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咱们真的要住在这儿吗?」文羿坐在床上,问得很无奈。
「你不想回来?」将衣物搁进紫檀橱里,方静予回头问道。
「想,可是我讨厌叔叔。」
方静予叹了口气,坐到儿子身旁,搂着他。「放心,不会有事的。」
「可他要是又不给咱们月银,咱们要怎么过活?」文羿小小年纪早已看清文又闲的真面目,更恼火的是活儿都是娘在做,钱全教他们攒在手里,不公平。
「羿儿,你别担心,娘有办法的。」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却没个底。
「娘能有什么办法?」文羿愁着小脸,像是想到什么,又突地笑开来。「对了,冯叔叔要住上几天,他肯定有办法,我去跟他说。」
「别去。」方静予一把拉住他。
「娘?」
「这是咱们文家的事,不能让个外人帮忙,这样只会让事情愈来愈复杂。」
「可是我觉得冯叔叔是个好人」
方静予轻点着他眉间的皱摺。「羿儿,正因为冯叔叔是好人,所以咱们更不能害了冯叔叔,是不?」
「可是……」
文羿还是有听没有懂,想再据理力争时,茱萸端着茶水入内。
方静予抬眼望去,就见茱萸臭着脸,她正要询问怎么了,便见她后头跟着……「芝兰。」
「夫人。」芝兰怯怯地喊着,站在门外不敢踏入。
「进来呀,杵在那儿做什么!」
「夫人做什么让她进来?像她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根本就不该再让她踏进这屋子一步!」茱萸愤愤不平地道。
茱萸之所以会这般生气,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本她和芝兰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两人本是情同姊妹,无话不说,当初二爷要赶她们母子俩离开时,她二话不说地跟着走,芝兰却选择留下来。
像这种只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难的人,她压根不想再理会。
「茱萸,别这么说,你也知道芝兰是家生子,她怎能跟咱们走?」方静予起身将芝兰给拉进房内。「她的爹娘都在这里,如果她跟着咱们一走了之,二爷要是拿她爹娘撒气,那可怎么好?」
茱萸紧抿着嘴,事实确实如此,可是当初芝兰连挣扎都没有就决定留下来,甚至一点姊妹情分都不顾,她就是吞不下这口气。
「夫人……」芝兰长得极为秀丽,噙泪的眸是喜也是悲,仿佛喜她谅解她,又悲自个儿不曾共患难,一双眼会说话得很。
「好了,没事,倒是你待在这儿,二爷他们没有刁难你吧?」其实方静予想知道的是张氏有无刁难她,毕竟她长得好,二爷那般贪恋美色的人,要不是张氏管得紧,现怕早就纳妾无数,又岂会放过府里的丫鬟。
「我很好。」
「你当然很好。」茱萸冷冷地嘲讽了一句。
「好了。」方静予没好气地道。「芝兰,都过去了,你也别搁在心上。」
「夫人愿意让我再回到你身边伺候吗?」芝兰怯怯地问。
「当然愿意,既然你来了,我这儿有些东西,你帮我收拾吧。」
「是。」芝兰俐落地拿起搁在床边的包袱,分门别类地放到橱柜里。
方静予故意发派工作给她,回头极不认同地看了茱英一眼。
「夫人,你该端出架子的,有些人你一味姑息,到时候肯定会爬到你头上。」
「你别爬到我头上就好。」方静予没好气地戳了她的额头一下。
「夫人,我说真的。」茱萸简直快喷火了。
方静予受不了的摇摇头。
芝兰整理好东西后,走了过来。「夫人,我忘了跟你说,二爷说晚上设宴要招冯二爷,还要向夫人赔不是,请夫人出席。」
「说那什么话,咱们跟冯二爷非亲非非故,怎能要夫人与他同席?」茱萸想也没想地骂道,十足的泼妇嘴脸。
芝兰瑟缩了下。「我也不明白啊,二爷要我传讯的。」
「不去。」方静予淡声道,「芝兰,你就跟二爷说,非亲非故,不得同席是为礼,相信二爷会明白的。」
芝兰应了声后,便乖乖回讯去了。
「二爷到底在想什么?」茱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方静予沉默不语,这事要是细细地往里头想,就会觉得文又闲是变相在撮合她跟冯珏,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他察觉什么了?
