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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花嫁曲 第3章
作者:尉菁
  招云身后领着三个小丫头经曲桥、走过回廊而后便进入庄园的势力范围;一入庄园就瞧见庄子里四处是山少水多,偌大一片的人造湖延至视线所不能及之处,湖旁,柳树伴着湖水潋艳而摇曳。

  唉呀,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这么好命呐,一个人就住这么大的园子,也不怕这曲曲拐拐的路,走着走着,就给迷路了。啧!

  反观她呢,她现在就是歹命,跟在玉庭少爷的身边,那她还有好戏可瞧吗?庄园与逸云楼说远不远,说近也得走上一里路呢;以后只怕当红袖跟楼二爷在拌嘴时,她从庄园赶了过去,他们俩早已吵完,没看头了。

  唉,歹命,她陆招云的命就是不好,不然,为什么今儿个来侍候玉庭少爷的不是青衣,反倒是她呢!像青衣总是待在老太君的身边多好啊,老太君既不会唠叨念人,又不会故意使性子刁难她们这些做丫头的,反而会疼她们这些苦命的丫鬟呢。

  “招云姑娘,招云姑娘。”一个身着黄衫的小丫头怯怯地叫住招云。

  招云掀掀好无趣的眼皮,用快睡着了的语调问她:“什么事呢?”心里头想的可是:唉哟,这庄园怎么这么大,大到她走了好久都还没见着主屋。

  “这,我们去哪?”

  “去庄园啊!”招云回眸瞪了问话的小丫头一眼。“你不会连你从今以后要服侍的主子是谁都不知道吧?”

  “知道。”小丫头怯怯地抬起眼来。“只是,咱们好像走岔了,这条路,不是去庄园的路上。”

  嗄!真的还是假的?从这走,走不到庄园!“不然,走去哪?”

  “直直走,就是逸云楼,楼二爷的住处了。”

  “真的啊!”听到楼二爷,招云她什么精神都上来了;不如,她就假迷路,行看戏之实。这招好,这招棒,她一天没瞧见红袖跟楼二爷拌嘴,就什么劲都提不上来。提不上劲,害她走在自家园子里,都会迷路。

  招云决定了,她要去“逸云楼”。

  说做就做,说走就走。她迈开步代,抬头挺胸,昂道阔步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嗄!”招云捂着嘴巴,瞪大她的眼珠子,身体硬是踉跄地退了好几个大步。

  “没吓没代志,吓到耳朵尾溜溜去。”招云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念着“定心词”。

  她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很怕鬼敲门,没想到现在大白天走在路上也会碰到个冤死鬼,跑出来吊挂在树上,咧开一张大嘴,直朝着她眨眼、直朝着她笑,哟,可把她给吓坏了。

  “招云姑娘,你是怎么了?”

  “鬼,鬼啊——”招云反身躲进一个比她更小的娃儿怀里,背指着吊挂在那棵树上的冤死鬼。

  众丫头随着招云那根纤纤玉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哪是个鬼啊,人家公子爷长得是一表人材,卓立于落英缤纷的天地之间,益显得他身长的英姿壮硕,相貌的丰姿飒爽。

  或许在那位公子爷斯文的相貌中,掺些许书卷味,但眉目之间锁着一抹刚毅的英气,冷峻之外,犹带七分柔情,他不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哗!这样俊俏的公子爷被招云当成鬼来着!说出去,招云姑娘岂不是被底下的人给笑死了!

  玉庭被招云的俏模样给惹笑了。

  他从树上翻飞而下,再一个纵身,落于招云眼前。“蓝丫头。”

  咦?这个鬼怎么知道她的小名!这句“蓝丫头”就只有老太君她一个人在叫的耶,旁人,她才不给他叫这么俗的名字呢!

  招云的脸怯怯地从那个小丫头身后探了出来。眨眨眼,又眨眨眼,而后,她笑咧了那一张唇红齿白的口,向玉庭飞奔而去。“玉庭少爷!”

