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他来了。"水当当遥指一艘战船,俏脸尽是娇喜。战船破浪而来,船头飘着明教的火焰旗帜。
"咱们全教上下通通出动帮你助阵,够义气吧?quot;水当当手插蛮腰。
果不其然,明教四门、五行旗、五散人、左右光明使全威风凛凛地站在船梢,十大门派弟子不见号令,也只能干瞪眼让他们的战船靠近。
自古正邪不两立,就像猫碰上耗子非拚个你死我活一样,明教这种昭然若揭的行动激怒了所有自诩为名门正派的白道人士。
"弓箭手待命。"心怀怨忿的青阳子发出暗号。
潇湘师太见机不可失,灭魔剿魔全在这一时,她也快速地拔出长剑,准备做一殊死战。
南海门下见自己掌门已经行动,自是不敢怠慢,一时旌摇旗动,余下一些举棋不定的帮派首脑看见有人做先锋,亦不再迟疑。顿时战鼓动天,呐声如雷,嘈嘈切切的金鸣铁撞声直冲九霄。
明教教众也不含糊,全部倾巢而出。
峨嵋、昆仑诸派掌门围战赤手空拳的赫连负剑,胜之不武又如何?他们是豁出去了,这场战争他们只准赢不能输,万一落败,不止他们个人名誉扫地,就连各门各派的光荣传统也将毁于一旦。
混乱中,青阳子将水灵灵逼到船舷。所谓无毒不丈夫,被一语道破的私情令他在各大门派失了面子,这股怨气说什么他也要加倍讨回。
撇开一门宗师的身份,他非除掉她不可!
"纳命来,小妖女!"武功这玩意儿,水灵灵实在不行眼见战事如火如荼,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了,又有谁能顾了她。
她慌而不乱。"杂毛老道,你想要我的命,你自信有这能耐吗?"
"魔女,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把青雷乖乖交出来,本山人还可以考虑留你一副全尸。"
"好宽宏大量的慈悲心肠啊!杂毛老道,你当我水灵灵那么好骗--"她从颈项中掏出青雷。"本小姐有项毛病,你要我往东,我偏喜欢往西……你想要青雷剑,再投胎吧!"
他气得脸红红绿绿。"找死!"既然撕破脸,他便露出原来的狰狞面目,痛下杀手。
水灵灵轻盈躲过他一击,跃上船缘。
朔风吹得她衣裤都鼓胀起来。
她的脸上写着视死如归。"本小姐就算找死也轮不到要你动手,死老鬼,别忘了,你会死得比我难看,想想你回到中原后变成众人喊打的落水狗模样吧?quot;她格格而笑。
青阳子怒火攻心,一口气差点就顺不上来,他阴沉着老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置水灵灵于死地。
"杂毛道士,便宜你了!"她虽然很不甘心,不过谁叫自己的功夫不济,旱鸭子投水,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先学会游水。
倾她毕生最美丽的姿势,像只翩翩的蝶,水灵灵纵身跃入海中--
"小东西--"被逼到另个角落的赫连负剑狂吼。
只差那电光石火的一刻,他便可突破重围。赫连负剑被激怒了,他们竟敢伤她,他们--竟--敢--伤--她--
他的小东西不能出事,她必须好好的。
因为心神俱碎,肝胆欲裂,他的动作停了那么一拍。
高手过招岂容丝毫分神?他的身体顿时被数把利刃穿过。
鲜血怒喷出喉,衣襟登时湿了一大片。
赫连负剑目眶发红,愤怒比刀刃加身更念他难忍,他嘶裂地狂吼一声,真气如排山倒海贯注在那些反留他体内的武器,他是抱着一拚生死的决心,如猛虎出闸,只听见惨叫连连,伤他的人个个双眼暴凸,七孔流出黑色的血,经脉尽断,死状奇惨无比。
真气波及处,人人俱伤。
众人大骇,被震慑得目瞪口呆,竟没人敢再往身边靠。
赫连负剑看也不看一眼遍地的横尸,赤手拔掉身上的断剑残刀,无视汩汩外流的血柱,随即纵身跃入滔滔大海。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若为两难,宁愿情殉,不离不分。
厮杀依旧惨烈……
这时,遥远的水平线外出现点点黑影,那是任无我精心训练的水师。
他接到苦头陀的示警,在燃眉之急赶了来--
雨雾茫茫,漫天飘飞,海上血肉横飞杀戮已告停止。
沙滩绵亘,海浪涛涛滚滚,仿佛世纪初开,天地一如恒初的宁静。
迷蒙的天空下,跪倒着衣衫皆湿的赫连负剑。
"谁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揍得他满地爬?quot;嗄黯的嗓子,粗哑难辨的咆哮。
他蓬头散发,发梢还滴着水,被盐水浸泡太久的眼睛红肿不堪,唇髭下巴煎熬出一天一夜未修剪的胡渣,他形容憔悴,脸色苍白。
自水灵灵落水后,他根本不肯上岸,任凭众人劝得唇焦舌烂,他只是疯狂,不要命的找。
"反正我已经是这副德性,也不差多挨你几拳。"傅小沉努力睁大自己乌青的眼眶,手轻触一边高高肿起的嘴角。"大哥,可以停止了,这样徒劳无功的搜索一点用都没有,你看咱们派出了多少人,日以继夜的打捞,就算被鱼啃得剩下骨头吧,大伙兄弟们啥也没找到,更何况你自己也只剩半条命?quot;
费尽力气,他们三兄弟才联手把赫连负剑从水中挟持上来,为止,四人全挂了彩。
任无我和屈不容见情况不对,一个藉口要清点伤兵损失,一个拿明教来当挡箭牌,各自带伤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乱没兄弟义气的撇下他这老实汉。
劝不回他大哥,回去肯定有顿乱棒拳脚伺候,但想劝回他死心眼的大哥……唉!倒不如一棒敲昏他还比较快。
做人好难呐!
