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一天。这是楚畹留在靖王府的最后一日,过了今天,她就必须永远离开。
在这交易期限的最后一日,她不停的在府中寻找聿亘俊逸的身影。
她告诉自己,找他只是为了问他答应她之事办得如何,而不是因为他两、三天没有出现,她不争气的心在想念他;更不是她渴望见他最后见他最后一面。
给了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找他找得更急切,然而寻寻觅觅了一整天,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她所想念的人依然不见踪影。
也许他今天有事外出了,聿亘王爷是个很重要的人,常常忙得不见人影是应该的;还是别找了,说不定他今天晚上就会自己来找她了,回房等吧!
眼见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楚畹只得如此告诉自己,拖着疲累的身子踱回她所居住的院落。
行经小厨房的时候,她看见几个负责柴火的粗活丫头围蹲在柴堆旁喳呼长舌。
正想绕道而行,她们闲聊的内容却不经意飘入她耳中上下她好奇地停下脚步——
“怎么可能会伤成那个样子?听说王爷功夫很好耶!”
“真的啦!大夫来看他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端水盆,是我亲眼看见的!”
“可是好难以相信哦,王爷居然下半身残废……”
楚畹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们说谁下半身残废?是聿亘吗?不可能的……
她痴呆似地僵立在原地,丫头们的话继续传入她耳中——
“听其他的王爷们说,好像是被别人暗算的哦。”
“讨厌!谁那么卑鄙啊,居然暗算我们王爷!”众丫头发出不平之声。
“就是嘛,太过分了……”
“那王爷现在岂不是不能走路?他会不会好啊?”有人关心地问。
“很多大夫都说伤得太严重,可能好不了;可是皇上特地派来的那个御医说,到底能不能复原,还需要再观察……”
“哦,天哪,希望王爷还有救,不然就这样残废,实在太可怜了!”
聿亘真的受伤了!为什么她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畹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向她们走过去。
众人一见到她,很快地站了起来。
“你偷听我们说话!”其中一个丫头不高兴地指责。
“对不起。请告诉我,王爷是什么时候受伤的?现在他人在哪里?”她万分惶急地问。
“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
“拜托你告诉我好吗?我求求你们……”楚畹可怜兮兮地压低姿态恳求。
众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心肠好一点的丫头才告诉她——
“其实跟你说也没什么;王爷他是二天前在外面遭到坏人暗算,断了两条腿。”
已经二天了?她必须赶快去看他才行……
“那他现在人在哪?”
“王爷他现在……”
“哎!你问这个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另一个丫头太不耐烦地截掉那个好心丫头的回答,一脸睥睨的看着楚畹。
“我想去看看他!”她的急切焦心溢于言表。
“看?省省吧你!人家王爷才不需要你去看他咧!”
“就是说嘛,照顾王爷的侍妾多得是,谁稀罕你啊!”众人跟着讥笑地起哄。
“王爷受到重伤的这种大事,居然这么多天了都没有人通知你,可见你在王爷心中也不是挺重要的嘛!既然王爷根本就不想见你,你干嘛又厚着脸皮去自讨没趣?”
“你还是别去比较好,现在王爷身边根本就没有你这种人立足的地方。”
众人一字一剑的尖利言语,刺得楚畹哑口无言,也体无完肤。
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嘲讽楚畹,直到骂够了才得意洋洋地离开。
刚才那个好心的丫头见楚畹被嘲骂得可怜,心生不忍,便悄悄地附耳告诉她——
“王爷在松风苑。”说完之后,她很快地追着众人的脚步离去。
楚畹有些茫然地怔立着。
松风苑?她现在知道聿亘在哪里了,可是她突然……不再想去看他……
她们说的对。聿亘受伤关她什么事?她要去看他?为什么不先想想看,自己在聿亘眼中到底算什么?什么也不是啊!
她只是他可有可无的玩物,凭什么去探望他?她把自己当成谁了?就算此刻聿亘身边的人全都死光了,高高在上的他也轮不到她来探望!
醒醒吧,楚畹!为何她的痴情梦总是不肯醒?