  “叫玉哥哥、庭哥哥、或是孙大哥都无所谓,就是不要少爷长,少爷短的。”玉庭一根手指点上招云小巧可爱的鼻头上,满是溺爱。

  “可是青衣不准呐。”招云嘟起小嘴,摆明了自个儿怕死了青衣那个大姐大。

  “青衣不准!不准什么?”

  “不准我喊你孙大哥啊,她说爷儿就是爷儿,一个丫头怎么可以叫爷儿大哥来大哥去的。”

  招云无心地转述青衣的话,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完了招云的话,玉庭知道青衣的门第观念依旧深植在她八股的脑袋中;她认为爷儿就是爷儿,丫鬟就是丫鬟,丫鬟怎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丫鬟怎能嫁入豪门当少妇?

  少爷,丫鬟!这样的名称、这样的阶级到底要囚困他多少年!

  “别管她,你叫你的,我们又没碍着她什么。”玉庭打算来个各个击破,他就不信青衣有多大的坚定意志,硬是看不破这道世俗的眼光,无形的墙闱。

  “不行呐。”招云怯怯地退了步身子,不再与玉庭挨那么近。

  “为什么不行?”

  “青衣姐姐会生气的。”

  “生气?难不成她会骂人!”这可稀奇了,认识青衣这么多年,他还真没见过青衣发脾气的样子呢。

  招云皱着五官,扮个鬼脸。“这才不呢,青衣姐姐是从来不骂人的,但是她板下脸孔,冷寒着目光瞧你,那准是比骂人还来得恐怖。像我,就不怕凶巴巴的红袖,但我就怕青衣姐姐生气。”

  招云站得好累,索性席地坐下。她昂头望着天,一双小手还很闲地净找杂草的麻烦,一株株的将它们连根拔起。

  玉庭挨着她的身边坐下。“你不喜欢青衣?”

  “怎么会!青衣姐姐是我最喜欢的人,她待我很好的。”招云的性子依旧像个小孩,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防人。

  “哦,你最喜欢青衣,那便是不喜欢我喽。”

  招云惊诧地回过头来。“这怎么说?”

  “因为,你刚刚看到我就跑,又污蔑说我是鬼。”

  招云笑开了那张芙蓉面。“人家刚刚是没料到少爷竟然会吊挂在树头上嘛,所以吓着了,这怎么会是不喜欢少爷您呢?”

  “小丫头,”他捏了她的鼻头一下。“嘴巴还是这么的甜。”

  招云笑了一脸的得意,昂起头来,又问:“少爷去过老太君那了没?”

  “去了。”青衣也在。

  她还是一如以往,对他颔首、对他微笑,像是对个主子,不像是对待朋友。她对他,总是保持着距离,像是深怕逾越了什么。

  “少爷你不开心呐?”

  “招云看得出来?”玉庭微微一哂,笑望着这个无忧的女娃。她也知道什么叫“不开心呐”!

  招云手指玉庭的眉、玉庭的眼,说:“你的眉紧皱着,你的眼幽幽地望着遥远的那一方,这不是不开心,就是心里有事。”

  “招云变聪明了。”玉庭揉揉她一头的长发,给予口头上的赞许。

  “本来就聪明。”她笑了一脸的得意。“我还知道你在烦恼些什么。”

  “哦?”玉庭不可置信地扬起双眉来。“这么厉害!”

  “厉害不敢当,倒是对少爷您有几分的认识。”

  “说说看。”

  “少爷的麻烦在于——青衣。”招云眨着慧黠的双眸,一闪一闪的;她的确是说中了玉庭的心事,他没想到他对青衣的爱慕,竟连最没城府的招云都看得出来!

  玉庭心怀戒心地退了一步。

  他还不想让青衣知道他对她的心,不然,依青衣的性子,只怕会离他离得远远的,也不愿欺近他身旁一步。他对青衣的心意不该表现得如此昭然若揭。

  招云看玉庭这个样子,就知道她猜对了。

  她喜孜孜地欺近玉庭身边,说:“我很厉害的是不是?其实啊,猜中少爷你的烦恼并没什么了不起,因为你刚到府里来,又去了一趟老太君那,而老太君那就青衣一个人在服侍着,然而,老太君见着了孙子高兴都来不及了,哪会有事来刁难你呢?所以,以此类推,肯定是青衣姐姐让少爷你心烦了,是不是?”

