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丝的晚餐大约在打架的二十分钟后出现,但是她的丈夫并没有出现。他和几个同伴在酒吧间喝酒,叫旅店老板转告她不用等他。
洁丝并不意外。根据她的经验,在拚命想要打爆对方的脑袋后,男人很快成为亲密好友,并且以喝得烂醉来庆祝他们的友谊。
她吃完晚餐,梳洗更衣准备就寝。她没有浪费力气穿上黑边红睡衣。她衷心怀疑丹恩回房时还有能耐欣赏。她换上较不引人的米色睡衣和粉色锦缎睡袍,捧着拜伦的《唐璜》坐在壁炉前的椅子里阅读。
午夜过后许久,她听到房外的走廊传来三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三个喝醉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唱着下流的歌曲。她起身打开房门。
原本靠在两名同伴身上的丹恩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向她走来。「瞧,新郎倌来了。」他大着舌头宣布,伸出手臂勾住洁丝的肩膀。「走开。」他对同伴说。
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开。他用脚将门踢上。「叫你不用等的。」他说。
「我想你可能需要人帮忙。」她说。「我叫安卓先去睡,他已经累到站着就睡着了。反正我在看书,还没有睡。」
他的外套和衬衫都皱了,领巾不知去向,沾血的长裤有点湿,靴子上黏满干掉的泥巴。
他放开她,摇摇晃晃地站着,凝视靴子许久,然后低声咒骂。
「你何不坐到床上?」她建议。「让我帮你脱下靴子。」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床铺,抓着床柱小心翼翼地坐到床垫上。「洁丝。」
她走过去,跪在他脚边。「是,爵爷。」
「是,爵爷。」他笑着重复。「洁丝,夫人,我想我不行了。算你走运。」
她开始拉扯他的左靴。「走不走运还很难说。我们只有一张床,如果酒醉使你像亚瑟叔叔一样鼾声如雷,那我今晚必定要难过了。」
「鼾声?」他说。「居然担心鼾声?傻瓜。」
脱掉了他的左靴,她开始拔另一只。
「洁丝。」他说。
「至少你还认得我。」
右靴没有那么好脱,但她不敢太用力,唯恐他会往前倒下压到她。「你最好躺下来。」她说。
他冲着她傻笑。
「躺下。」她坚定地说。
「躺下。」他重复,对着空气傻笑。「哪里?」
她站起来,伸手朝他的胸膛用力一推。
他往后倒下,床垫弹了起来。他轻声低笑。
洁丝弯下腰,重新与靴子搏斗。
「优雅,」他瞪着天花板说。「优雅的丹恩夫人。尝起来有雨水的味道。她是个讨厌鬼,但是非常美丽(意语)。非常美丽的……讨厌鬼。」
她拔掉靴子。「不押韵。」她站起来。「你不是拜伦。」
回答她的是轻微的鼾声。
「瞧瞧新郎倌。」她低声埋怨。「幸好床够大,我对婚姻的奉献不包括睡地板。」
她走到盥洗台洗掉手上的泥巴,脱下睡袍搭在椅背上,然后绕到床的另一侧,尽可能掀开被子。她掀开不了多少,因为他的上半身斜躺在被子上。
她推他的肩膀。「睡过去,大块头。」
他咕哝着先翻向一侧,再翻向另一侧。
洁丝使劲儿地推。「过去啦,讨厌。」
他咕哝着又翻了一下。她不断地推。不省人事的他终于把头移到枕头上,把双脚抬上了床,然后面对着她缩起身体。
她爬到他的身旁躺下,生气地把被子拉上来。「嫌我讨厌,是吗?」她低声说。「我可没有把你推到地板去。」
她翻身面对他。缠结的黑色卷发垂在前额,右手抓着枕头一角,睡梦中的他不再眉头深锁。他在打鼾,但鼾声低沉细微。
洁丝闭上眼睛。
