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卧非有些拘束的捧着碟子立在书斋内,心中万般情绪翻搅,乱如麻,伴随着不安与心慌。
视线本落在书册上的翟沧然抬起眼,瞧见眼前的女子有些无措,心中有些发噱,"手上东西搁着,坐下吧。"
她微点头,将碟子搁在一旁,找了张椅子,敛裙而坐。心口扑通扑通的狂跳--是紧张。
翟沧然又开口道:"这几日送来的糕点,我还未及谢你。近日是有些忙。"
她缓缓抬眼,鼓足勇气望向他,入眼的依旧是他那俊雅的面容。她有些犹豫,却忍不住问,"可--合你味?"
"嗯。我甚是喜欢。"他赞道,是诚心、是真意,并非客套。
听他如此说,她心欢喜雀跃起来。
看着她满脸欢欣,他有些自责。他允诺过与她已是朋友,但付出的一直是她,他却吝于付出,只当自个儿是旁人,是这桩婚姻下的第三人。
不经意间,她眼眸扫上他手中的书册,有些渴望。
他瞧出她眼中的想望,想她饱读诗书,必也是爱书人。嫁来这儿,她倒也孤单,无事可做。心念一转,他道:"静心阁中藏书不少,你可多来走走,捡些自己爱看的书。"这是他对她一点点的补偿。项卧非吃了一惊。他允她在"静心阁"捡些书来看?!
兴奋的神色染上了眼,漾着欢喜,"可以吗?"
"嗯。"他点头。"不过我这儿大部分是兵书。"女儿家恐不爱看。
"兵书……我也爱看。"她回道。
"你看过?"他有些讶异。
"翻过几回。"她谦道。
这回,翟沧然倒生了好奇。女子满腹经纶实已少见,涉略兵书,倒有些教人惊讶。他突而一问:"'诡道'十四法?"
她想也未想,便答:"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故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桡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随项卧非之言,翟沧然眼中渐生赞赏,再道:"'四治'战法?"
她偏头沉吟,"治气、治心、治力、治变。"
"何谓治气?"他问。
"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她答。
"何谓治心?"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
"何谓治力?"
"以近待远,以逸代劳,以饱待饥--"话毕,不及他问,她反问:"何谓治变?"
他淡然一笑,回道:"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他欢喜碰上了敌手,她心喜与他近了一步。
"用兵八戒?"他欲罢不能,想探她的底限。
她心生欢喜,今日对谈,远胜嫁来后的几日。她深思一番,步步谨慎,"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quot;她瞧了翟沧然一眼,在他眼中似有钦佩,双颊染上绯红,更显生气,添其艳丽,光彩夺人。
翟沧然讶然于眼前不凡的女子,第一次深感两人或许真能成为秉烛相谈的交心朋友,如同此刻。
"头一回有女子让我折闶歉鋈瞬牛上瓷砦恚蝗豢隙ㄓ蟹魑?quot;他发自内心,真诚地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只是喜爱看书,多有涉猎,真没想过是否要有番作为。"她轻道,说出自己的想法,"若真要说,我只有一小小心愿……"她有些羞赧,犹豫着说与不说。
"为何?"他问。
她仍稍有踌躇,轻缓开口,带着羞意,"愿得了心人,白头不相离……"
翟沧然听她一言,怎会瞧不出她深藏的情意。他有些无措他对她目前为止最多只是朋友之情,且才刚萌芽。至于情爱……他全然无意。
但他不忍伤她,沉吟了一会儿,婉转地转移话题,"除了兵书,还有什么是你爱看的?"