  说完,招云侧着头又不解了。“可是,青衣姐姐待人一向都好,而且遵守本份,进退得宜,她怎么可能让少爷你心烦呢?”她眨巴着眼,不相信她的青衣姐姐也有出错的时候。“爷儿,这会不会是你多心了,以为青衣姐姐做错了什么事?”

  看招云急急为青衣辩驳的模样,玉庭心中那块大石头才真正放下。

  原来招云这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青衣犯了错,惹了他不开心!

  青衣她呀,她要真会犯错,这倒好办;至少他可以借着训话,以便看看她,跟她说说话。

  “招云,”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说你们青衣姐姐会不会犯错?”

  “这个呀——”招云侧着头,好努力地想了一会儿,而后,摇摇头,说:“好像没有耶,在咱们府里,就属青衣姐姐最能干,什么都她一手包,这么多年下来,就没见过青衣姐姐捅出什么漏子。”

  而后,她又伸伸小巧丁香舌,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在这府里,真会出错的,那铁定就是我。”

  “还好意思讲。”玉庭笑望着那朵芙蓉面,又问:“招云,这——是谁派你来服侍我的?”

  “青衣姐姐啊。她管用人调度的嘛。”

  “哦?”那她自个儿为什么不来?

  在玉庭眼中,招云看到了疑惑。“前些日子府里头才来了楼二爷,红袖姐姐得去招呼着他,而老太君那边又一向都是青衣姐姐在服侍着,所以,今儿个就委屈爷儿你了,让笨手笨脚的招云来服侍你。”

  玉庭捏了招云的粉颊一下。“小鬼,这会儿倒是损起爷儿来啦!我问一句,你顶十句呐,好大的胆子。”他睨了招云一眼。“你明知道爷儿没这心思,却自个儿老是想到那儿去,还怪我。”

  “招云才不是无心猜测呢,只是……人家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嘛,只因近些日子,咱们府里的酒楼、银楼的生意日渐好了,青衣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要我学着看账、做账,也好帮帮家里头的忙,没想到……我忙是没帮着,反倒是走了那么一遭,请青衣姐姐收拾的烂摊子是更多了。”招云撇着嘴,好生懊恼自个儿的没啥用处。

  “其实不会没关系啊,学啊,学了就会了嘛,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没了自信。”玉庭安慰着招云的自责。

  “是啊,青衣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学呀,学了便有一技之长,以后这项技能便是你的了;以后出去,不做人家丫头,有个技能也好谋生呐。”

  “青衣说得对。”他的青衣就是跟别的女子不一样,性子独立,总能想到遥远的未来,为她不可测知的前程做打算。

  当人丫头,是一时,怎样在当丫头之际,学习到谋生之能,这才是青衣想要的。看来,青衣没打算终身当个丫鬟。

  “我也想学啊,可是这些日子,青衣姐姐总是忙着打理家中大大小小之事,红袖又府里、庄里两头跑,根本就没人可教我。”

  “我教,我教你。”顺便,打探一下青衣的心意。他要知道她的想法,要知道他若有心娶她,那她肯是不肯。

  “真的?!”招云一双眸子熠熠生亮,她昂头又问:“那少爷会不会算盘?”

  “算盘?你想学算盘?”这丫头野心不小哟。

  “唉呀,其实我也是随口帮青衣姐姐问的啦。”招云吐吐小舌头。“前些日子,青衣姐姐在找人教算盘,她说用算盘对账速度快一些,也比较不容易出错哟。”

  “的确是如此。”

  “那少爷的意思是?”