虽然两人的身体没有接触,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使得床垫下沉的体重……烟酒和体味混合而成的男性气息……庞大身体产生的温度。
她还感觉到一种极无道理的沮丧和伤心……如果她完全诚实。
她预料丹恩会和朋友喝几杯,她也预料他会喝醉了回房。她不会介意。他不会是第一个或最后一个醉入洞房的新郎,她甚至认为醉意或许会让他对她的缺乏经验比较宽容。
老实说,她宁愿他尽可能接近不省人事。让处女失去童贞并不是最美的经验,妮薇曾说看到几滴落红经常会使得即使最壮硕迟钝的男人歇斯底里起来。妮薇还曾向她解说如何应付那种歇斯底里及其他的一切。
知道今晚的经验可以决定她和丹恩的未来,洁丝像面临决定性战役的睿智将军那样地谋划策略。
她有足够的相关知识,决心全力以赴,准备以乐意、甘愿、敏感、专心的态度应战。
但她没有预料到这个。
他不是青少年,他了解自己的酒量,他知道喝多少会使他丧失能力。
但他没有适可而止,在他的新婚之夜。
理智告诉她,他的行为必定有男性典型的愚蠢理由,她迟早会找出理由何在,结果会证明他绝不是要伤害她的感情、使她觉得自己没人要,或令她沮丧抑郁。
但辛苦了一整天,她此刻才明白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都绷紧着神经在期待和担心后来证明不会发生的事。
她筋疲力尽却无法入眠,明天还得以同样焦躁的心情拼命赶路。她想哭,但更想尖叫、揍他、扯他的头发、使他和自己一样难过与生气。
她睁开眼睛,坐起来往四下瞧,找寻可以用来打他又不至于造成永久伤害的东西。视线落在盥洗台时,她心想她可以把水壶里的水倒在他身上。
接着她想到她不应该看见盥洗台。原来是忘了熄灭床头桌上的油灯,于是她移到床缘伸手熄灯。
她坐在那里凝视黑暗。窗外传来黎明前的鸟叫。
他咕哝一声,睡不安稳地动了动。
「洁丝。」他的声音充满睡意。
「至少你还知道我在这里。」她嘟囔。「我想那也算不错了。」叹口气,她再度躺下。她在拉高被子时感到床垫移动下沉。耳边传来更多的咕哝声。接着他的手臂伸到她的腰腹之间,他的腿跨在她的腿上。
他在被子上面。她在被子下面。
他粗壮的肢体沉重却异常温暖。
她觉得好一丁点了。
她在片刻后睡着。
☆☆☆
丹恩睡醒后第一个感觉到的是,一个小巧柔软的臀部贴着他的下体,和一个圆润娇嫩的乳房在他的手掌下。他一想通这些诱人的部分属于哪个女人,其他的回忆立刻跟着涌现,睡眼惺忪的情欲也被自我厌恶一扫而空。
他像大老粗一样在旅店庭院跟人打架,而他的妻子就在旁观看。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没有体贴地在酒吧间沉睡,反而让他的蠢朋友把他架到新房。好像让他的新娘子看到他又脏又臭还不够似的,他还非展现自己酒醉迟钝的恶心模样不可。
甚至那时,他也没有礼貌地昏倒在远离她的地板上,而是把他充满烟臭酒臭的庞大身体倒在床上,让他优雅的娇妻替他脱靴子。
他面红而热起来。
他翻身瞪着天花板。
至少他没有侵犯她。为了确保那一点,他故意喝得比平常多很多。他上得了楼真可说是奇迹。
但他宁愿不要那个奇迹,宁愿什么都不记得,宁愿身体其余的部分都像左臂一样麻痹。
撒旦的铁匠再度把他的头当铁砧,魔王的大厨在他的嘴里调制臭酒。在丹恩睡着的那几个小时里,魔鬼显然下令一群愤怒的犀牛狂奔过他的身体。
丹恩麻烦的源头在他的身旁动了动。
他小心翼翼地撑起身体,左臂的刺痛和左手的灼热使他皱眉蹙额。
他在全身骨头、肌肉和器官的抗议声中下床,摇摇晃晃地走向盥洗台。
他听到床上传来窸簌声,接着是带着浓浓睡意的女性声音。「丹恩,需要帮忙吗?」