项卧非顿感失落,却莫可奈何。她不愿这好不容易拥有的片刻教她的唐突全然打乱,于是她不再扯上情爱,与他只是天南地北地聊着,如同朋友一般。
如此,她心足矣……
"少夫人,今日一整天怎都没见着你?"幸儿一边帮甫沐浴完毕的项卧非穿衣,一边问出疑问。看着少夫人那如丝如绸的黑发,幸儿不觉心生羡慕。推少夫人坐下,她拾起铜镜旁摆放的木梳,轻柔地梳起那一头长发。
项卧非让丫环一说,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声,"我与--"她思忖着该如何称呼翟沧然。
"我与你家少爷在书房聊了一下午。"她找不出适合的称呼。她与他在今日才算有了深谈,虽仍算不上熟稔,不过两人的关系终有改善。她托腮回想今日一切,唇边伴着一朵笑靥,轻轻的、淡淡的,却甜甜的。
"少夫人。"幸儿一脸严肃的探至她眼前。
突来一张过分放大的面孔,让项卧非吓了一跳。看清是幸儿,她嘴角噙笑,嗔道:"你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幸儿依旧是一脸正经,"少夫人,你和少爷已成夫妻,你该唤他夫君啦或是然哥之类的,再亲昵点就唤然也行。怎可说什么'你家少爷'这'我家'不也就是你家吗?"说完,她自个儿憋不住的发笑。看来要她扮正经还具有点难。
经幸儿一说,项卧非双颊泛红,手轻拍丫环有些圆润的小脸,轻柔一笑。"你就别笑我了。"
幸儿专心地替少夫人梳头,不一会儿,又憋不住的开口,"少爷这个人,其实是外冷内热……"她知道少夫人爱听少爷的事。"别看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想少爷一日动起情来,肯定是轰轰烈烈。"她自以为是的猜想道。
"你怎么会知道?"她好奇。是谁会让他这样的男子动情?也许……不会是她。想到此,她不禁添了些愁绪与苦涩。
幸儿贼笑了下,"因为少爷挺闷的,通常这种人都是扮猪吃老虎……不过,也只有像少夫人这般绝色才女,才能和少爷交心,才能匹配。"她诚心道。
项卧非苦笑了下,才回道:"也许……和他命定相属的女子……并不是我。"
幸儿里着少夫人的背影,有些心疼,赶忙出声安慰,"不会的。我坚信那名女子一定是你!"她知道少爷和少夫人之间的种种,但她只是个丫环,不便说些什么。她只能帮少夫人打气,常常逗她开心。
这么美丽又有才情的妻子,少爷你可得睁亮眼,好生瞧瞧啊……
晚风徐徐,迎面拂来,有些沁凉,教人身子骨舒畅。
庭园一石桌旁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笑脸盈盈,女子蹙眉深思,许久--
女子忽而展眉一笑,起手摆上棋子,化险为夷,反将一军。
男子依旧神态自若,心中开始盘算棋路,不一会儿,便破了危机,反逼一步。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时间倒也难分胜负。此时,男子突生一计,走了一步险棋,设下圈套。
女子依他之计计中生计,本是毫无破绽--
谁知男子走的是双计谋,女子一下,已败了下来。但她却毫无恼色,反而心生钦佩,开了口,"卧非不才,输得心服口服。"
"不。今日可算是棋逢敌手。"翟沧然对眼前的小女子亦生赞赏、钦佩。与她对弈实在是畅快至极。许久没碰到此等敌手,让他倾力相赴、计谋尽出。"卧非,你可真让人惊艳。"他的嘴角扬起淡笑。他的称赞让她有些欢喜,仍谦道:"卧非生涩拙劣的棋步,还需磨练。"
"你如此自谦,那许多自诩为高手的才人,不都得闭门苦修了。"他哑然失笑,不甚认同。
与她成为朋友,甚至谈书对弈,是他前些日子想也没想过摹?刹还溉眨胨娴目冀恍模踔炼员舜硕加行┣张濉U庋母谋洌剂衔醇埃床慌懦猓暇怪娜饲г啬蜒啊?
但这一切,都无关男女情欲,纯粹以朋友之礼相待。他自己心中甚是清楚。
晚意见浓,凉意更甚,他瞧她身子骨单薄,便起身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歇息。"
项卧非亦站了起来。
两人漫步庭间,有说有笑,是这几日培养出来的默契。
项卧非对他仍有情意、仍有奢望,却不再强求。这样以朋友之礼相待,她已了然。
而翟沧然待项卧非虽无男女情爱,却以真心相见。
月色迷 ,行走间,两人身形保持着距离,但背影拉得细长,却奇异的相叠一块儿
忽而,项卧非脚下一绊,欲向前跌去;突来的意外教她赶紧闭上眼,惊恐的不知所措……
她并未如预期的感受到泥土的触感,倒觉腰间有些紧窒。
她缓缓睁开眼,定眼一瞧,只见翟沧然一手勾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子。
此刻,她在他怀中,两人间虽仍有些距离,却是她与他相识以来靠得最近的一次。
鼻间传来男人的气味,她有些不习惯,却不讨厌那味儿,只是红了脸颊。她的胸口如有擂鼓般,怦怦直响,教她心意慌乱。
"你没事吧?"方才见她脚下一绊,便要跌上一跤,他想也未想的一手勾住她的腰,替她免去皮肉之苦。
见她未应答,他低头一瞧,只见她在月光映照下,更有股慑人心神的美。她的五官姣好,面容清秀,有些红润的粉颊,更添其色。风一拂来,鬓间几许青丝随风飞舞,显得柔媚娇弱。
他一直知道她是美丽的,却从未如此贴近相望,甚至仔细瞧上一眼。此时,他的心湖像是让人投了一粒小石子,轻轻泛起涟漪,波动不停……
项卧非侧过头,与翟沧然四目相对,一瞬间,两人凝视着彼此,气氛有些奇异……
良久,翟沧然回过神,收回视线,轻轻放开项卧非,与她不经意的拉开距离。
他面色无异,内心却有些翻腾。他向来自以为傲的定力,居然有些乱了……
他并非头次见着她的容貌,却在今日迷失了。他……怎么了?