该是觉悟的时候了……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踏着夕阳往自己的住所踱回去。
一怀愁绪岂自惹?春恨愁悲为多情。
清晨,楚畹自浅眠中醒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她的行李相当简单,只有当初自苏州带来的几件旧衣裳,还有聿亘的那领披风,不到三两下就收拾完毕。
拎起清简的包袱,她环视这间她住了一个月的卧房,忆及她和聿亘之间曾经发生的事,心中的感觉分不清是喜是悲。
呆立了一会儿,她长叹一口气,出门而去。
在出府的路上,她走得极为缓慢,每一个沉重的脚步都带着深深的惆怅。
并不是为了出府之后的去向感到忧心——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去投靠舅父纳兰则英,顺便请他打探父兄的消息——她知道她该往何方、该做何事,但,她此刻的心竟有些茫然。
一种无所适从的心情。
她是应该离开的,但就这样走掉吗?她觉得好像失落了些什么……
临出大门,她不自由主地定住脚步,似乎连她的身体也不愿就此离去。
静立半晌,她毅然回身,往松风苑的方向而去。
至少……也该跟他说一声吧!虽然明知道他不会想见她,但,她还是不能走得如此潇洒。
那个她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她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深深地记下他的面容;纵然无法长相厮守,至少在往后的岁月中有属于他的回忆相随。
来到松风苑外,楚畹迟疑了许久,方才举步踏进松影郁郁的庭院。
“真是的!我还没看过有哪个残废的人脾气还这么大的!”
一走进这个院落,她就听到话语声,下意识地四处一望,原来是亭子里有人在聊天。
隐隐只见到有二条艳丽的人影在凉亭中,却看不清那是何人,楚畹在好奇之下,悄悄地向她们走近。
“王爷原本脾气就不是很好,如今受了伤,就更加火爆了。”
“他受了伤又不关我们的事,可是王爷好像一古脑儿地将气发在我们身上,真是苦了我们这些当侍妾的!”
“说的也是,我们既要服侍他,又要当他的受气包,真的很倒霉。”
凉亭中的二条人影是分别穿红衣和黄衣的美艳丽人。她们正抱怨得起劲,丝毫没有发觉到楚畹的靠近。
“王爷怎么不想一想他现在是什么德性——一个双腿成残、处处需要人照顾的废人,居然还对我们那么凶!他以为现在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切可以任由他呼风唤雨吗?”红衣丽人一脸不悦地抱怨。
“没办法,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王爷,我们这些当侍妾的人,乖乖认命吧!”黄衣女叹道。
“以前好好没事的时候不将我们这些侍妾当一回事,现在残废了,却要我们轮值照顾他,真教人气愤!”红衣女悻悻然地说。
“其实王爷也算待我们不薄了,我们本来应该好好侍候他;可是要我们照顾残废的他,这实在是……”黄衣女不禁流露厌恶的神情。
“气死了人!整天累得要命不说,又还要受他的气;有时候我在想,王爷为什么只是残废?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他自己成了废人,还要拖累我们受罪!”红衣女子残忍苛刻地说。
一旁的楚畹实在是听不下这等言语,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
“请不要这么说好吗?”
她突然出声,冷不防的吓着了亭中的二个人。她们很快地转头过来。
“你是谁?”红衣人不客气地瞪视她。
“我……我是……”楚畹支吾了半天,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份。
“她好像是被王爷包占在他房里的那个女人。”黄衣女附红衣人耳边低声说道。“我曾在花园里瞥见她一次,听丫头们说的。”
“原来是她。”红衣人听了之后冷哼了一声,面对楚畹的神情转为高傲蔑视。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聊天又关你什么事?”
“我希望你不要这样说王爷,他如果听到的话,会很难过的。”
“哼!你管得着吗?我就偏爱说,怎么样?反正王爷又听不到!”就是因为确定王爷不曾听见,她才敢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可是他有耳朵,我有嘴巴。”
“那又怎……”红衣女愣了一下,方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顿时变了脸色,傲慢的神情消失无踪。“你……你想告诉他?”
楚畹摇摇头,“我不会说,但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把话说得这么过分。”
“你懂什么?你不用照顾伤残的王爷,怎会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既然身为王爷的侍妾,照顾王爷是应该的……”
“应该的?”红衣女瞥了一眼楚畹手上的抱袱,微微冷笑。“一个一见到王爷残废,就收拾包袱准备开溜的人,凭什么跟我们说这些?”
