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嗯?」
「范姑娘好像很开心哪!」端叔观察了半晌后,得出这个结论。
端木溯词将眼睛从书上移开,扫了他一眼,「因为有烧鸭。」
「呃?」端叔听了很是奇怪,朝厨房那边望了望,「烧鸭?」
就因为少爷叫他去买的烧鸭,所以她的心情很好?
端木溯词摇头,「你不必管她。」他重新将目光移回到书上。
不管她?「可是少爷,我瞧范姑娘手忙脚乱的,好像不太会做饭的样子,我们待会儿有得吃吗?」连摔了两个碗的范心或让他心里很不踏实,怕到了深夜,菜和饭都上不了桌。
「她的手艺很好。」端木溯词从书页里冒出这么一句。
「真的?」端叔不太相信,问道:「少爷怎么会知道?」
端木溯词懒得回答。他怎么知道?从她煮出来的粥就知道了。
「少爷……」端叔似乎还想说什么。
「你还有话要说?」端木溯词索性将书拿开视线范围,皱眉盯着他。
早已经习惯他那张冷脸的端叔,想了想,决定说出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少爷,你会不会带范姑娘走啊?」
「什么意思?」带她走?他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少爷,虽然夫人让少爷来这个城里是给表少爷的娘祝贺生辰,但夫人一直挂心着范姑娘,难道少爷不带范姑娘回去给夫人瞧瞧吗?」
「不。」端木溯词直接给答案。
端叔一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端木溯词拾起书本,再次浏览起来。石雁笙才是他真正要找的人,自然不该带范心或回去,难道他要带石雁笙回去?
「少爷,夫人一直说要见见范姑娘,并且说要少爷好好照顾她。」
难道少爷不听夫人的话?
「就当不认识她便是了。」端木溯词想了想,说道。
「这怎么可以!」端叔反对。
「是啊,怎么可以?」端木溯词叹息一声,「其实,有什么不可以,反正不是她。」
「少爷,你在说什么?」他可听不懂了。
「没什么。」端木溯词索性将书抛下,端起茶杯呷了口。
茶叶是最普通的那种,不过茶里飘着独特的香味,有点类似桂花。
莫非她有将桂花收藏起来,在每一个能够加入的地方都放上的习惯吗?
见到少爷似乎有些放松心情,端叔不怕死地猜测道:「少爷,你不想带范姑娘回去,是否因为小范少爷?」
端木溯词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下,「范亦非?」
「不是吗?小范少爷是范姑娘的孩子,少爷自然不高兴。」
「不是这个原因。」有孩子与否,虽然对别人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怪只能怪他找到的时间太晚;但问题在于,范心或并不是他要找的人。
「那是为什么?」端叔紧接着问。
端木溯词叹口气,「问题是,娘要见的人不是范心或,而是石雁笙。」
端叔惊讶地张大嘴巴。
「明白了?」
端叔恍然大悟,「怪不得范姑娘不姓石……」他想了想又说:「这下少爷麻烦了。」
「麻烦?有什么麻烦?」他看不出来。
端叔得意地说:「石姑娘才是少爷该带回家的人,但少爷却喜欢范姑娘……」
「慢着。」端木溯词喝阻他说下去,「你哪里来的想法?」
他喜欢范心或?胡说八道!