他不敢再探究,怕得到的答案会令他失了自己,因此,他选择忽视。
"走吧。"他嘴里轻道,是对项卧非说,亦是对自己说。
他的声音让她从一阵迷 中清醒。她垂下眼,遮去心慌与眷恋。方才,她与他四目交会,她瞧着他清湛的眸子,似有股魔力,摄去她的心魂--
看着他向前的步伐,她喟然一叹,赶忙跟上。
两人之间再无交谈,只剩沉默。
一个月后
"非儿,多吃点。瞧你这样样,似风一吹,便可将你的腰折成两半似的。"翟老爷说笑着,为媳妇布菜。她真是清瘦得可以,让人瞧见,还以为他这个做公公的苛待她。
项卧非望着眼前碟子上的小丘,唇畔有抹不易察觉的苦笑。她的食量本就不大,但为了不让老人家失望,她只有努力的扒饭。
坐在对面的翟沧然瞧见项卧非的苦笑,失笑出声,"爹,卧非本就吃不多,您这样硬塞给她,怕她吃了会难受。"
此话一出,项卧非有些惊讶,抬眼盯着翟沧然。
他--注意到了她的不适?
他对她微微点头。
尔后,她轻轻一笑。
奇怪地,他们并未交谈,却心意相通。
两老将一切尽收眼底,甚是开心。看来这小俩口感情已有了进展。
"哎,非儿一向食量不大,让我这么一搅,肯定要撑破肚皮了。"翟老爷眉眼带笑的连声道。
?quot;是啊!你可别因为你爹,而苦了自个儿的肚皮。"翟夫人也柔声道。
看众人皆对她如此关爱,她红了脸,心中盈着暖意,轻应一声。
"非儿,你嫁到咱们家也月余了吧?"翟老爷问道。
项卧非点头。
"上街逛逛过吗?"
她摇头。
翟老爷见状,睨了儿子一眼,语带责备,"怎么没带非儿上街走走呢?镇日待在翟府,换做是我也受不了。"真不知他这个儿子是怎么当人丈夫的!
"是我疏忽。"他无法反驳,心有歉意。
"不是的--"项卧非欲替他澄清。她不要他因她而受骂。他待她虽不若夫妻,只称得上是朋友,但她已心满意足。
她话还未说完,便让翟老爷打断。"今晚市集有'舞狮采青'活动,热闹得紧;不如然儿,你今晚就带非儿上街瞧瞧。"不等儿子答应,他便转头问项卧非,"非儿,瞧过舞狮没?"
她愣愣地摇头。
"哈!那你真得瞧瞧,保证你看得是胆战心惊,看完后直呼过瘾。"翟老爷连声保证。他也很想一起瞧瞧去,不过……还是把机会留给小俩口吧。
项卧非不知翟沧然意下如何,瞧了他一眼,见他微微点头。
她满心欢喜,却怕他看出她的雀跃,唐突了他,于是只在唇边扯了一朵笑靥,淡淡的。
人声鼎沸的市集,到处是熙来攘往的人潮,好不热闹。随处的小摊贩个个挂满新奇的玩意儿,吸引群众。
项卧非教眼前的一切吸引了目光,没想到夜晚的市集竟如此繁华热闹,别有一番风景。她的眼晶晶亮亮,漾着好奇与期待。
她不想放过任何有趣的事物,想好生感受这一切,却又得分神注意翟沧然,担心与他在人群中走失。
"人多,紧跟着我。"市集人声嘈杂,翟沧然加大音量,低头对矮了他一截的项卧非道。
她赶忙点头。这人潮--真是有些恐怖。
才正想着,一波人潮从旁忽而挤来,她让人从旁撞了一下,脚下一踉跄,眼看便要与他分开,她心慌,赶忙抬手要抓住他的衣角--
一阵暖意包围了她,她的手让一双大掌包住,及时拉了她一把。
一回神,她已回到他身侧。他的手牵着她略显冰冷的小手,她顿感手心传来一阵酥麻感。
他的手有些粗糙,有生茧的伤疤,却让她喜欢、让她眷恋……而他,手里握着的小手滑腻无骨,握来极为舒服,只是冷了些。
方才见她差点被人群冲散,情急之下,赶忙出手拉她一把。现下危机已解,他本应放开她的手,但他却没有。他担心身材娇小、柔弱的她不消一会儿便会埋在人海里,与他走散,所以他仍牵着她的手,让她心安,抑是让他安心"。
"和我一块儿走较安全。"他解释为何自己还牵着她的手,怕她觉得他唐突,甚至失礼。他的语气带着些别扭,与平日的泰然自若有些差别。
项卧非让他握着,早已是飘飘然。
他不是极为注重礼数,不轻易与女子近身太久的吗?不过他手掌传来的温暖令她冰冷的小手染上温度,心也暖暖的,很是舒服。
两人向前而行,心情迥异,却依旧牵着手,不曾放开。
随着时间益晚,街上往来人潮,有增无减。一小段的路,得花上好些时候,穿越重重人墙。耳边传来的人声,益发热闹。
这是第二回,他与她如此亲近。她心中很是欢喜,而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就连自个儿一时也无法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