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小茱、梓烨分别占据一角,各自忙着,小茱东一笔西一笔的记下所有她想得起来的行销点子,而梓烨行云流水地写下一篇篇文章,正在做考前冲刺。
他记得这一届的会试考题,也已经模拟过上百次,但他做事习惯做到滴水不漏,因此除了重点考题之外,他也模拟其他题目。
门推开,进来的是陆明,他将两封书信放到桌上,道:“都是柳州来的信。”
梓烨打开其中一封,快速读过后,走到小茱桌前把信交给她。“吴家上门提亲,你大姊明年五月出嫁。”
小茱讶异。“这么快?爹娘上一封信里才说要等吴大哥考完会试后再让两人成亲,免得他分心。”
“你大姊不在身边吴倎财才分心得厉害,吴家急着把你大姊娶进门,好好鞭策自家儿子,你爹娘被说服了。”梓烨微微一笑。吴倎财挺有两把刷子的,这样也能抱得美人归?
明年五月大姊也才十六岁呢,这个年纪就得面对一大家子亲戚和丈夫的成败问题,压力会不会太大?她要不要回柳州劝爹娘反悔?
看出她的心思,梓烨右手握拳在桌面上轻敲两下,笑问:“脸颊干么鼓出两颗小包子,吴倎财不是你亲自挑选的姊夫吗?”
“我姊姊年纪还小。”
“把信看清楚,是你姊姊同意的,你姊姊外表柔弱,但骨子坚轫,她敢点头,就代表有十足把握,你别替她瞎操心。”
小茱虽然无奈又担忧,却也只能接受,总没有妹妹阻挡姊姊姻缘这种事吧!
她展信,从头到尾细读一便。
童家大房的景况越发好了,搬到庄子之后,虽然她建议爹娘把生意收起来,可她们一家全是勤奋人,不舍得白花花的银子三过家门而不入,因此他们照原定计划卖起米糕、猪血汤和锅烧意面,而且天气越冷生意越好,连姑婆和表叔也到摊子上帮忙。
陈叔家经营的两处养鸡场一年结算下来竟有上千两收益。
小茱还记得算帐的时候被刘定国调侃了几句,她是个不让人的,回道——
咱一只鸭卖您三百文,做成烤鸭后,转手就是三两银子,您可是狠狠赚走二两七百文呢,暴利、简直就是暴利呐!
农庄的收益没有养殖鸡鸭那么强,但也有七、八百两盈余,再加上做生意赚的,爹在上一封信里说,过完年打算雇人增建新屋,不必太大,能让所有人都住得舒服最重要。
信里全是好消息,但最教小茱兴奋的是,守着童家的暗卫发现童家一天之内请来三个大夫,发觉事有蹊跷,抓了个大夫软逼硬问,这才问出……娘的肚子终于有消息啦!
这是童家大房盼望多年的好消息,过去十年,童家大房被巫婆奶奶便宜占尽、极力挖苦,全是因为家里没有一个男孩儿,要是娘真能生个弟弟,可就扬眉吐气啦!
小茱怕自己看得不够仔细遗漏了什么,把信从头到尾再看两遍后,这才扬起笑脸,可是当她看向梓烨,却发现他板起脸孔,深邃的目光里埋了什么似的。
她连忙放下信,起身走向他,担心的问道:“怎么了?”他捏在手中的信是不是写了什么坏消息?
“陆明,你先下去。”梓烨说。
“是。”
门开、门关,梓烨等脚步声远了才问:“小茱,你还记得前辈子多少事?”