“一见王爷伤残就要走人,我看你比我们还要现实了。”黄衣女接着说道。
“我……这是……”她一时不知从何解释起。“我不是要走……我是真的要走,但……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好了,不要跟我们扯这些有的没有的,要不然你就替我们照顾王爷,否则别在我们面前惺惺作态,叫我们恶心!”
楚畹闻言,沉默了一下,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替你们照顾王爷。”
她是说真的。虽然她很想赶快回苏州、赶快和父兄相聚,但她不愿意在聿亘有难的时候,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她舍不得,也不忍心。
“你……在开玩笑吧?”她们二人不禁愣住了。方才她们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有想到她会真的答应。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愿意。”楚畹认真地说。
她们二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喜逐颜开。
“那真是太好了,有什么不可以的?以后王爷就拜托你了!”红衣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黄衣人也是一脸喜色。“我们还有几位姐妹在轮值,时间你可以和她们商量一下……”
“我一个人就行了。”她希望能全心全力地照顾聿亘。
“真的吗?她们知道以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们二人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楚畹心中却不禁担忧——聿亘知道后会高兴吗?
她没有忘记,聿亘是讨厌她的……
悄悄地走进聿亘的卧房,楚畹见到仍睡在炕上的他。
她好想靠近他,将他的睡颜看个仔细,但她不敢,怕一不小心惊醒他,怕一大早就惹他生气。
于是她走出松风苑,一趟一趟地亲自替他端洗脸水和早膳。
端回热水的时候,聿亘已然醒来,坐躺在床炕上。
楚畹压制住狂乱惊悸的心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自然地走近他。
“你起来了,洗脸吧!”
聿亘闻声,触电似地转头看她。
是你!”冰冷的语气中夹带着一丝无法察觉的惊喜。
“对呀,是我。”楚畹努力地微笑着,将水盆放在床侧的小凳上。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得漠然,不承认方才乍见她时心中那丝惊喜的感觉。
“我来……侍候你。”她将“照顾”二字咽下咽喉,不忍心提及一些可能会刺伤他的字眼。
她知道他这样一个人,心性是高傲的;双腿成残对他而言是极残忍的一个打击,她何忍再以言语伤害他?
“滚。”聿亘二话不说,冷情地逐赶她。
楚畹刻意无视他脸上伤人的厌恶神情,径自向烫手的热水中拧洗手巾。
他不曾想见到她,这她早就知道,但她还是来了,所以无论如何她不会退缩。
她一定要照顾他!
擦干了拭脸用的手巾,楚畹伸手递给他。“请擦脸。”她尽力维持脸上的微笑,假装若无其事。
“我叫你滚。”他丝毫不理会她,冷冷地再次重申。
“我必须侍候你。”
“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
“可是我……我不想走……”她低垂着头说。
“不想走?”聿亘撇唇冷笑,“你留这里做什么?想得到什么好处吗?”
楚畹摇摇头,没有回答,转身重新拧洗手上凉掉的手巾。
“还是你想留下来看我这个废人的笑话?”他冷冷地说,恶毒的语气中充满残厉的自嘲。
他的话令楚畹心中一酸。
“别这么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回头轻轻地说,语音有些不寻常的喑哑。
她在哭吗?聿亘见到她微微潮红的双眼,内心一震。她在为他难过吗?她不会嘲笑他的狼狈?
在受伤之后,他承受了极大的打击,当时心中最想看到的人就是温柔婉约的楚畹,但他终究没有让她知道他受伤的事,因为他不愿看到她讥嘲的目光。
他在害怕。他自知自己从前待她并不好,常常对她百般折磨凌辱,如今自己落难了,他不想让她见到如此狼狈的他,这对他的尊严会是很大的创伤,所以他打算让她什么也不知道地离开王府。
没想到她竟然来了,愿意留下来照顾他;她的眼中没有得意、没有嘲弄……
聿亘心中闪过一丝感动,但他很快地压下这种异样的情绪。
不,他不能让她留下来,她只是在可怜他而已,可怜他这个不可一世、自视甚高的人在一夕之间变成残废者。他不需要她怜悯,更不需要她的同情!
她以为她是谁?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罪犯之女罢了,凭什么可怜他?
聿亘目光一冷,厌恶地说道:“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现在她真的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人,他宁愿她滚得远远的,离他越远越好!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想留下来侍候你。”她背对着他,佯装平静地继续拧洗的动作。
“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不滚远一点?”
