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临,华灯初上,对着镜子晚凝妆。
镜子中的脸,在灯光映衬下散发出玉一般温润的光芒。但那高挑的眉、紧抿的唇,却又处处显示了主人倔强冷僻的性格。
裴倾放下梳子,幽幽叹了口气——若论容貌,自己只伯是终其一生都比不过裴稀了吧?裴稀,裴家堡的宝贝,大家的宠儿,她一生下来,似乎就是来接受大家的膜拜与疼宠的。为什么同样都是裴家的女儿,她得到的,就永远那么多呢?
想起那次议事厅里人人为裴稀叫屈感伤的情景,裴倾便冷冷笑了起来。瞧,他们一个个都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直到后来知道是由她裴倾出嫁,换来的就只有沉默,以及沉默后那些带着虚情假意的惋惜和赞同了。呵呵,人情冷暖,算是看透了!
其实,离开也好。这几年,裴家大大小小的事似乎全摊在自己的肩上了,扛得好累,而且无论表现得有多好,为裴家做了多少的事,在裴家受宠的却只有裴稀、还是裴稀、总是裴稀!
难道,真的是坚强的女孩不需要怜惜?
裴倾淡谈一笑,眉宇间全是嘲讽。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道:“大小姐,叶添求见。”
“进来。”
管家叶添走进来,将一封信笺毕恭毕敬地递到裴倾面前,说道:“依罗岛已有回音,同意了这次联姻。不日将派人来前来迎娶。”
裴倾打开信笺,里面只有一行字:
“十二月初七,大吉,宜婚嫁。”
她的睫毛轻轻一颤,目光不禁又掠向了镜子,镜中人一身的白衣,流动着与这个季节一样的玉洁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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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七,清晨起来,推开窗子时,看见院子里的梅树下,站了个紫衣人儿。白雪、红梅都夺不走此人的绝世容光,虽然只是那么随意地站在那儿,却令周道的一切顿时失去了颜色。
紫衣人见到裴倾,便微微笑了一笑,道:“姐姐,梅花开得好漂亮啊。”
声音柔润,如清泉滑过心间,听在耳中,堪比天籁。裴倾望着那个紫衣人,心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愫。这种情愫,由来已久,每每见到这个妹妹时,都会出现。
我是不是一直都在嫉妒她?裴倾问自己,却又不敢去想答案。
她走过去,立到裴稀面前,打量着裴稀细致得犹如瓷器般的容颜,淡淡地道:“稀儿也喜欢梅花?”
“嗯。”裴稀点了点头,道:“在冬季,没比它更美的花了……而且,总觉得它像姐姐。”
裴倾挑起了眉。
裴稀微笑着,继续道:“是的,它像姐姐,傲世独一枝。”
看着裴稀天真无邪的脸庞,裴倾恍恍惚惚地想着——家人们都那么宠她,想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吧……
正想到此处,侍女秋儿便匆匆地跑来,报告道:“大小姐,快梳洗吧,依罗岛的人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大厅里等着呢。”
“知道了。”裴倾懒懒地应了句,心中却微微一惊——来得倒真早!转身要走时,却被裴稀拉住了手。
裴稀颤声道:“姐姐……你真的要嫁了么?”
裴倾轻扯唇角,似笑非笑:“当然!此等大事,岂是玩笑得的?”
“可是……听别人说,那依罗岛的少主,脾气可坏着呢,而且……丑得要命!”裴稀美丽的眸中已略见泪光,“姐姐,你怎么能嫁那么个人呢?三娘她们怎么就忍心呢!”