她有很多个前辈子,但他指的应该是她嫁给杨梓轩的那辈子,她认真思索,仔细回答,“明年阎欣瑶会嫁给杨梓轩,三年后的秋闱,有阎家给的题目,杨梓轩把答案背得滚瓜烂熟,考上举子……对了,当时你怎么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状况下通过乡试的?”她记得他和梓轩是在同一年通过乡试、会试。
“我的腿疾和烧伤都是假的,那年我以嫉妒嫉兄长能参加科举为由,假装心情恶劣,父亲允许我出门游历,我远赴云州参加乡试,才能瞒天过海,但会试必须进京赴考,若榜上无名便罢,一旦……”
小茱明白了。“后来你和杨梓轩都通过会试,准备参加殿试,可是殿试前一晚你在京城的宅子遭强盗入侵,大家都以为你被杀身亡。”
“你知不知道当年的殿试谁被皇上点了头名状元?”
“不知道。”殿试成绩尚未出炉,她这个“名声制造机”便失去用途,被一碗毒药赐死。
“是江启尘。”
“什么?!”那年江启尘被点上状元郎?和她的第三世一样?她还以为不同的,没想到……
见她吃惊得阖不拢嘴,梓烨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问:“怎么这么惊讶?”
“他有那么厉害?”不管是她的第一世或第三世,江启尘的前途都那么灿烂?到底是谁说恶有恶报的,明明就是祸害遗千年。
“他确实有才学,你在私塾里做过事,不清楚吗?”他问。
在银柳村,人人看好他的前程,若非江夫子挑媳妇严苛,他恐怕早就成为某户大家的乘龙快婿,不知道这辈子哪个倒楣的村姑会嫁给他?
“可是我不喜欢他,他太趋炎附势,而且城府深沉。”
“他确实不简单,否则怎能在殿试时投了皇上眼缘?前世,皇上有意重用江启尘,但阎氏拉拢,一方面给房给银,助他升迁,一方面将庶女阎清瑶嫁给他,那时我曾听到小道消息,说江启尘在柳州已有妻室,知道他考上状元,携一对子女上京,但他断不可能让阎相的孙女作妾,只好逼妻为妾,但江启尘之妻固执坚贞,不愿退让,谁知他竟一不做二不休,买凶杀死妻子和一双儿女……”
梓烨说的怎么和她经历的完全一样?!小茱气血翻涌不定,原来不管是不是她嫁给江启尘为妻,江启尘都会杀妻灭子……
触电似的,她一把抓住他,急急的问:“那吴倎财呢?你和他是同窗好友,他的下场如何?”
“同窗好友?这个形容词我可不认,在前世没有一个鼓励他是进的童小瑜,他是鱼肉乡民的恶霸、人人都敬而远之的死胖子,我记得他死得很早,听说他强娶了村里的良家妇女,那女子约莫是不甘心吧,在新婚夜里杀了亲夫,不过那名女子也被吴家的下人给活活打死。”
又一样?!小茱瞬间通透,独自摸索这么久,终于弄清楚了。
不是什么一世、二世、三世,而是同样的男人、同样的历史,她只是扮演三个不同的悲剧角色。
没错,在第一世里,明年的五月初六,杨梓轩娶阎欣瑶为妻,为奖励她这个替杨梓轩创造才子名声的功臣,她在五月初七被抬为姨娘,端了茶,敬阎欣瑶为主。
第二世,她在五月初七出嫁,花轿摇摇晃晃间,她怨恨着作主把自己嫁给吴倎财的吴氏时,巧遇到另一顶花轿,媒婆说那是江秀才家娶媳妇。
那时她多么痛恨呐,恨自己为什么只能嫁给鱼肉乡民的死胖子,而另一个幸运新娘却能嫁江启尘为妻。
于是第三世,她刻意接近江家,努力让江秀才瞧上自己,她终于顺心遂意在五月初七成为江启尘的妻子,在丈夫考上状元的同时,她却发现自己嫁的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牲。
这三世她不断重复错误,在杨梓轩、吴倎财、江启尘三个错误的男人身边,一次次的对生命绝望,那么杨梓烨……她这次的选择,是第四次的错误,还是更正?