不成,她得要想个法子让冯珏离开,否则这事闹开了那可是两败俱伤。
文家的大厅,冯珏仅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文又闲见状,忙道:「冯二爷,是不是这菜色不合你的胃口?」
「是啊。」尤其陪吃的人长得那般猥琐,教他完全没了食欲。
文又闲呆了下,没想到他竟回得这般直白,照理说一般人都会客套下,他倒是压根不客气。
「既是如此,我再差人备一些菜。」
「不了,文二爷有事尽管忙去,无需特别招呼我。」冯珏毫不客气地起身。
文又闲赶忙跟着起身,喊着外头的小厮,「春煦,还不领着冯二爷回客房。」
「这边请。」春煦恭敬地道。
冯珏本是要拒绝,但还是举步跟着小厮走,转过了长廊,走了一段小径,他立刻察觉这并非通往客房的路,不过他仍旧不动声色,直到靠近一座院落,他听见了细微的声响,听见了她的笑声,他突地一顿。
「冯二爷,往这边走。」春煦发觉他没跟上,刻意回头招呼着。
冯珏看了他一眼,再继续跟上,就发现他所暂宿的客房竟然和这院落只一墙之隔,如今小厮则是带着他朝那院落而去。
文又闲是这般心细如发的人,揣测得出他和来福之间的情分?若真是如此,那便是他小觑他了。
进了院落,便见茱萸、文羿和她正在亭子里用膳,三人说说笑笑的,好不开心。
听到脚步声,方静予和茱萸同时循声望过来,方静予神色一凛,还未开口,茱萸便已双手叉腰开骂——
「春煦你这个狗东西,是谁要你带着外人踏进夫人院落的?!」
「茱萸姊姊,是我该死,是我一时带错了路,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春煦唱作俱佳地自打两个巴掌了事,随即回头道:「冯二爷真是对不住,都是我的错,是我带错了路,咱们得往这儿走。」
冯珏懒赖地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既然文又闲有心试探,他就顺藤摸瓜,厘清楚那个蠢蛋在算计什么。
「无妨,我正巧有话想跟文大夫人说。」
「那小的先退下。」春煦温顺地一路退到院落门处,耳朵拉得尖尖的。
方静予瞅着他,心忖着要怎么提点他,怀里的儿子已经跳下,朝他跑去。
「冯叔叔。」
冯珏蹲下身,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不住地打量着他。
文羿的面貌八成像足了她,可是如今再仔细瞧,他总觉得这孩子也像了他几分……他该是他的儿子吧,尽管她未亲口承认,他却已经如此笃定。
「冯叔叔用膳了吗?」文羿讨好地可道。「我跟娘正在用膳,冯叔叔要不要一道?」
文羿打定主意了,现在的他还太小,根本保护不了娘,但冯叔叔不一样,他很高大,身子骨又好,有他在,坏叔叔肯定不敢再苛待娘。
方静予一听,暗自气恼。「羿儿,别胡说,你冯叔叔……」
「我饿了。」冯珏打断她的话。「文二爷说是为了赔罪,备了一桌菜,可惜压根不合我的胃口,尝了两口就食不下咽,而这儿……莱菔饼真香。」
听他这么说,方静予就算再不愿意,也说不出赶人的话。
「冯叔叔真有口福,今儿个娘煎了十几抉饼,外酥内脆,绝不是外头那些铺子可以比的,我敢说我娘的手艺是天下一绝,绝对无人能出其左右。」文羿小年纪能言善道,舌粲莲花,十足的商人本性。
冯珏被他逗笑了,将他搂得更紧。
如果文羿真是他的儿子,他定会好生疼他,绝不会如他爹待他这般。
「欸,这这这位是……」从小厨房走来的芝兰,惊诧院落里竟多了个男人,而且他身形高大,丰神俊秀,教她不禁看直了眼。
「芝兰,他是皇商冯二爷,是大爷的好友,来看看羿儿的。」哪怕于礼不合,方静予还是大略介绍,假装他岀现在这里不算太出格。「既然冯二爷饿了,芝兰,你就将那盘莱菔饼给冯二爷吧。」
芝兰被他迷得出神,走了两步不知道踢到了什么,手中那盘莱菔饼直接喂了沙。「啊!」
茱萸横眼瞪去,气恼她怎么在这当头如此笨手笨脚。
「无妨,厨房里还有。」
「我去拿。」芝兰赶忙小碎步离开。
「如果冯二爷不介意,这盘莱菔饼可以先用。」方静予指着石桌上的莱菔饼,顺手要将儿子抱回来,岂料儿子竟别过脸不理她。
「叔叔抱比较高。」而且叔叔很有力气,单手就将他抱得高高的。
「羿儿,你不下来,冯叔叔怎么用膳?」方静予板起脸道。
文羿一想,随即从冯珏身上滑了下来,投入娘亲的怀抱。
冯珏踏进亭子里,笑意始终浅淡的挂在嘴边,尝了口莱菔饼,他更加打定主意——他要将属于他的都抢回来!等他将文又闲处置好,再来好好问她,为何明明记得他,却要欺瞒他?