丹恩的良心在他十岁生日前后衰微灭亡。听到妻子提供协助的声音,它竟然复活了。它用枯皱扭曲的手指抓紧他的心,发出一声足以粉碎窗户、水壶和盥洗小镜的凄厉尖叫。
要,他默默回答。他需要帮忙。他需要人帮助他脱胎换骨,再世重生。
「你的头一定很痛吧。」她在好一会儿的静默之后说。「蓓姬现在应该起来了,我叫她下去调配药水给你。然后替你点一份清淡的早餐,好吗?」
更多的窸簌声在她说话时响起。他不用看就知道她在下床。她走去拿挂在椅背上的睡袍时,他把视线转向窗户。朦胧的阳光洒在窗台和地板上。他猜已经过六点了。五月十二日,星期一。他结婚的翌日。
他蓦然惊觉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三十三岁生日。他和过去二十年的生日一样,从宿醉中醒来,未来二十年可能也会如此,他郁闷地心想。
「无可救药。」他咕哝。
正往房门走去的她停步转身。「要不要打个小赌?」
「你只是在找借口毒死我。」他拿起水壶,笨手笨脚地往脸盆里倒水。
「如果你敢试,我保证你到出发时大约可完全复原。」她说。「如果到时候没有好很多,随便你要没收我什么东西都行。如果有,你必须让马车在巨石阵停下来让我探险作为答谢,而且不能冷嘲热讽或抱怨我耽误行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她,然后迅速移开,但不够迅速。她缠结的黑发披散在肩膀,白皙的脸颊还残留着睡后的淡淡红晕。她从来不曾显得如此楚楚可怜。虽然蓬头垢面,疲惫萎靡,但她也从来不曾显得如此娇媚动人。
他们是彻头彻尾的美女与野兽,丹恩凝视着镜子时心想。
「如果没有好一点,我要拿你的大腿当枕头,一路睡到得文郡去。」他说。
她笑着离开房间。
☆☆☆
早晨七点半,离开安斯贝里两英里,丹恩站在俯瞰索尔兹伯里平原的小山丘上,靠着一块巨石眺望下方。像毛毯一样的碧绿草地上间杂着几方金黄色的油菜田。大地上点缀着几间农舍和零星的牛羊群,看来全都像有只巨大的手把它们随便撒上去的。那只手还草率地把树丛插在天地交接处,或平缓山丘间的沟壑里。
丹恩为自己选择的比喻皱眉:毛毯、沟壑和笨拙的大手。他希望他没有喝下洁丝给他的那杯难闻的液体。他一开始不那么难过后,欲望立刻再度开始蠢蠢欲动。
他几个星期……几个月没有碰女人了。
欲望再不赶快获得发泄,他就要伤人了。伤很多人。痛殴昂士伍对情况毫无帮助,喝到烂醉也只能使欲望暂时迟钝。丹恩猜他可以在这里和得文郡之间找到合适的妓女,但他有股不祥的预感,嫖妓将和打架或喝酒一样,无济于事。
他渴望的是他纤弱柔美的妻子,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对她的渴望就不曾停止。
此地十分宁静,连她移动时衣裙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撩人的窸窣声越来越近。他继续直视前方,直到她在几步外停下。
「听说三石塔中的一块巨石不久前倒塌了。」她说。
「一七九七年,」他说。「伊顿公学的同学告诉我的。他声称那块巨石在我出生当天吓得倒塌了。于是我去查了查,他错了,当时我已经两岁了。」
「我猜你曾为此揍了那个同学一顿。」她抬头看他。「是不是昂士伍?」
尽管在早晨清新的空气里散了步,她的样子还是很疲倦。脸色太苍白,还有黑眼圈。都怪他不好。
「另有其人。」他说。「我不会和每个想用他的低能来对付我的笨蛋打架。」
「你那不叫打架,」她说。「我认为你是极有技巧的智慧型斗士,你比昂士伍更早知道他会怎么出拳。」
