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辱骂,他恍若未闻,自然也不生气。
“撇开性情是否相契不谈,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不过是个流浪的戏子,你惯常生活在锦衣玉食、华堂美室之中,我却习惯了餐风露宿、抛头露面。”他坦率地点出现实。
“和我成婚,你就是驸马,你们全班子的人都不必再流浪天涯卖唱,我一定会命人好好照顾大家的。”她的口气也缓和了一些,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央求的脆弱。“这根本就不成问题。”
“不知公主可曾听过一句民间俚语?”他平静地看着她。
“什么?”她戒备地问。
“做惯乞丐懒做官。”
宝娇脸色登时变了,以为他宁愿当乞丐也不愿意娶她,然后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已经是我们习惯的、喜欢的生存方式,每经过一个村镇、一座都城,都可以见识到各地不同的风光,遇见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他深深地望着她,语气里透着飞扬洒脱的快乐和心满意足。
她屏息地瞅着他,看着他脸上绽放着明亮光芒的笑容,不明白他的快乐究竟从何而来?
辛苦的练功,辛苦的唱戏,辛苦的不断流浪,居无定所,有什么好觉得满足的?
“你就这么喜欢走南闯北,累得跟狗一样?”她瞪着他。
“正因为走南闯北,所以才能看见天地是那么样地大,人在其中,是何其渺小,有很多无谓的烦恼,根本就毋须索挂在心上。”他摇了摇头,黑眸熠熠地凝视着她,“公主,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离开皇宫到处走走,或许你会发现出了这狭隘的笼子,你会找到更多属于你的快乐和幸福。”
“你少在那边扯东扯西的,本公主又不是没出过远门,我不久前才从江南梅龙镇回来呢!”宝娇被诱惑得有些心动了,嘴上却不肯承认,冷冷哼了一声,“一路上颠簸得要命,不是坐船就是坐车,不是乘轿就是骑马,累死我了,一点都不好玩。”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说,我们彼此真的不合适。”
没料到被他反将一军,她不禁恼羞成怒,小脸又涨红了。
“本公主用不着去适应别人,也没什么好合不合适的,反正你就是得配合我,我管你愿不愿意!”
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受够他的推托之辞了!
“公主——”
“来人,把燕戈押入天牢,和‘凤武秦班’的人关在同一栋,”她马上来个翻脸不认人。“直到他们全班子的人都被砍光了,或是他答应娶我的那一天为止!”
“公主,你——”燕戈脸色瞬间大变。
宝娇不想再听他在那边罗嗦,扰乱她的心神,挥了挥手,护卫们马上将他“请”了出去。
“燕戈,我就跟你耗上了,看你几时向本公主低头!”她不去看他临去前惊愕、不解、痛心的眼神,直想着他终将向自己低头的痛快感。
只要想着这个就好了。
一夜获罪。
全“凤武秦班”的人从皇室的上宾一瞬间沦为了悲惨的阶下囚,被关在阴暗湿冷的大牢内,仅以稻草铺成床,还得闻那臭不可当的鼠蚁虫味儿。
黄鹂又惊又怒,痛斥道:“那个公主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她到底有没有人性?她以为她是谁啊?”
“唉,谁教人家是公主,随便抬根手指头就可以把我们捏死了呢。”老头垂头丧气。
“对啊对啊,咱们真是倒楣,还傻傻的以为是天下掉下来一个好大的金元宝,没想到却是一场弥天大祸,呜呜呜……”老旦已经哭了起来。
她这么一哭,连带其他人便再也忍不住跟着放声嚎啕,大牢里霎时一片愁云惨雾。
被单独关在对面牢房的燕戈紧紧握住生铁铸就的牢栏,听着那头传来的呜呜哭泣声,看着他们脸上的惊慌和恐惧,不由得心如刀割。
这一切都是他惹来的风波,却倒教全班子的人去承受这样的惊吓和苦果。
就算只是想吓吓他们,她未免也玩得太大了。
难道皇上真要这么眼睁睁纵容她继续胡闹下去吗?
“对不起,是我连累大家了。”他低沉的开口,恳切地保证,“但我相信这只是虚惊一场,公主她——想明白之后,很快就会回心转意,放了大家的。”
“燕大倌儿,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公主要关我们?”老旦满面迷惘的问,“你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对啊,怎么会说是你连累我们了呢?”
“难道是你得罪了公主吗?”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大倌儿不是这样的人,他平素最是稳重的了,哪可能会无缘无故得罪公证呢?”
“要不然咱们为什么会被打入大牢?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呀!”