  “也教,都教,先教你习字、看账,再教青衣打算盘,对账。”

  “真的!”招云一颗心跳跃不已。“那我快去告诉青衣姐姐去。”她回身,就要跑走。

  “不!”玉庭一个反手,拉住招云的水袖。“不告诉青衣。”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给她有逃避的机会。“因为,我们给她来个惊喜,这不是更好。”

  招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就给青衣姐姐来个惊喜。

  “走,我们现在去买算盘。”快乐的笑意爬上了玉庭的眉宇间。他与青衣之间,终于有座桥可以搭得上了。

  而那座桥是算盘,喜鹊则是招云这个不识忧愁的小丫头。

  在茶余饭后,掌灯时刻,各房各院除了守院的武师,一干闲杂人等都会各自回他们的房里去闲嗑牙,道那人长、这人短;而丫头们有主子的就得回去侍候着主子,看主子是要看书,还是要习字,她们都得在一旁侍候着。

  在这样的夜里,每一房、每一院在这个时候除了雨声、读书声外,都是静悄悄的,偏偏就有一个地方是个例外,那就是座落在东方的“逸云楼”楼上。红袖忙完了酒楼里的事、银庄也打烊了,她饭吃饱了,就是陪她家主子练练气,上演着咆哮佳人的戏码。

  要是在平时,招云这个时候早就去逸云楼看红袖跟她们楼二爷拌嘴去喽;但,今儿个不行,明儿个也不行,因为玉庭少爷有交代,她今天得将这个“招云”两字写得漂亮。

  招云!就是她的名啦;玉庭少爷说啊,什么字都可以不认得,唯独自个的名字得认清楚,不然,就枉费了父母给你取个这么好的名字来着。

  是吗?她陆招云这名儿好吗?

  管他好不好,反正她能读书写字,以后的日子也就好打发了。

  写着写着,招云姑娘开始无聊了。

  一颗脑袋瓜子开始揣测玉庭少爷刚刚拿着个算盘去书房干么?

  现在书房里,铁定就青衣一个人在;因为青衣姐姐老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账,她说夜深时,比较静,脑子比较清楚,账算得才较为准确。

  啊!想到了,玉庭少爷拿着算盘准是要去教青衣姐姐打算盘的嘛,她怎么这么笨呢!

  嗯,少爷好坏,要教青衣姐姐算盘也不早讲,那她也可以顺便去学学的嘛。

  说走就走!

  招云才刚站起身,低头又看到自己刚刚挥毫写的那几个大字,招不像招,云不像云的,好丢脸。

  唉,还是乖乖地把自个的名字写好看一点,要学算帐,时候到了,再说吧。

  招云突然很认命地把臀部交给椅子,双手伏在案上,拿着毛笔一笔一画地勾勒着她那好好听的名。

  青衣在书房内,账本一本看过一本,将今天的开支、用度一一写上账册,又在一本小册子上写上明天要交代的事宜。

  总算是完成了!她伸个懒腰,活络一下筋骨。

  才站起身,抬起头来,却不期然地望进一对眼瞳里,那双眸子满含着似水柔情的笑意睇睨着她瞧。

  青衣顺着那对眸子看上去,一双英气勃发的浓眉双双扬起,斜飞上云发之间。来人的五官、轮廓渐渐分明,那卓立在她眼前,笑意一脸春意的人是——孙少爷!

  “您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书房呢?”青衣强抑住心中的惊讶,满含笑意地回过身子,转到茶几上,为玉庭沏茶水,拿毛巾。“怎么,招云那丫头没跟着少爷来?”

  “她在习字。”

  “习字?!”青衣明显地惊诧着。“少爷您是说,招云那丫头乖乖地伏在案上学写字!”

  见青衣一脸的不可思议,玉庭也打趣道:“她有没有乖乖的,我倒是不晓得,不过,我临出门时,她的确是伏在案上学写字。”

  “少爷教的?”青衣边问,又边侧身转进内房里,从框子拿出一碟果子、点心出来,递到桌面上,给玉庭喝茶、填肚用。

  玉庭剥开了花生米,往上头一丢,又用嘴巴去接,接到了,眉与眼连着开心,也一并笑咧了成两线。

  “她想学的,她说学了也是一技之长,以后不当丫头,也好谋生。”

  青衣双颊染上两朵红彩。

  这话熟,再熟不过,因为,那正是她前些日子对招云说的。

  “她还说,你想学算盘,好算账?”玉庭昂起头问那个始终站着,不敢坐下的青衣。

  她的门第观念比他来得深。这会,他这个爷儿坐着,她便不能坐下了,是吗?啧,她简直比他祖奶奶还来得八股。

  “坐,坐下来,我好跟你谈话,”玉庭蹙着两眉,佯装不悦地开口说:“难道我跟你说话,还非得昂着头看你不可!”