「少爷,难道不是吗?」端叔眨眨眼。
「多事!」端木溯词白了他一眼,「有空胡思乱想,还不如去帮忙!」他指了指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却没有否认这一点。
端叔笑呵呵的点头,「哦……少爷担心范姑娘忙不过来,我自然该去帮忙的。」
端木溯词端茶杯的手停住,僵在一旁。
他甚至还来不及转换心思,端叔已经朝他招手,「少爷,可以吃饭了!」他笑着,端了两盘菜出来。
这个小院子是他们暂且的厅堂,那石桌,便是饭桌了。
「哎哟,好烫!」范心或手里端着菜,叫嚷着冲出来。
端木溯词不发一语地接过,搁在桌上。
她喜孜孜地说谢谢。
「有桂花味道,妳是不是一日三餐、一年四季都吃桂花?」他皱着眉。
「你不喜欢吃?」范心或想了想,「那我去再烧一次。」说着要端起盘子。
端木溯词压下她的手,「没说不喜欢。」
「哦……」范心或笑了笑,「还有菜哪,我去拿……」走了几步,她定住了,「喂……」她轻嚷,耳根微红地望着他。
端木溯词放开手,看着她快速地缩回手,头也不回地跑掉。
「少爷……呵呵呵呵……」端叔笑着拿着碗筷出来。
端木溯词怪异地瞅着他,当他一个人在发疯。
「姨!」范亦非高兴的叫声惊动了石桌旁的两人,双双回头只见石雁笙缓缓地走过来,她走路的速度很慢,并且随时感觉会被风吹倒。虽然她的脸上挂着笑容,但面色还是那么惨白。
「石姑娘。」端叔颇为恭敬地叫了声。
端木溯词奇怪地瞧了瞧他。
「端叔,你好。」石雁笙微笑,跨上亭子的台阶,「啊──」她一个脚步不稳,眼看就要跌倒。
「小心!」出声的是端叔,出手的是端木溯词。
「谢、谢谢!」石雁笙低声道谢,惊魂甫定。
「举手之劳。」端木溯词说着,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到石桌旁坐下。
「啊,范姑娘,还有菜吗?我再来帮忙。」端叔惊讶地看到范心或端着菜站在厨房门口,急忙冲了过去。
「哦──好……」范心或愣了愣,才端起笑容,感激似地嚷道:「里面还有一盘哪,有些烫,端叔你要当心些……范亦非,你不要跟在我身边,小心烫到你……快去快去,去坐好!」
说着,她走到亭子里,笑瞇瞇地说:「嗯,今天很丰盛呢!」
端木溯词定定地望着她。
「你是不是想光吃不动手?」范心或喊道:「帮忙摆碗筷呀!」她瞄了端木溯词一眼。
他挑起眉,不发一语。
「来了、来了……」端叔端着菜冲了过来。
「伯伯,烫不烫?」范亦非没感觉到现场有什么不一样,连忙问。
「没事没事。」端叔将菜放好。
「好了。」范心或宣布,「范亦非坐好,不许没大没小的……」得到儿子一个鬼脸伺候。
「范姑娘,妳怎么坐这里?」端叔站了起来,移动到范心或右侧,让她与端木溯词之间空出个位子,他则挤在范亦非与石雁笙之间,满意地说:「好了,可以开动吗?我们饿坏了,小范少爷是不是?」
「你话说多了,自然饿得快!」端木溯词冷着脸瞪他。
「呵呵呵呵……」端叔傻笑几声。
「好了,快吃吧!」石雁笙将一切看在眼里,微笑着说,「端木公子,心或的手艺很好,你该多吃些。」
端木溯词沉默地动起筷子,伸向一盘菠菜豆腐。
「嗯?」范心或对上他的眼,心里嘀咕,干嘛跟她抢同一盘菜啊,真是的!她赶紧缩回筷子,朝白菜前进。
石雁笙瞄见端木溯词瞅了范心或一眼,微笑道:「范心或,妳在豆腐里又加了桂花?妳若是每一样菜都加,恐怕妳未来的夫婿会直接休了妳哪。」她有意无意地瞟了端木溯词一眼。
她做菜的手艺很高明,但唯一的缺点是能吃的东西里都加了桂花,茶也好、菜也好、粥也好、饭也好,什么都有。
「雁笙!」范心或瞪着她,「妳胡说些什么?」
「没什么,我随便说……咳咳……随便说说罢了。」石雁笙放下筷子,伸手掩口,发出几声轻咳。
「当心一点。」范心或拍她的背。
「姨,妳好不好?」范亦非关心地问。
「石姑娘?」端叔也问。
「没什么。」石雁笙轻笑,显得有些虚弱,「没什么,我……」她一阵晕眩,直要倒下去,好在端木溯词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雁笙!」范心或惊愕地瞧见她用来掩口的袖子上,有一小片红得刺目的鲜血。
端木溯词将石雁笙交给范心或,「先别担心,去叫大夫吧!」
「好。」范心或镇定地说,其实紧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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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与辰时之间,范心或应该已经在粥摊了吧?