所有人七嘴八舌疑惑追问。
唯有老爹和黄鹂默不作声,只是用忧虑心疼的眸光望着他。
他们两个心知肚明,公主是为了什么才会这样针对他和“凤武秦班”。
“这是因为——”燕戈心底有愧,眼神一黯。
黄鹂心一急,抢着道:“你们就别再逼燕大哥了,难道这阵子以来,你们都没听说过宝娇公主种种刁钻蛮横、泼辣任性的行为吗?像她那种被宠坏了的公主,脾气古怪,阴晴不定,肯定是——”
“不。”燕戈打断黄鹂极力要为自己撇清的话,“公主会这么做是事出有因,因为我不愿娶她,才会惹怒了她,也连累了大家。”
众人被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给炸得目瞪口呆,半晌出不了声。
“哇,这可是天大的鸿福恩赐啊,你不娶,我娶!”丑角儿满面羡慕,“对方可是公主啊!”
“不是娶或不娶这么简单。”他的笑容里有一丝连自己也未察觉的苦涩。
“公主和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适应不了我们漂泊的人生,我们也融入不进她尊贵的生活。”
这话实际而一针见血,就连生性乐观的丑角儿也不得不承认。
“明知前面是堵墙,是条死路,又怎么能眼睁睁地一头撞上去?”他眼神落寞。
其他人也心有所感地默然了。
是啊,他们可是走唱的戏子,对方却是至高无上的公主,野鸭怎生配得起凤凰?
而且皇宫里规矩多多,公主又权势滔天,弄得一个不好,大倌儿随时都有可能像这样被押入大牢囚禁“面壁思过”,或是遭受更大的羞辱和危险。
对方可是公主啊!
“对对对,娶不得,不能娶,说什么你都不能娶。”常被悍妻修理的老生心有感感焉地猛点头。“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没错,燕大哥,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屈服,她不就是想利用我们来威胁你,吓吓你,看你会不会就这样答应她的婚事。”黄鹂加重语气说服,“可是你真的不要怕她,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危而向她低头,哼,我就不信那个被宠坏的丫头真敢拿人命开玩笑?”
净角儿纳闷地望着她:“你怎么这么有信心?万一公主真的一怒之下拿我们出气怎么办?”
“她不敢。”黄鹂自信一笑,“她心底明白,要是真杀了我们,那么燕大哥就会恨她一辈子,更不可能娶她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众人心里的惊慌惶恐渐去。
“大倌儿,咱们支持你,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没骨气,不娶就是不娶,咱们甘肃大好男儿,又怕得谁来?”
“对!要杀要剐也不怕,她当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下等人是狗吗?赏块肉骨头,勾勾手指头就得朝她屁颠屁颠地哈气讨好?”
一时间大牢内群情激愤,个个同仇敌忾!
燕戈感动地望着隔着重重栅栏的那一头,他的朋友,他的伙伴……他的家人。
他们真的都懂他。非但懂他的坚持,并且还全心全意地支持着他的坚持。
“谢谢你们。”他紧握着冰冷的栅栏,内心却温暖极了。
他燕戈,誓不负至亲好友的情义相挺!
相信他们一定能够挺过这一关的,他对大家有信心,也对拥有一颗善良的心的公主有信心。
但是没想到,第二天,他盼来的、等到的,竟是凶神恶煞般的狱卒将丑角儿阿福给硬生生拖了出去!
“慢着!你们要带他去哪里?”燕戈霍地抓住铁栏。
“公主说了,先宰一个来杀鸡儆猴,磨磨刀。”魁梧的牢头嘿嘿笑道。
“不准动他!”他心一惊。
牢头被他语气里凌厉霸气的气势震慑了一瞬,吞了口口水,随即哼了一声。
“燕公子,你搞错了吗?这儿可不是你说了算。”牢头对狱卒一使眼色,“带走!”
“你们——”他死命地摇晃着铁栏,狂怒大喊。
“不,我不要死,我还不想死啊……”
阿福哭喊求饶的惨叫声在牢中不断凄厉回荡着。
“少废话,要哭等到阎王老爷那儿再哭去吧!”狱卒甲不耐烦地道。
“放心吧,我帮你跟刽子手说一声,让他刀落得快一些,眼一闭,心一横,很快就没事啦,哈哈哈!”狱卒乙还有心情嘲弄说笑。
所有人都吓住了,紧紧捂住嘴巴,唯恐自己忍不住哭出来,惹恼了狱卒,成为下一个断头鬼。
可在狱卒走了之后,众人再也忍不住哀哀痛哭失声。
“阿福!阿福!”
其中,尤以身为班主的老爹叫喊声最为悲凉痛苦。
他是班主,却没有办法保护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福被拖出去砍头。
黄鹂也吓呆了,万万没想到那个刁蛮公主竟然是玩真的?
“阿福……”燕戈悲愤自责不已。
阿福是他害死的,是被他的顽固、执拗和自以为是害死的。
还有她——她怎么能真这么做?
“就算不惜让我恨你,你也要逼我在你面前低头、娶你?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他的眸光痛楚而受伤。
就算他是出自恨不是爱她娶了她,对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同吗?
还是她要始终是他这个人,就算得不到他的心,这也无所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