  青衣知道他的怒气是佯装的,其用意只是想淡化两人之间生硬的气氛。

  少爷的用心,她懂,但是,主仆之礼不可废,她岂可与他平起平坐!

  最后,青衣还是另外搬来一张椅子,不比玉庭的来得高、材质也来得差,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坐下。

  “青衣,在你心中,我是怎样的一个爷?”他想知道他在她心目中是好是坏?

  青衣微微一楞,错愕的眼迎向玉庭那一脸的认真。

  他没有玩世不恭,这句话他不是随口问问而已!

  青衣搅着手绢儿,站起身来,在房里兜来绕去,一颗心乱了主意。

  苏家少爷,在她心中是怎样的一个爷?

  还记得,她头一回见着孙少爷时,她才七岁,刚被卖进苏家,当时,孙少爷是回来祭祖的,那时,甫十二岁的他,便有满腹的文采。

  他教她念唐诗、教她写名字,就连“青衣”两字,都是他为她取的名。

  刚卖进苏家的时候,她叫翠娘,沈翠娘;苏少爷一来,便摇头说不好,说“翠娘”两字俗而不雅,说既要取“翠”字还不如“青”字来得好,从那时起,沈翠娘已不是沈翠娘,是他苏少爷的沈青衣。

  这些年来,她将这些记忆细细收藏在内心最深处,就连夜深人静时,她都不敢拿出来回味,怕自个儿一回想,便会想起他待她的好,怕这样的回想会让自个儿陷在“青衣”两字的柔情里。

  这会儿,他怎能问起,他在她心目中是怎样的一个爷!

  “青衣。”玉庭接近她,在她身边低唤着她的名。

  青衣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便是沉沦了。他是金陵一处的大富人家,是孙家长公子,是苏门嫡长孙啊!而她……再怎么争气,也是一名丫鬟。她怎能任由自己往他的身上依呢!

  青衣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发抖的声音,背对着他说:“爷儿,青衣想回房去休息了。”

  “看我,看我的眼。”玉庭将青衣的身子强硬扳了过来,单手托起她的下颔,让她含泪的眼正视他的气愤。“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看看我被你折磨的样子,看看这样的成果,你是否开心?”

  青衣咬着嘴唇,强抑住想哭的情绪,一双眼珠子探进玉庭眼中的气愤。

  他是在气她总是避着他,无视于他的深情。他更气自己爱她爱得无可自拔,明知身份地位悬殊,明知她心高气傲,不可能让那些蜚短流长在她身上流窜,所以,他总是在压抑自己,要自己少爱她一点,少来苏家,少来看她……

  但是——为什么她就是可以这么狠心,可以在看到他眼底的柔情时,依旧对他谈笑风生,说长论短,像个没事人似的!

  “告诉我,你的心是什么做成的?”他朝着她的泪眼吼。

  而青衣径是含泪不语。

  她能说什么?该说的,他都明了,而那些不该说的,那些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的话,哪又是她能开得了口的!

  “该死!你就不能少流点眼泪。”少让他心疼点吗?

  狠狠的,玉庭的唇攫住他捧在手中的柔软,转而侵向那片红艳,将青衣的抗议化为嘤咛柔语,在他耳畔低喃。

  青衣知道她该反抗,但是——她不想。她眷恋着这个温暖的怀抱,她想要他,想得到他,想了十几年。

  青衣知道她在沉沦,知道她在坠落,只为了贪取他怀中的那份温暖,哪怕是只有一刻钟,她都乐意。

  “青衣。”玉庭捧起那犹如清水芙蓉的面颊,瞧见她眸中依然有泪。“我——”他说不出“不是故意的”这几个字,因为,他的确是有备而来,他来这,的确是为了伊人的心。“我娘为我定了一门亲事。”

  青衣的身子明显地一僵,手不由自主地想推开那个将她搂在怀里的身子。

  “不不不!你不能什么都不听我说,就要将我定了罪。”玉庭的手死也不放地搂着青衣。“你得听完我说的,你不能就这样胡思乱想的以为,我爱你,我爱的人是你。”

  “她是谁?”青衣听不见他的话,她心中只有那一句他娘为他定了亲,他娘为他定了亲……那他何若还来招惹她!