因为我舍不得你!楚畹心中如此想着,但却不敢说出口。
“我……很感谢你肯援助我们楚家,我只是想报答你。”她只能这么说。
“这件事已经拿你的身体来抵债。”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援助的行动!
“可是我认为……我不能就这样走掉。”
聿亘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脸上厌恶的神情更甚。
“别让我叫人撵你!”
“就算你撵我,我也不走。”她坚决地说,转身再度将拧干的手中递到他面前。
虽然知道聿亘厌恶她、虽然知道再留下来只是自取其辱,但她还是坚持这么做,因为她相信只有她才能好好地照顾伤残的聿亘,所以她不能走。
聿亘愠怒地瞪视她,楚畹也全然无惧地予以回视,拿着手巾的手顽固的直直举到他面前,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半晌,聿亘放弃对立,伸手接过她手上的手巾,却还不忘冷冷的丢给她一句:“你真是厚颜无耻!”
“等你的双腿复元之后,我不会赖着不走。”
聿亘拭脸的动作僵了一下,手巾下的俊脸神色微微闪烁。
“最好是这样。”他蓦然冷笑着说。
楚畹接回他拭过脸的手巾,放在盆中濯洗,假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不要去管他绝情的言语,也不要去管他的态度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只要能陪着他、看到他身体完好如初,她怎样都无所谓。楚畹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
爱情的路要怎么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漫长人生中,能多陪在所爱的人身旁一刻,那便是最大的幸福。
豁琅一声倏地响起,杯盘破碎的声响在静夜中的松风苑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你想烫死我吗?”
坐卧在床炕上的聿亘将药盅恶意地掼在地上,微温的汤药溅到楚畹的藕色素裙,形成不堪入目的污渍。
又毁了一条了……楚畹在心中哀嚎,却不敢将难过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再去熬一盅。”她连声道歉,很快地将地上收拾干净,往小厨房重新熬药。
自从受伤之后,聿亘的脾气果然如那些侍妾所言一般,变得更为暴躁易怒,常常藉着微不足道的小事发泄心中的怒火。自愿照顾他的楚畹首当其冲地承受他的无理取闹和万般刁难,几天侍候下来,她已是心力交瘁。
像方才那样,藉口汤药太烫而恶意摔破药盅,这对楚畹而言还算仁慈了。
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很尽心地侍候他,始终无怨无悔。
半个时辰后,楚畹端着一盅好的汤药回房。这次她小心翼翼将之吹凉之后,才双手奉与聿亘。
“好了,现在不烫了,请喝吧。”她的神情依然和悦温婉。
聿亘看了她一眼,这才接过她手上的药盅。
好不容易侍候他吃了药,楚畹费力地服侍原先坐卧在床头的聿亘躺下就寝。
待他躺好,楚畹本想爬上床炕,却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地往屏风后方走去。
原来她是要换裙子。她的裙子方才被打翻的药汁溅脏了。
换上一条颜色柔和的葱黄色绫裙之后,她再度回到床边,爬到聿亘的腿侧,替他因受创而导致瘫痪的双腿按摩。
除了日常生活的照料之后,替聿亘活络麻木的筋骨也是她每日必做的工作。
虽然聿亘的下半身因为受到喂有毒物的兵器重创而贱废,但医术高超的华御医说,只要聿亘定时接受针炙及按时服药,痊愈的机会相当大;而长期的按摩疏通血路,则可以加速复元的速度。
就冲着御医那一句“加速复元”,楚畹每天利用深夜替聿亘按摩,常常一按就是两、三个时辰,丝毫不以为苦。
楚畹以恰到好处的劲道在他的双腿上来回捏揉。虽然明明知道聿亘这两条健壮的长腿此刻已是毫无知觉,她还是深怕伤了他似的,力道极为温柔。
多日下来,她已经极为习惯按摩他的双腿,但此刻仍然不免因这种亲昵的接触而羞红小脸。幸好聿亘在她替他按摩的时候总是闭上双眼,否则她一定会更加局促。
不过,尽管为他按摩会令她羞怯,但老实说,她挺喜欢这个工作的,至少可以亲手碰触到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心上人,这就是很大的幸福。
由于对他深深的眷恋,她按摩到三更半夜仍不肯离去是常有的事。今夜亦是如此。
“你不累?”聿亘蓦然开口。
虽然他没有睁眼、虽然他的双腿没有知觉,但由身侧持续飘来的那丝柔柔淡香,他就知道那个傻女人仍未离去。
她今夜已为他按了起码两个时辰,难道她都不感到疲累吗?