裴倾心中一动,轻抚了一下裴稀的脸庞,低声道:“少听下人们胡说八道,没事的。裴家的希望在你身上,只要你好,就什么都不重要了。”说完了这句话后,只觉胸口郁闷,压抑着生生的疼,酸楚得宜想掉泪,便忙不迭地转身离去。
一声暗叹来自酸痛的心底——
裴稀啊裴稀,终其一生,我是没办法嫉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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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罗岛总管家臣杨素,奉少主之命前来迎娶裴倾小姐……”议事厅中,一黑衣男子在一切完备后出列,屈身行了一礼,并呈上了婚帖和礼盒——
“此乃依罗岛传家宝镯,名为‘天缘’,特奉上做为此次婚定的聘礼,请堡主收下。”
礼盒打开时,厅中顿然一亮,只见一只晶莹剔透的镯子躺在红绒之中,上面缀了颗龙眼般的明珠,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裴家堡虽是大户之家,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圆润完美的明珠和玉色如此和谐美丽的镯子,一时间大家都看得有点痴了。
黑衣男子低着头,态度从容,不卑不亢地道:“敝主言道,希望能通过这次联姻,与贵堡永结秦晋之好。”
语音刚落,裴倾便由侍女秋儿搀扶着缓缓地自内堂而出。她的头上盖着红色的喜帕。
裴三夫人自座位上立起身来,迎上前笑道:“倾儿总算是打扮好了……”忽的一阵冬风吹来,喜帕被风吹去,悠悠地飘到了黑衣男子面前,他手一伸,接住了。
裴倾顺着喜帕望过去,接触到一双灿灿如星的眼眸,眸中所流露出的睿智与清贵之气,竟似已不属人间。
杨素——依罗岛的大总管,竟是如此一个年轻而俊雅的美男子!
裴倾的心悸了一下。
杨素缓步走到她面前,将喜帕呈上,恭声道:“夫人,杨素有礼了。”
裴倾忙垂下眼脸,低声道:“不必多礼。秋儿,接过来。”一旁的秋儿应了一声,自杨素手中取回了喜帕为她盖上。在红色流苏垂下来、盖住视线的那一瞬间,裴倾分明感受到杨素黑亮的眼阵中闪过一丝别样的神色,复杂而不可捉摸。
一种不安忽然涌上心头。冬季的风声鸣鸣,和着喜乐炮竹,一起奏响了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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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华丽,平稳地向前方奔驰,车厢里,有股特有的幽雅香气。
裴倾端坐着,身边除了秋儿外,还有四个蓝衫少女,俱是杨素安排来照顾她的。她们的动作虽然殷勤,却不亲切,眉宇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之意。
此番远嫁,虽是为了裴家堡的前途着想,却也包含了几分赌气的成分。你们全都宠爱着裴稀又怎样?此刻救裴家堡于危难之际的,却是我!想必日后提及时,总该记住这个为家族而牺牲了的女儿裴倾了吧?
只是所挑中的那位夫婿,却实在有着不堪的传闻:
据说,他相貌丑陋;据说,他脾气暴躁;据说,他的前六任妻子都因受不了而自杀的自杀,逃的逃,疯的疯……
裴倾忽然嗤鼻,早已对俗尘绝望了的人儿,还在乎这个吗?
她掀开车帘,外面白雪皑皑,一片素白。
正准备放下帘子时,却见杨素骑着马赶了上来,凑到车窗旁道:“夫人有何吩咐?”
裴倾怔了怔,摇了摇头。
杨素微微一笑,柔声道:“再过半日,就可到海边,坐船出渤海,大约五日,便能到依罗岛了。旅途辛苦,还请夫人保重。”银雪衬托下,这个男人的黑衣和黑眼睛显得愈见神采。
裴倾默然半晌,转回头来,放下了帘子。帘子垂下的那一刻,她似乎又感觉到杨素那抹独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了自己的脸庞。
再回头看时,却见那四个蓝衫少女脸上都闪过一丝了然于心的嘲笑,又立刻归复正常。
奇怪,为什么气氛会如此诡异?裴倾轻皱双眉,心中不安的预感更浓了。
忽然间,马车狠狠地前倾了一下,又生生停住,裴倾没坐稳,整个人顿时往后斜倒了下去,一蓝衫少女立时扶住了她,而另三个少女却“唰”地一声,一齐拔出了腰系的长剑。
“怎么回事?”秋儿被这突来的情况吓得脸色顿时一白。
马车外传来了喧闹之声。
车窗外,杨素的脸在帘缝间晃了一晃,沉声说道:“保护夫人!”说罢又消失不见。
裴倾站起来,正准备探身出去看时,却被蓝衫少女拦住了道:“夫人,情况危急,请夫人留在车内静坐!”