  “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妹。”

  “远房的表妹?”她的眉幽幽地锁上。“那很好呀,除门当户对外,还亲上加亲。”她抿着唇,睁大了眼,就是不让泪水脆弱地滑落。

  玉庭的眼不相信地直盯着她瞧,不肯轻漏过她每一个表情。

  “你当真就这么狠心,不问我的意见,不问我的心意,就这么一味地祝福我!”他拾起青衣的手,将它搁在心口上。“听,听听他的意见,如果他说他不爱你,说我孙玉庭有门第观念,说我孙玉庭若是爱铃儿表妹,那我便不得好死。”

  青衣惊惶地抽回手,难以置信的眼迎上玉庭的忿忿然。“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下这么重的毒誓,你这不是要我沈青衣难以做人嘛。”

  他许了毒誓,为她而许;届时,他若跟表小姐退了婚,娶她进门,那——他的爹娘要怎么来看待她这一个儿媳妇。

  她问他,拾起眼来瞅着他问。

  “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就要逃了,就要逃开我的怀抱、逃开我的视线所及。”玉庭气愤的手击向石墙,宣泄他一身的不满。

  豪门与青衣,他宁可要她,何以青衣总是不能明白!

  青衣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去深究他太多的心意。

  孙少爷看她的眼神满含着太多的爱意,她一向看在眼底;但是,身为一个丫鬟,她能怎么想?

  她可以不计较名份,不去奢求当正室、当夫人,她可以退而求其次,当妾、当小星,委屈一切,只为回报他的爱意深情,但是——以一个丫鬟的身份入主豪门,她得承受下人多少异样的眼光?日后,她的孩儿,一个庶出之子,得在那个家庭里担待多少的冷嘲热讽!

  她受不了,她受不了啊!

  她就是庶出之子,她娘就是个姨娘,她娘就是夫人身边的那个陪嫁丫鬟,随着小姐嫁过去老爷那边,被老爷看上了,升格当姨娘,娘的地位是上升,但身份却没有更娇贵,反而是更不清不楚。

  上边的夫人说娘忘恩背义,说娘凭借着自个儿有几分姿色,便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下边的仆佣没一个人肯把丫鬟出身的姨娘当成主子在看待,三不五时冷言冷语地讽刺着是常有的事。

  而她,她则是标准的庶出之女,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有的只是一个尊贵的血统,然而,事实上,她的处境却比个下人还不如。

  丫鬟、长工们每个月还有月俸可拿,过年过节还有个红包,而她,一个姨娘生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她既没办法像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姐们一样去学堂上课,有零用金可拿,也不像那些丫鬟一样,可以刺刺绣,赚些外快,只因为,她是名门千金,谁会相信她之所以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乃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所致。

  她好想死,真的,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她不仅没有童年,还没了未来,她看不到自个儿的前程。

  而她,没有死的勇气,不过,她逃出来了,逃出了那个不是家的家,逃出禁锢了她七年的家,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进入了苏家,也因为她家境的关系,所以比同年龄的小孩都来得成熟、懂事。

  老太君就是看上她懂事这一点,便将她纳为贴身丫头,让她习字、念诗,教她刺绣,打理一大家子。

  现在,她不想走上娘当初走的那一条路,更不要她的孩子受她当初所受的苦。

  这些苦衷,她之所以不能告诉玉庭少爷,是因为,她知道他若是明白了她当初所受的苦,那他更是不愿让她受委屈,屈居一个妾、一个姨娘的身份。

  要她不屈居一个妾、一个姨娘的身份,那玉庭少爷势必得反抗家庭、反抗爹娘,最后弄得众叛亲离,一个“不孝”的大帽子从此便叩在他头上。而她,怎能忍心看他一个王孙公子爷去承受这些!所以……