梓烨见她吓得脸色惨白,误解她的心思,急忙安慰,“别怕,这一世的吴倎财不但考上了秀才,还变得潇洒俊逸,更何况你姊姊是愿意嫁给他的,绝对不会发生上一辈子的事。”
小茱点点头,有些楞楞的应道:“是啊,不会,已经不一样……”
历史枢纽已然转动,爹娘没死,她们三姊妹都没被吴氏卖掉,江启尘和梓烨都提早三年考上乡试,不会再一样了。
“对,别担心,这辈子吴倎财一定会脱离前世命运。”
“嗯,后来呢?娶了阎清瑶之后,江启尘怎么样了?”
“江启尘被阎立帼收买,成了埋在皇帝身边的棋子,他以为能够瞒天过海,殊不知却是皇帝利用他,给予阎氏错误判断。阎氏全心全力替恭亲王作嫁,他们以为有足够的能耐把皇帝挤下龙椅,却没想到过度的自信是自我毁灭的主因。
“阎氏和杨氏家族无一幸免,江启尘被杀,京里受牵连的皇亲权贵不知凡几,阎立帼以为策反深受皇帝信任的江启尘是致胜的理由,却不晓得江启尘才是导致他灭族的真正原因。”
话说到这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小茱慢慢地消化掉这令她极为震惊的事实,过了许久才问:“你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江启尘已经和阎立帼搭上线了?”
果然是个聪明人,他开了头,她便猜出端倪。“对,不过这次是江启尘主动与杨梓轩结交,透过杨梓轩与阎氏攀上关系,听闻这段日子阎立帼到处撒网,结交乡试中表现出彩的举子。”
“怎么结交?天下举子千百,阎氏有那么多女儿可以嫁吗?”小茱冷哼,她不信人人都和江启尘一样,为了前途不惜杀妻灭子。
“他当然不会现在挑女婿,就算要挑,也得等殿试过后,就像你说的,女儿当然得嫁给最有用的棋子。”
“那阎欣瑶呢,还是要嫁给杨梓轩?”
“阎欣瑶心高气傲,在京城里有几分才名,杨梓轩为余家姑娘闹了一出退婚记,她知道后又怎么肯嫁?但我猜阎家不会对杨家松手,也许会挑个庶女出嫁。”
“所以杨梓轩真要娶余大姑娘?”小茱的双眼瞬间变得亮晶晶,一副想要使坏的模样。
梓烨好笑的瞅她一眼。“阎氏是什么人,知道儿子这样闹事出有因,便到处套问余家姑娘的事,余家再会掩饰也无法瞒天过海,总有那见过面的,脾气性情可以装,但容貌装不来,阎氏探出事实,告诉杨梓轩,无奈杨梓轩不相信母亲,竟蠢到翻余家门墙,想偷看余家姑娘一眼,这一看……”
“我的谎话被拆穿了?”她苦笑,还是白忙一场,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不,杨梓轩被余府下人发现,打断了两条腿,如果没医好,三年后的会试他没有机会。”
他希望事情能这样发展,杨梓轩与阎氏对杨家的影响力越低,父亲就能够引导族人的想法,那么到时要让杨家从祸事中安全脱身会容易得多,不过情况无法这么乐观,他也会想尽办法让事情往这方面发展。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梓烨摇摇头。“事情改变得太多,你没进杨家,而我提早结识皇上,我发现皇上早就在暗地里布置对付恭亲王,接下来情况会如何我也不能确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小茱点点头,这一路不能松懈,必须硬着头皮走到底。
“放心,有我在。”梓烨伸手顺顺她皱起的眉心,给她一个温暖笑意。
他说得轻淡,但她却听出了重重的承诺,她点点头,她相信只要有他在,她便无虞。
过了一会儿,小茱想起什么,问道:“你说想建立起名声,当当风流才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不是准备好盗用的诗词,而是准备好要面对名声一旦传扬开来,接踵而至的麻烦,阎氏岂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很好,看我的!”她自信满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