她走向一块倾倒的石块。「我本来还在担心你只有一只手要怎样应付。」她把雨伞放在石块上,然后双手握拳摆出姿势。「我问自己,他怎么能同时防卫和攻击?但你的做法不是那样。」她闪躲攻击似地把头往旁边一低,然后往后退。「你以闪躲退避来引诱他继续,消耗他的力气。」
「那并不难。」他隐忍着惊讶说。「他喝了酒,不如清醒时那般机警敏捷。」
「我没有喝酒。」她跳到石块上。「来,看看我的动作够不够快。」
她戴着一顶缀满花朵和缎带的巨大宽边草帽,帽带在左耳下系成大蝴蝶结。她穿的旅行装充满时下流行却可笑的荷叶边、蕾丝和蓬蓬袖。绑在手肘上方的缎带使上半截衣袖看来像气球,系紧下半截袖子的缎带末端在前臂中央变成长长的流苏垂下。
他不记得曾经看过比一个小女人站在石头上摆出拳击姿势更好笑的事。
他走过去,嘴角因忍着笑而发抖。「下来,洁丝。你那样子像彻头彻尾的笨蛋。」
她突然出拳。他的头反射地往后闪,她差一点点就击中他。
他大笑——有东西击中他的耳朵。他眯眼注视她。她在微笑,灰眸里闪着淘气。「我有没有伤了你,丹恩?」她故作关心地问。
「伤了我?」他重复。「你真以为你那花拳绣腿伤得了我?」
他抓住打过来的那只手。
她失去平衡往前倾倒,急忙抓住他的肩膀。
她的嘴离他的只有几寸。
他凑上前用力亲吻她,放开她的手,用手臂搂住她的腰。
早晨的阳光温暖,但她的味道尝起来像夏季的暴风雨,他听到的雷声是自身的需求,他的血液在耳朵里轰隆隆地奔流,他的心敲打着同样不稳定的节拍。
他饥渴地探索她口中的甜蜜,她的回应立刻使他陶醉。她挑逗的舌使他昏乱,纤细的手臂搂紧他的脖子。她圆挺的乳房贴紧他的胸膛,掀起阵阵热流直奔他的下体。他的手往下滑,握住她小巧的翘臀。
我的,他心想。她轻盈纤细,曲线完美……而且只属于他一个人。他的妻子用天真放荡的唇舌使他销魂,用令人迷醉的占有欲紧紧抱住他。仿佛她渴望他,仿佛她有着和他一样强烈的需要。
他一边亲吻她,一边把她抱下石块,正想把她抱到坚硬的地面上时,头顶传来的粗嘎叫声把他拉回现实。他挣脱她的唇舌,抬头往上看。
一只乌鸦大胆地飞下来停在一块较小的蓝砂岩上,侧着头用一只闪闪发亮的眼睛嘲弄似地盯着丹恩。
突出的乌嘴使他想起昨晚昂士伍叫他「大鼻子」。除此之外,伊顿的同学还替他取了许多其他的浑名,例如「蜈蚣」和「黑鹰」。
他脸颊发烫,转头避开妻子。「走吧。」他说,怨恨使他语气尖锐。「我们不能整天耗在这里。」
☆☆☆
洁丝听出他的怨恨,看出他黄褐色皮肤下的潮红。有好一会儿,她担心是自己做了什么惹他生气或厌恶的事。但在下坡途中,他放慢速度让她赶上他。她拿起他失去功能的那只手紧握一下,他看她一眼说:「我讨厌乌鸦,又脏又吵。」
她猜那是他所能想出、最接近解释或道歉的话了。她瞥向古神庙的遗址。「我想那是因为你是血统纯正的神经紧张者。在我看来乌鸦只是环境的一部分,我觉得还满浪漫的。」
他短促地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怪诞恐怖吧。」
「不是。」她说。「我刚才置身在一个黝黑危险的英雄怀中,周遭是神秘的巨石阵遗迹,连拜伦也描写不出更加浪漫的场景了。我确信你认为自己一点也不浪漫,」她斜觑他一眼。「你不需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其实不是那样。」
「我本来就不浪漫,更没有神经紧张。」他绷着声音说。「至于血统纯正——你很清楚我是半个意大利人。」
「意大利的那一半也是贵族。」她说。「亚邦伟公爵告诉我,令堂出身非常古老的佛罗伦斯贵族。显然是那一点使他甘心让我嫁给你。」
他咕哝了一连串她听不懂但猜是意大利语的咒骂。