这么想着时,端木溯词已经朝粥摊走去。
「客倌,今天是来──」店主认得他的样子,所以招呼得有些奇怪。
端木溯词懒懒瞥他一眼,冷冷地道:「自然是来喝粥的。」
店主显然一愣,忙陪笑,「是是是……客倌还是来两碗?」
这位客人一对眼睛直朝铺子里头瞟,却一本正经地说来喝粥。
喝,他做生意这么多年,哪会看不出来呀!
「两碗。」端木溯词见店主笑得有些不正常,哼声道。
「好,您稍等。范心或,两碗!」他扬声道,听见里头的人应了声,才笑着弯腰退开。虽然范心或长得不出色,普通了点,不过她心肠好、性子好、手艺更好,有客人喜欢也是很正常的,不然他这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熟客了。
这位客倌不也是这样的吗?
「是你啊!」范心或将粥搁在桌上,声音有些无精打采,样子有点憔悴。
「妳怎么了?」端木溯词问道。
范心或抿着唇,摇头。
「妳这副样子会把客人给吓跑。」端木溯词嘲弄中夹杂了些关心。
站在一旁的店主笑得更加诡异。
范心或愣了愣,有些茫然。
端木溯词接着问:「是不是有事?」
范心或张了张口,想说又不说,最后才缓缓地道:「我担心雁笙。」
「昨天大夫怎么说?」从她此刻的神情看来,恐怕石雁笙的情况不太好。
范心或摇头,黯然道:「很不好、很不好……」她吸了吸鼻子,手指划着桌缘,「大夫说,恐怕她……她……」终究说不出口。
端木溯词有些了解,也许药石罔效了。「她到底怎么回事?」
范心或抬起眼,惊讶地望着他,才道:「我不知道,我认识她时就这样了……她身体一直不好,我们又没钱看病。」本来她希望能够卖了宅子找个好的大夫医病,可是雁笙坚持不肯,说宅子是留给范亦非的。「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
所以,她不仅在粥摊帮忙,还串珠花,采药材,甚至还送货?「现在还来得及补救吗?」他蹙着眉。
「嗯……」她也不知道啊!
端木溯词沉默了下,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推到她面前。
「这个……」她想拒绝。
「不必管我为什么帮妳,妳总不想她出事。」
她想了想,点点头,然后感激地朝他一笑。
范心或将银子收进怀里,心中无不感动。虽然她不了解他为什么忽然变好心了,但她始终认为他是个好心人,不是吗?他帮助雁笙,她很感激;可是,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却怅然若失。
「谢谢你。」范心或真心地说。
「嗯。」端木溯词应了声,态度满不在乎。
「如果雁笙当真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范心或忽然叹息。
「妳和范亦非两个人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范心或想了想,「从来都是三个人的,一直都是三个人……」
若是变成两个人,若是只有两个人……
端木溯词见她眼中含泪,住了口,不想勾起她更多的伤心便低首喝粥。
范心或看着远处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收回,见到他满足喝粥的样子,心头稍微轻松了些。
「喝!」端木溯词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范心或吓了一跳。
「妳还问怎么了?」端木溯词没好气地瞪她,「这是什么味道?妳煮粥的时候在做什么?」他很爱喝粥,非常爱喝,但不会没节操到连苦到家的粥都喝。
范心或愣了下,赶紧端起他另一碗没喝过的粥,喝了一口,皱起了眉,「哎呀,真难喝,我方才放了什么进去?」
「问妳呀!」
当时她在干什么?她惊叫一声,捂住嘴,难为情地望着他。
「喂,我不是故意的。」范心或嚷道,「我当时在想雁笙的事,所以不小心放了盐巴下去……」
端木溯词没好气地将碗推得老远,「妳自己解决掉,休想让我吃这种东西!」
她瞪起眼,「也不是太难喝啊。」干嘛一副嫌恶的表情?