“不会。”楚畹很快地回答,轻柔的嗓音中却带着浓浓的困意。“你睡没关系,如果我累了,我自己会回房,你不用管我……”
因为聿亘说讨厌看到她,所以她并没有和他同房,到了夜间她就到隔壁的小厢房去歇宿。
“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睁开双眼,清亮深沉的双眸在黑暗中格外炯炯有神。
她揉捏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他。“我没有什么企图……”也许是夜太深、人太疲惫,这句话她竟说得有点心虚。
总是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照顾他才舍弃自己仅存无几的自尊留下来,事实上确实也是如此;但……虽然她没有任何不良企图,不过,她心中真的存有一个幻想、一个希望……
“真的吗?”他似乎一眼看穿了她的犹疑。
楚畹沉默了许久,淡淡地回答:“我的确想要得到一项东西,不过……那是你给不起的。”她也不打算向他讨。
什么东西他给不起?他不禁感到困惑,但无意追究。
“那你为什么自愿留下来?”
她对他太好,好得让他不敢置信,好得令他不得不怀疑。
这些日子以来,她镇日衣不解带地侍候他,就连深夜,她也可以让他随传随到。她的尽心尽力他看得出来,不解的是,她为了什么对他如此之好?
有时候,他将遭受暗算的闷气发泄在器物上,把整个房间砸得惨不忍赌,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屋子收拾回原状;有时候,他将看不顺眼的酒食饭菜全数砸到她身上,她亦不曾表露怨意,总是静静地退下更衣,再和颜悦色地回到他身边。
他常常在想,她为什么甘愿如此无怨无悔地留下来侍候他?以前他是怎样对待她的,他自己很清楚,所以他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在他落难的时候,非但不嘲笑他,还要对他这么好?
难道她是在表现她以德报怨的宽宏度量吗?还是……她在对他施舍?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低垂眼帘地说道,继续手边按摩的动作。
他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她好怕、好怕一不小心泄露了心事,让自己掉入更不堪的境界……
为了报恩?呵,他应该相信这个愚蠢的理由吗?
“我不认为你会为了报恩而留下来。”
“那你希望听到什么答案?”聿亘语气中明显的鄙夷引起楚畹不悦。“如果我说我是因为贪图富贵、希冀名利而自愿留下,王爷是不是就高兴了?”
不!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但,究竟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一直追问她的理由、怀疑她的居心,他只是想寻求一个他要的答案;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着楚畹在黑暗中专注的脸蛋,聿亘有片刻的茫然。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神,他很快地扯出一贯的冷笑,说道:“如果真的只是那么简单,我当然很高兴,只怕有些人居心叵测……”
说穿了,就是她不值得他信任!楚畹在心中苦笑着。有时候自己还真可悲,献出真心也没有人要……
“我以生命发誓,绝不会做出任何危害王爷的事。”她以一脸再认真不过的神情面对他,隐藏内心深处的悲哀。“同时我也保证,在你的伤势痊愈之后,我立刻离开靖王府,绝不逗留。所以,我希望王爷不要再怀疑我的居心,楚畹真的没有恶意。”
他从来就不曾真正怀疑她有恶意。只是,他感到非常困惑——是什么理由让她对他付出这么多?他从来没有善待过她……
就在聿亘沉思的时候,楚畹拉过锦袋为他盖好,爬下炕床。
“我想回房了,请王爷好好安歇,楚畹告退。”
她很快地离开他的房间,实在不想再接受他冷情的质问。
眼看着她自他身边离开、迅速地出门而去,聿亘心中竟有一个狂想——把她留下来!
不过,狂想终究只是狂想,他并没有开口,因为他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想留她?
他是不应该对她有感情的——她只是一个低微的平民,根本就不值得他挂念;然而,不能理解的是,自从初见她一面之后,她却一直在他心中……
真的对她动情了吗?不!不可能!她不配!
可是为什么,在她说日后一定会离开王府时,他的心会感到怅然若失?为什么她方才离去之时,他会感到空虚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