙哑起来。
“下回,王上再同臣妾说个秘密吧。”
“本王已经没有秘密了。”他轻轻地贼笑。
“请王上同臣妾说说,何以王上要称己为死王?死,多不吉祥呢!夜很深了,请王上安歇吧。”
“……”这丫头,骨子里还是机灵的,只不过有些时候特别的傻气。
何以称己为死王呢?这秘密啊,呵……如何能跟她说呢?
周念霜在莲潭九曲桥上,拿着鱼食往潭水里抛,日光正好,照得水池波光粼粼,像数不清的明亮珍珠铺在柔软池面上,载浮载沉地飘摇。
听死王这几日道,宫里缺的人手全照辕朝规制补足了,宫女们、内监们、御膳房的厨子们、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分守王宫内外的三千禁卫兵……
王宫外头,昔时南逃的京都百姓们,在邻近省官发布的公文劝抚下,逃得不远的,也陆续回了京都。
“爱妃真是个知情识趣的清闲美人,躲在这里喂食鱼儿了,教本王好生羡慕。”
死王好听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她将装鱼食的小篮递给了勤湘,回身行了礼,“王上万安。”
也许再过阵子,要改口称“皇上”了。
“本王找爱妃许久,日头正热着,爱妃怎不在殿里待着?本王刚让人送了一坛冰镇百花香蜜茶去毓芳殿,喝了能消暑气。”
“臣妾在殿里待得闷,出来走走。”
“走走也好。对了,本王怎好似许久不见爱妃那两位忠心的?”
周念霜转头拿回鱼食小篮,瞧也不瞧死王一眼,继续拿了鱼食往潭池抛。
潭池里几十条肥大的花彩锦鲤,开着一张张大口,挤着抢食。
“本王问爱妃话呢。”
死王也朝小篮里抓了把鱼食,一点一点往潭池抛,不少锦鲤游了过来。
周念霜往池子里望,才道:“人跟锦鲤也没什么两样。谁有吃食便往谁那里去。臣妾这儿已经没什么戏了,两位忠心的自然回正主那儿了。这样不好吗?王上无须时时防着,担心他们对王上不利。”
“他们还不够本事对本王不利,爱妃不懂,没安几个眼中钉在身边,日子过得很无趣。”死王语气淡淡的,“何况,他俩对爱妃是忠心的,有他们护着,本王安心些。”
周念霜喂鱼的手停了下来,这段日子相处,她渐渐抓到了窍门,死王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更不会无缘无故说些无聊的话。
他每句无聊话的后头,其实都藏了意思。
当初他看似无心,顺着机缘在城门牵上她的手,一路进王宫,在王宫里绕上一圈,最后停在毓芳殿。
事实是,他老早盘算妥一切,算计了她、算计了让她住哪儿、算计她往后的身份。
那时他做的一切状似无心,却都有其意思,毓芳殿是董妃的居处,董妃是宁王亲母妃,死王让她住进了毓芳殿,还将她爷奶接入宁王府。
这些事儿,肯定是死王老早就想妥的。
现下,忽然问起了阿书的人……绝对有什么事!死王早知道,她将人遣回阿书身边。
“王上,臣妾会遇上什么险事吗?”她直白地问了,拐拐绕绕地过日子,死王习惯了,她却觉得累,不如直来直往的好。
“爱妃近来益发冰雪聪明,刚入宫那阵子,本王原有些失落呢!观察爱妃这么几年,以为爱妃机灵,可入了宫却没啥反应,看起来傻气啊,害本王以为在王城门外抓错了人……”
“王上!”周念霜受不了喊道,“请别绕着圈说话,臣妾听着晕。”
死王顿了一顿,周念霜可是越来越大胆了,这不怕他的性子得好好养养,多可爱呢!“确实,爱妃肯定会遇上险事,至于遇上什么险事,本王尚且不知。无论如何,让张三、李四护着爱妃,本王能安心些。”
“王上,他们既不叫张三,也不叫李四。”周念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