方静予瞧了他一眼,将文羿交给茱萸,朝茱萸使了个眼色,茱萸随即明白她是有话要过冯珏说,便牵着文羿朝厨房而去。
「少爷,咱们去瞧瞧厨房里还有多少莱菔饼,总不能教冯二爷饿着了,对不?」她还要顺便去厨房挡着芝兰,免得她听见他俩的交谈。
冯珏看着茱萸离去,便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抢白道:「你要说什么?」跟他坦白吗?肯定不是,他若不逼她,她是决计不会老实说的。
方静予抿了抿嘴,尽其委婉地道:「你……冯二爷,此处非久留之地,我看你还是先离开吧。」
「为何?」他吃完一块饼,又拿起第二块。
「因为我怕二叔会使计对付你,你还是尽早离开。」
「就凭他?」他哼笑了声。
方静予皱起眉头。「冯二爷,容我提醒你,光是你人在这儿就极不寻常,要是教人撞见,可是会毁了我的清誉。」
「是啊,很明显的文二爷就是要我毁了你的清誉。」而他也很想知道文又闲的下一步会怎么走。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是……」
「我想见你。」他淡声道,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你为何想见我?我跟你之间……」难道他直到现在还不放弃?
「我说过,我要找出文大当家的死因,把该他的拿回来。」他心里藏着恼意不发作,可他真的恼火她一直将文大当家搁在心上。
他已试着要放下她,可她不该教他察觉,她极可能打一开始就对他演了出荒腔走板的戏,教他以为她真的忘了他,但更可恨的是,她佯装遗忘,极可能是因为她对文大当家倾心。
稳住心绪,他告诉自己,如今只要确定文羿是他的儿子,哪怕她是罗敷有夫,他也要将她抢回来。
这话听似极有道理,可她真的不知道为何大爷会联系上他。「冯二爷,我从未听外子提及你,为何你能对外子如此重情?」
外子两个字听在冯珏耳里刺耳极了,教他顿时没了食欲。「文大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忘了我曾让你瞧过文大当家托人捎给我的信,也忘了许多不该忘也不能忘的事。」
她愣了下,直觉他话中有话,可她自认伪装得毫无瑕疵,他不可能察觉,她移开眼,避开他灼灼如炬的目光,这才又道:「能否请冯二爷把信交给我,让我看看外子到底写了什么。」
「成,到我房里去。」
「你——」这句话简直是在轻薄她,难道他还没记取教训吗?
冯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笑的,我没带在身上。」
「冯二爷请自重。」她咬牙切齿地道。
他笑得慵懒,仿佛将她激得炸毛,他就觉得愉快。「说笑罢了,文大夫人。」
方静予皱紧了眉头,总觉得文大夫人这几个字出自他口听起来分外地重。「既然冯二爷已经饱餐一顿了,还是离开吧,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离开他太久,久到她快搞不懂眼前展露的是他的本性,还是她根本不曾认识过他。
冯珏从善如流地起身,却是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文大夫人,既然文二爷有意借着撮合咱俩图谋某事,咱们何不合演一出戏,探探他的虚实。」
他说话时,热气吹拂在她耳际,教她不自觉红了脸,她微恼地道:「冯二爷,贞节对女人而言犹如性命,哪怕是假戏,我也不演。」
「是假戏吗?」他低声呢喃。
闻言,她心弦一震,蓦地抬眼,对上他那双噙着忧伤的墨眸,那眸色如刃,仿佛将她的心剖开,让藏在心底的秘密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她仓皇地别开脸,心绪慌乱不已。
「要不你说,你有什么法子能够定文二爷的罪?」
感觉他退开了些,方静予单手抚着胸口,瞪着桌面道:「这就不劳烦冯二爷了,我会自个儿想办法。」
「你如果有办法可想,就不会被赶出去了。」冯珏冷笑道。
「你!」
「文大夫人,给我个机会好生报答文大当家吧。」
「报答?」
「是啊,这份恩情,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还的。」文大当家这般护着她,她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还宽宏大度地让文羿降生下来,光这两点,他就该不计代价地报答他。
「他哪可能施恩于你?」她笑得苦涩。
他可是皇商,身分那般尊贵,哪里还需要他人施恩?
「他保全了我最重要也最想要的人,哪怕让我一无所有,我也要还这份情。」冯珏隐晦地低声道,不盼她听懂,只盼她能再看看他,可怜如他,至今还等着她。
方静予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总觉得心里乱纷纷的。
下一瞬,冯珏已经退开数步远,状仪漫不经心地道:「多谢招待,冯某先走一步。」
她坐在原地不动,心失序的跳着。
为什么他就这般痴情?他要她做什么?她已经嫁人,进了文家的族谱,她根本高攀不上他……要是他继续强求,恐怕会连累他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为什么就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