  “不要,不要将青衣这样的女子看得这般重要,因为,不值得。”她的泪滑了下来。“青衣真的不值得爷儿这般对待。”

  玉庭生气了,他贲张着两怒眼,攫住青衣的双臂,朝着她咆哮着:“值不值得由我来判断,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爱不爱我?愿不愿意跟我走?”为了她,他可以不要孙家的一切财产与地位,只为了她,只为了她。

  青衣抬眼对上他因怒意而气红的双眼。

  他在意她,她一向知道,但是,她得辜负他这一段情,只为了她娘的过往伤痕,她的童年往事,在她沈青衣的记忆中是永难抹去的伤痛。她爱他,但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跟他。

  青衣的食指画上玉庭的眉宇间,勾勒着他俊俏带些许霸气的轮廓,两行泪情难自禁地淌了下来,她硬泣地诉说着:“青衣,一辈子不嫁。”

  不嫁他,不嫁世间任何一个凡夫俗子,她沈青衣为他孙玉庭守身一辈子,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玉庭失神地望着她的两泪眼。

  她在哭,代表她对他并非无情;她说,她一辈子不嫁,代表她心里头真的有他;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嫁入我们孙家?当我的妻子?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让我对你彻底死心,让我对你了无遐想。”

  青衣别过头,狠下心地开口道:“青衣,心中另有人在。”

  玉庭一听,顿时三魂七魄犹如被打入阿鼻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超生。他的身子踉跄地退了一步又一步,碰到了椅子,身子软瘫了下去,跌坐其上,而那一双眼,犹不敢相信地直盯着青衣瞧。

  她的心里,另外还有个人在!她沈青衣已经将她的心交付给别人了!他爱了她这么多年、这么久!时至今日,她跟他说,她心里爱的是别人!

  “不,不,不!我不信。”他冲上前,擒住青衣的肩,摇晃着她的身躯。“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青衣狠心地别过头,不去看那张伤心欲绝的脸。

  见着她这般狠心模样,玉庭的怒气更是凌越了理性,他擒获青衣的双腕,将它们高举锁在上方,他的唇狂乱地侵略青衣,她的额、她的眉、她的唇、她的颈……他一一不放过,他狂暴得像个风魔,他要夺取他要的一切,他要他多年的等待有所回馈。

  玉庭将青衣的身子揽腰抱上床,青衣依旧流着泪,无声地流,没有任何反抗。

  早在沈翠娘成为沈青衣的那一天起,她的人、她的心便是他的了。将自己的贞操交给她所爱的人,她还有什么好怨的呢?青衣闭了眼,准备承受这一切。

  玉庭狂乱地拉扯着自己的衣袍,急欲褪去一身的累赘,他解开青衣的罗衫,翠绿的肚兜、雪白的肌肤袒露在他眼底,他原始的欲望在悸动,他要她,他要她,但是,她眼角的泪浇熄了他一身的欲望,这时,他才知道他孙玉庭,像只野兽。伤了他最爱的女人,他伤了她!

  玉庭踉跄地退了身子,望着自己一身的衣衫不整。

  这算什么?夺了青衣的清白,他孙玉庭便能得到她沈青衣了,是吗?

  玉庭瞅着眼望着无言瘫在床上的青衣一眼,看她那羸弱的身子瘫在大红的锦被上,衬得那身子更是娇柔,不堪一击;看她躺在上头无声地流泪,泪落两腮,却滴进他的心坎里,烧烫着他的心,他心中的痛,无可言喻。

  他无言地为她拉上罗衫,替她着齐长裙,还她一身洁净与无瑕;而他,退出,退出这个房门,也退出她沈青衣的心门之外,从今以后,他会试着忘掉她。

  玉庭回眸再瞧青衣的泪一眼,陡然回身,奔了出去。

  在玉庭奔了出房门之后,青衣开始落泪。

  她趴在床上,嚎啕痛哭了一场。

  她宁可他今天就要了她的身,不然,此一生,她将如何还尽他待她的好、他待她的恩?如何还?如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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