裴倾咬了咬唇,重新坐好,淡淡道:“是无痕宫的人前来拦阻么?”
一蓝衫少女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过不多时又返回,喘息着说道:“我们中了埋伏!”
秋儿大惊失色,急声道:“啊?那我们怎么办?”
那蓝衫少女瞥了她一眼,道:“不必惊慌,杨素大人自有办法解决的。”刚说罢,一支巨箭竟穿透了马车厚实的车壁,直飞了进来!
四少女连忙横剑去挡,只是那箭来势实在太快,穿过车厢,又自另一面飞了出去!只听“轰隆”一声,整个车厢顿时散了开来,车壁四下飞散,清冷的空气一下子袭人了裴倾的肌肤间。
她凝眸看去,外面已战得不可开交,刀光剑影,血花四溅!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她,她就是这次的新娘!红衣服那个!抓住她!”顿时便有无数人一齐向她这边涌了过来:
秋儿吓得混身发抖,哭了出来:“大小姐,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裴倾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四个蓝衫少女横剑围在她身侧,道:“夫人莫怕,婶子誓死保护夫人!”
裴倾的目光望向纷乱之中,看见了黑色的身影虽在众人包围中,却仍是气势如虹,锐不可挡。
手中剑起,劈倒一人,杨素回头,正与她的目光相接,一经接触,却又立刻分了开去。裴倾暗中叹了口气,对周道事物再也视而不见。
忽地听闻秋儿惊叫一声:“小姐,小心!”裴倾还未来得及扭头,只觉背上一痛,却是一根利箭射中了后背!当下还未有任何举动时,就见杨素骑马赶到,一伸手将她拉到了马上,喝道:“走——”
马儿腾空而起,跃过众人头顶,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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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倾不知道马儿究竟跑了多久,她只觉得背上的伤口越来越痛,伸手模去,竟然全是鲜血!
身为裴家堡的女儿,却天生根骨不佳,无法练武,这算不算是种悲哀呢?
裴倾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后感觉身子一轻,被人从马上抱了下来,放在地上。她虚弱地睁开眼睛,便瞧见了杨素一对黑深的阵子,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看见这对眼睛,竟有种极温暖的感觉。
裴倾扯动唇角,微微一笑道:“我们算不算脱离险境了?”
“这是个隐蔽的山谷,想必敌人一时半刻还找不到这里来,我已放出了信号,大概过不了多久,依罗岛散布在此地的下属们就会赶来支援了……令夫人受伤,杨素真是罪该万死!”
裴倾摇摇头:“关你何事?何必自责……”话刚说了一半,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背后的伤越发疼了。
杨素盯着她,表情严肃,忽然道:“夫人,你的伤口很深,不及时处理,只怕生命会有危险。”
裴倾轻咬着唇,她知道杨素想说什么,为她治伤,就必需得脱去她的外衣,碰触到她的肌肤……而她是夫人,他是下属……这样的行为本不符身份……但情况却又危急,除了这样外,再无它法!
杨素见她沉默,双眉一皱,沉声道:“夫人,请恕杨素得罪了!”他用刀划开裴倾后背的衣服,将箭拔了出来。裴倾尖叫一声,痛得晕了过去。
朦胧中,她似乎看见家中庭院里的那株梅花,树的周围,围着一大堆人。
他们在于什么呢?
她走过去看,却发现一个紫衣女人站在一旁,指手划脚地大声喝道:“快点,把这株树砍掉,听到没有?妨碍我看其他风景了!”
不!不!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这株梅树可是母亲生前种下的啊!不能砍,不能砍!
她扑到紫衣女人的腿边跪下,哭着求她:“大娘,求求你,别砍它,求求你,不要砍它!它是娘生前种的……娘什么都没留下来,就剩下这株树了,求求你不要砍……”
紫衣女人的脸上带着残酷的笑,冷冷道:“她什么都没留下?她不是还把你这个孽种留下了吗?滚,一边去,别妨碍我!”