「倒掉!」他直接开口。
「浪费!」范心或反驳。
「是谁把好好的粥变成废物?」端木溯词相当不客气。
「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他怎么可以那样批评?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总之难喝!」端木溯词没好气地赶她,「赶紧再去煮,我饿得很。」
「那你去别的地方好了。」
「妳想被辞退的话,尽管赶走客人好了。」
「你……」范心或为之气结。
「换粥!」端木溯词直接指向厨房。
范心或瞪大眼睛,气呼呼地看着他好久,才不甘不愿地转身走进去。
「客倌?」店主挨了过来,「出什么事了?」他忙着招呼别人,只听到范心或似乎在与他吵架。
「没事。」端木溯词抬眼。
店主摸摸鼻子,退了开去。
这位客人真是奇怪,方才明明跟范心或说得好好的,遇到他就给了一记冷眼。
端木溯词将目光投向铺子里,那里有着一道粗衣身影。
还能够让她生气,说明她还不至于因为太过担心石雁笙而心神恍惚,这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石雁笙的病他是不太清楚,不过,恐怕是危险的。那么,他该如何跟娘交代?
「来了!」不一会儿,范心或就一手一碗粥出现在他眼前。
他失笑地瞧着她小心翼翼地慢慢朝他走过来。
那两碗粥都太满了,她是想要撑坏他吗?
其他的客人有的正满心欢喜地品尝着,有些刚坐下,有一个人起身要离开……
「匡啷。」
「哎呀!」
两声齐响,碗掉落在地,粥洒了一地和范心或腿上。
撞到她的人,却飞也似地跑了。
「妳怎么样?」端木溯词急忙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她。
范心或忍着腿上的灼烫和腰际的疼痛,「没事……」刚才腰不小心撞上桌角。
端木溯词看着她,「说谎。」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接过店主递上的布巾交到她的手上。
店主见状,无趣地走开。那里没有他可以帮忙的地方,还是去招呼客人多挣点银子吧。
范心或接过布巾,「谢谢。」她开始动手清除衣服上的粥。
「去冲冷水。」端木溯词命令似地说。
「不用了。」范心或不认为有那个必要。
「去!」端木溯词发挥冷峻本色,拉着她走进铺子里,「妳若不想范亦非没人照顾,就得听话。」
提到范亦非又想到石雁笙,范心或不再说话,跟着他走。
「哎呀。」才走了两步,她就惊叫一声。
端木溯词皱眉看着她,「怎么?」她不会又想推托吧?如果是的话,他不介意再教训她一次。
「银子、银子不见了!」范心或紧张极了,「一定是刚才撞我的人,一定是他偷了!」不然怎会那么巧撞到她呢?钱财果然不能外露啊。
「妳干什么?」端木溯词抓住她的手。
「当然是把银子追回来!二十两耶!而且那是你的银子!」她总不能把他的钱弄丢吧?
「妳这副样子追得到才怪!」端木溯词讽刺地道:「他早跑了,妳就算能飞也找不到了。」何况,钱财乃身外物,丢了就丢了。
范心或惊讶于他无所谓的口气,「你不心疼?」
「心疼什么?」端木溯词疑惑。
「那是二十两银子啊!」说着,她又想要冲到外头去。
「给我站住!」端木溯词吼道:「那是我的银子,妳不必管!妳只要管好妳自己!」她懂不懂得保护自己?
范心或听过他冷淡的口气、讽刺的语气,却没听过他生气时吼人的话,所以一时怔住了,任由他把她拖到水缸边。
「嗯?」
「处理一下!」端木溯词抛下一句话,就闪身到门口了。
范心或眨眨眼睛,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背影看起来依然那么冷,可是他的行为却让她觉得很窝心。
范心或嘴角勾起笑容,清洗了下裙襬和腿上溅到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