「他打算和妮薇结婚,」她安抚地说。「那使他过分保护我。但那份感情也有好处;博迪将由他负责看管,那表示你将来不必为我弟弟的财务困境烦心。」
丹恩沉吟不语。直到他们再度坐上马车,他才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浪漫,神经紧张。你竟然认为你祖母的情人打算负责看管你那个笨弟弟是令人安心的事,我真的认为你和你全部的家族成员都疯了。」
「你要睡觉吗?」她问。
「也许吧,如果你有办法三分钟不讲话。」
「我也累了,」她说。「我可不可以靠在你的手臂上?直挺挺坐着我睡不着。」
「先脱掉那顶白痴帽子。」他咕哝。
她脱掉帽子,把头靠在他强壮的手臂上。片刻后,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那样比较舒服。
那也是洁丝目前仅需的安慰。她以后会设法查明是什么原因使他在拥吻到一半时突然心烦意乱,以及为什么在她谈到他母亲的家族时,变得那样紧张。现在能享受丈夫的疼爱,她就心满意足了。
☆☆☆
他们几乎是一路睡到得文郡边界。虽然延迟出发,但他们在傍晚就抵达埃克塞特。之后不久就横渡廷河,驶往波威特雷西,横渡波威河。往西蜿蜒而行数英里后,洁丝初次瞥见达特穆尔的奇特岩层。
「海特岩群。」他指着他那边车窗外小山顶上的一大片岩石。她爬到他的腿上想看个仔细。
他大笑。「不用担心看不到,还有很多。那种东西成千上万,触目皆是。崎岖石山、锥形石堆、石砌坟冢和泥炭沼泽。你嫁给我,不料最后却来到你一心想要逃避的文明世界的偏远边缘。欢迎光临荒无人烟的达特穆尔,丹恩夫人。」
「我觉得很美。」她轻声说。
像你一样,她想要补充。在夕阳余晖中,怪石嶙峋的大地像他一样,有种粗犷的美。
「我得再打赌赢一次。」她冲着郁郁寡欢的寂静说。「好让你带我去看那些岩石。」
「你到那里去会得肺炎。」他说。「那里又湿又冷,风又大,天气可以在一个小时内从凉秋到严冬来回变十次。」
「我从不生病。」她说。「我不是血统纯正的神经紧张者,不像某些暂且不便说出名字的人。」
「你最好从我的腿上下来,」他说。「艾思特庄就快到了,仆人们会盛装列队欢迎。我现在的模样已经够狼狈了。你把我的衣服全弄皱了,你入睡时比醒着更会扭。到埃克塞特的一路上我几乎都没有合眼。」
「那么你一定是睁着眼睛打鼾。」她回到他身旁的座位。
「我没有打鼾。」
「有,在我头上打。」她说。「还有好几次直冲着我的耳朵。」她觉得那粗重低沉的男性呼吸声十分可爱。
他皱眉怒视她。
洁丝不予理会,望向车窗外的风景。「你家为什么叫艾思特庄?」她问。「是不是以大战役的名字命名,像布伦海姆?」
「柏氏家族原本住在更远的北方,」他说。「有个柏家人爱上达特穆尔的地产,以及当地豪族艾思特爵士的女儿,也是他仅存的子嗣。我的祖先承诺流传女方姓氏后,得到爵士的女儿和产业,所以家族中男性在『柏』的姓氏之后必须加『艾』。」
她在无数和婚姻有关的文件上看过他的全名。「柏艾瑟钦,」她微笑着说。「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你们家族是人口多、分支繁的大族。」
感到他的身体突然静止,她抬头望去,见他下颚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她开始猜测自己在无意中触到某个痛处。
她没有时间解开谜团,因为丹恩突然抓起她被遗忘的帽子往她头上扣,使她不得不戴正帽子和系好帽带。接着她又必须整衣敛容,因为马车正转弯进入一道大门,丹恩无法掩饰的焦躁不安说明车道的末端就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