她被踢了出去,没有人来扶她,大家都在忙着砍树……然后她看见另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穿的也是一件紫衣服,被好多下人们拥着走了出来。紫衣女人一见到那孩子,脸色就缓和了,笑着弯腰去抱那个孩子,嘴里笑着说:“稀稀啊,就你最好,你是我们裴家堡的宝贝,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裴倾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原来只不过是在做梦,可梦中的一切,却又那么真实。
转头四下观望,此时天色已暗,自己躺在一棵松树下,身边不远处生着一堆火。背上的伤口还隐隐地痛着,但已经好了许多,甚至还能闻得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淡淡的一股药香——看来,在昏迷中,杨素已经为她包扎好伤口了。
只是……奇怪,杨素去哪了?
正这样想时,就看见杨素拎了几只已经拔了毛且洗干净了的山鸡回来,他瞧见她时,脸上的表情很怪。裴倾怔了一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冰凉一片,伸手摸去,全是眼泪——难道,我在梦中哭了?
杨素走到她面前,默默地递上一块手帕,裴倾楞了楞,接过了,将泪拭去。
杨素在火堆旁坐下,开始烧烤,也不说话,气氛有点怪异,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裴倾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们少主为什么答应娶我?你知道吗?”
杨素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答道:“依罗岛与裴家堡联姻,本就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何乐而不为?”
裴倾又道:“那他为什么愿意娶我,而不是裴家堡艳名四播的四小姐裴稀?他如果想选择,是可以选择的。”
杨素沉默半响,笑了笑,道:“我不知道。”
气氛再次跌入沉寂,火堆里枯枝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点缀着静谧的空气,还有山鸡油滴入火中响起的“嘶嘶”声。一切,都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裴倾又开口了,却似是自言自语:“我爹一共娶了三个妻子,我娘是老二,她最先产下了我,所以我就是裴家堡的大小姐了。”
“我刚满三个月时,家里出了事,父亲发现我娘有私情,便连带着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后来,虽然证明我的确是他的女儿,但因有着心结,从此便对我们母女俩再也不理不问。我娘很伤心,一个人带着我在别院住下,那是个人迹罕至的小角落,很荒凉,于是娘就在庭院里种了一株梅花添景,因此,我从小惟一的爱好,就是趴在宙子上望着那株梅花静静地发呆。”
杨素静静地听着,目光闪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三岁时,三娘生了一个女儿,从出生起,就长得特别好看,于是大家都特别宠她,关怀得无微不至。我记得我六岁那年,过年了,我经过三娘院子时,看见稀儿被丫头们围着在试新衣服,一件又一件,什么颜色都有,每件都好好看。然后我跑去问我娘,为什么我没有新衣服?娘哭了起来,抱着我说:“倾儿呀,有的错一经犯下,就等于害了你一生:不但害了你,还连带着害了你的孩子……”她说那话时脸上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从那天起,我知道自己的存在因为母亲的错误而变得很不光彩,可是我不怨我娘,毕竞,人的一生,谁没错过?不过,也是从那天起,我暗暗发誓,我要夺回属于我应得的东西!毕竟,我才是裴家堡的大小姐!”
裴倾淡淡一笑,陷入往事的沉思中,没有注意到杨素看她的目光变得更复杂深邃了——似是怜悯,又似悔恨。
“除了武功外,其他的任何事物我都能学得又好又快。十三岁的时候,我故意用了点手段让父亲见识到了我的聪明,然后他就经常把我带在身边,帮着处理堡内的一些事务。十六岁的时候,父亲死了,裴家堡虽然名义上是三娘主事,但真正的大权其实是落到了我的手上。可能是因为长期以来对我的愧疚,因此他们都似乎有点怕我,我说的话,他们一般都会同意。我当时很高兴,觉得自己总算是出人头地了,可有一天,我在堡里蹓达时,发现大家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就算碰见了几个,也都是行色匆匆,好像很忧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裴稀生病了,大家都是为了她的病情而担心,全跑去看她了……我知道后,心里觉得很酸涩,不过我告诉自己也许一切还没那么绝望。于是过了几天,我也对外宣布说我病了,然后便躺在自己的屋子里,想看看,到底有几个人会来看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除了服侍我的丫头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踏进我的房间。到得第三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不是裴稀,我病了,不会有多少人真正在意。于是我又打起精神,走出去,继续处理堡内的一些事物。从那件事后,我就知道自己在堡内存在的意义,不管我表现得有多么出色,为裴家做了多少事情,我都不会是他们最疼的孩子……呵呵,多可笑,一件错事,居然就能误了人一辈子,连带着累到下一代……我娘死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她身边,爹知道她快死了,但是却不肯来看她……我记得,那是冬天,梅花开得好艳……”裴倾说着说着,睫毛一顺,眼泪又滴了下来,沿落到衣服上,被吸收掉。
杨素也不说话,只是将烤好的山鸡默默递到了她面前。裴倾瞧了他一眼,接过山鸡,缓缓道:“从此后,我最喜欢梅花。不知道依罗岛上有没有梅花。”
“有的。”杨素终于开口,“我向夫人保证,一定会有的,在冬季里,开得很艳很艳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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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天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
裴倾觉得自己很冷,手脚一片冰凉。她穿的本就不多,嫁衣,只求华贵精致,不求温暖,虽然杨素把他的披风给了她,可她还是觉得很冷。
再这样下去,我会冻死的。裴倾默默想着。
杨素又捡了很多树枝回来,把火生得更大了。
裴倾挨着火堆,不停地搓着手呵气。杨素边生火边不时地瞧瞧她,忽然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裴倾惊谔地抬起头看他。
杨素道:“天气很冷,我学过武,当然没什么关系.可是夫人却不同,夫人体质本就不好,再加上受伤,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挨不过三天!”
裴倾淡淡地笑了一笑,道:“那就看老天的安排了。天命如果要我亡,就让我在这冻死好了;天命如果还可怜我,就会让人来救我。”
杨素沉默片刻,忽地走过去伸手一把拉起了她,道:“我们走吧。”说着将她扶上了马。
裴倾惊呼了一声,道:“干什么?去哪?”
“随便去哪都可以,反正不能再在此地待着了!”杨素顿了一顿,道:“我身上的药已经用完了,夫人需要换新药,必须得去城镇里了。”
“可是,如果遇到无痕宫的人怎么办?”
“总比在这等死好!”杨素此刻的语气固执得像个任性的孩子。
裴倾轻叹了口气,道:“好,随你。”
二人合乘一骑刚走了不久,就看见一辆四轮马车由远而近,车旁还跟了一大群人。
马车驰到近处,车门打开,跳出一个蓝衫少女,盈盈拜倒在地:“夫人,杨素大人,属下救援来迟,还请恕罪!”
裴倾回头看了看杨素,杨京抿着唇,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车厢温暖,甚至比上次那辆更华丽舒适。
“夫人,请用膳。”蓝衫侍女送上了珍馐,在裴倾面前跪下,呈上金丝盘就的龙凤托盘,上面用白玉碗盛着八色素菜,四类荤菜,碗上镶嵌着细碎的钻石,转动间光彩照人。
与昨日火旁吃烤鸡的情景比起来、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裴倾拿着乌木长筷,心中却不知是何感触,吃了几口,觉得兴趣缺缺,便命人撤了下去。
不多时,车门口就响起杨素清朗的声音:“夫人,可以进来吗?”
裴倾心中一动,几乎是立刻地,回答道:“请进。”
冬的气息随着杨素黑色的身影一起袭进了温暖如春的车厢内,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看厌了蓝色,见到黑农时,竞有种莫名的激动。那件黑披风,早上时,还披在自己身上呢……
难道这几个时辰来我一直在想他?裴倾低声地问自己,脸不禁红了。
杨素微微一笑,道:“听下人们说,夫人午膳吃得很少,可是菜看不合夫人口味?”此时的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斯文与温情,脸上也有了笑容,不再像刚才那样深沉与面无表情。
裴倾摇了摇头,将话题转移开去:“不知道秋儿怎么样了。”
“夫人——”杨素有点迟疑,“遍寻不着,只怕是……凶多吉少。夫人节哀。”
裴倾嗯了一声,不再言语。杨素站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无话可说,便一鞠躬,道:“如果没别的事,素告退了。素就在车外,夫人有什么需要,叫一声便可。“
裴倾抬起眼眸,看向杨素,杨素正好也在看她,但他的眼睛是漆黑色的,太过深邃,因此反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他在想什么呢?裴倾发现自己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于是只得轻点了下头,应道:“嗯。”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绪呢?不应该,不应该啊——
裴倾将脑袋侵到靠枕上,靠枕很软,脑袋便陷了下去,她的心也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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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五日,终于抵岸。
当侍女扶她走出船舱来时,裴倾觉得自己连脚都是虚软着的。
晕,头很晕。但是空气,却又是那么清冷,令整个人的心神为之一震!
“夫人,依罗岛到了。”杨素微笑着,眼神温柔。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尤其那对眼睛,灵气四逸,仿佛天上的星星全都落入了其中……要命,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有这样的一对眼睛?
裴倾四下看过去,在岸边看见了一块巨石,上面刻着子个很大的字——“非人间”。
裴倾想看得更仔细点,走了几步,谁知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前倾去,却正好倒入了杨素的怀中。
“夫人,可是晕船?你的脸色很苍白……让素扶你下船吧。”杨素动作轻柔,将她扶下了船。
与其说扶,不如说抱,裴倾在陆地上立定时,脸己红成了一片——他为什么这样对我?这种行为可以算得上放肆和大胆了!在依罗岛上,他竟敢对少主的妻子如此?最奇怪的是,周围的人明明看见了,为什么却好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裴倾觉得自己越来越猜不透眼前的这个男子,一抬眸,又瞧见了巨石上的三个字——非人间。
是啊,这是依罗岛,离金陵城已经很远很远了……而一踏入此地,就代表着自己的身份,已经彻彻底底地不再是裴家堡的大小姐,而是依罗岛的少夫人了……
孤独……呵呵,孤独……为什么无论在裴家堡,还是依罗岛,自己都是如此孤独的一个人呢?
裴倾回头,看见了杨素关切的目光——而他,会不会是个可依靠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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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渐渐落下去了,寒冷的气息更浓。居然没有想象中该有的热烈迎接,只有四个家臣,据说是奉了少主之命来领新娘子去住处的。
一路行去,夜色膜陇,屋宇剪出重重清影,依罗岛的晚上,竟分外宁静。
杨素已不在身侧,赶去复命了。没有他相陪,裴倾只觉得更加孤单。
“夫人,从今开始,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了。”七拐八拐地走了很多路后,四个家臣在一座小院落前停下。
院落虽小,布置得却极是美丽,雕花红木大门的顶上,挂着一块匾,上面书了四个字——“听雪小筑”。
就因为这四个字,裴倾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上这个新家,毕竟,她的后半生,也许都将在此渡过。
进了门内,屋里的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玲珑秀雅,倒颇为独具匠心。
“夫人,我们少主喜欢清静,故而岛上从来就不怎么热闹。可能是海边的缘故,一到夜晚,特别阴冷,大家也都在屋子里取暖不出门。夫人如果无聊,可以看看书,弹弹琴,或找丫头们来陪着说说话,下下棋。夫人晚上可别一个人乱走,会迷路,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吩咐丫头们好了……”家臣们在一旁唠唠叨叨。
“我只想知道。”裴倾开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们的少主?”
家臣们对视了片刻,道:“这个小的们不知道,夫人请安心休息,少主自然会安排与您见面。夫人如果没什么其他吩咐,我们回去复命了。这是小翠和小碧,从今天起,就由她们伺候夫人了。”
两个丫头,倒生得很可人,只是却面无表情,生疏得很。
裴倾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海风吹来,肌肤间顿时起了阵寒颤……但突然间,她怔住了——
只见后院的空地上,一树的梅花,朵朵嫣红,绽现芳华。
裴倾惊喜,回过头道:“这竞有株悔树!太好了!”
叫翠儿的丫头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夫人,这里本来是没有这株梅树的。但是三天前,杨素大人飞鸽传书,说夫人喜欢梅花,所以底下的人便从东院好不容易移栽过来的。”
裴倾一呆,耳边响起了杨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有的。我向夫人保证,一定会有的,在冬季里,开得很艳很艳的梅花。”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知是感动呢,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