赫连负剑面向大海,凝视来来去去的潮汐,一个劲地低语:"她是只旱鸭子,她怕水……这水那么冷,她怎么受得住……那小小的身子……"他用两手抱住头,痛不欲生地弯下身躯。
她怎么可以选择这样绝情的方式消失?怎么能?灵灵,灵灵,小东西,你太残忍了……
他的心因为痛到极点,已经干涩的眼反而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傅小沉沉默而动容。
情是何物?他不懂,真的不懂,深深凝视他大哥那惨淡凄厉,五内俱伤的神情,只觉满腹恻然。
他选择了闭嘴和离开。
现在的赫连负剑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温暖,而是安安静静地独处。
傅小沉走到远远的一旁,傍着斜风细雨坐了下来。
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楚,水灵灵腰酸背痛地翻身坐起。
她确定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你再醒不来,我就准备要派人去选棺材了?quot;八角窗前的倚楼坐了个朱罗衣裳的男人,绣黝紫金花,脚蹬软锦透空靴,左右手大拇指皆带搬指,富贵逼人。
"你带那种粗劣的面具一定很不舒服吧?"尽管头还有些儿晕,不过,她的眼光可没变差。
那男人怔了怔。"你瞧出我戴的是人皮面具?"
"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我五岁就会做了。"她们姐妹假扮波斯教圣女多年没露出马脚,大部分该归功她做的面具巧夺天工,令人无法起疑。
这人脸上的面具虽精致,但在人类最脆弱的下眼睑和唇部却都留下显而易见的缺点,这样的东西顶多只能算是次级品。
"真正的上品面具可以戴一整年,就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这面具必须天天拆下来透气?quot;她的头不晕了,一谈到她的"专业素养",水灵灵就煞不住车。
"我可以答应你留下养伤,但你必须用你的手艺来回报我的恩泽。"他眼中不断闪动惊奇,言语却还是大咧咧的。
"这点小伤要不了命的,再说,我也没打算留下来,至于我的面具可不是阿狗阿猫要拿就拿得到。"她中气有点虚,但身为明教人的骄傲她还是有的。
施恩和挟恩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的。
"你若想单身回蓬莱岛,目前绝不可能。"他很笃定地玩弄手上的搬指。"因为北京和黄金城相隔千里之远,舟车劳顿不易,更何况你怀了身孕?quot;
"怀孕?"水灵灵的眼珠子差点保不住地掉下来。"我的肚子里有娃娃?"她将掌心贴上依然平坦的小腹,一脸不敢置信。
"你该不会连自己怀了三个多月的胎儿都不知道吧!"这未免太那个了一点。
"三个月?不可能啊……我们明明……"她的脑袋像风车似迅速转动起来。"难不成我昏迷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你该感谢我随船的御医天天用旷世奇药延续着你的命,要不然,就算你侥幸落水无恙,寒毒攻心也非死不可。"
照这情形,这恩情还不是普通的小。但是--"我有病,肚子里怎可能孕育出健康的孩子?"瞬间被激发的母性将她的心情扫入谷度。
"你是健康的,不过瘦了点。"
"我的寒毒……"
"宫廷的御医可不是三脚猫的蒙古大夫,更何况你身上的寒气已被逼到四肢,剩下的就不是那么难事了。"
她大喜,但仅止一下,笑容又随即烟消云散。"你救我,也知道我是谁,为何却把我带回北京来?"
这人行事怪异,难以捉摸。
"我高兴。"果真!
他要的东西,绝无理由空手而返,他可以放弃争夺青雷紫电,可是总要带点什么回来吧!
水灵灵下了床,她试了几步,身体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于是她大无畏地走到那人的面前。
"我猜想,你一定要我感恩你的一时'高兴'救了我的命,对不对?"
"你不太笨嘛?"这女孩的确和他养的那些侍妾爱妃不同。
"你要求别人帮忙都这么不可一世的嘴脸吗?"这人除了有钱外好像零优点。
"头一次,我原谅你不知者不罪,但,没有下次了。"他的眼睛放出两道精光淬利的锋芒。他生平没求过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水灵灵心头的一把小火也冒出头。"不用跟我打官腔,我不吃你这一套的,你或许不是普通的平民老百姓,可呼风唤雨是你家的事,别把我算进去。"
他喜欢把威胁人当成乐趣,她可必要在一旁锦上添花。
水灵灵径自找了座位歇腿,完全无视他喷火的眼光。
"你是头一个敢不经过我允许就坐下的女人。"他不怒反笑。
这小女娃非常与众不同,平常人要敢触犯他禁忌的逆鳞,只怕早被送进狮笼里喂狮子去了,但她却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谈,面无惧色地据理力争,这样一个小女人--他对她的激赏由迅速消长的怒气中表现出来。
"你很烦吔,我坐个椅子你也有话要说,真有够罗哩叭嗦的。"她瞪他一眼。单凭这点,他就不及赫连负剑通情达理。
赫连负剑从不在芝麻绿豆的小事上要求她,他或许有些耿直,嘴也笨,甚少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是他令她安心,他捍卫她、宠溺她,用属于赫连负剑的方式珍惜她。
她心中不由泛起又酸又甜的感觉;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相思成田深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要得寸进尺。"说翻脸,坏脾气的嘴脸立刻跑出来,啧!
"如果你喜欢周围的人都对你卑恭屈膝,极尽讨好,那么,就算你这里是金窝银山我也不稀罕。"每天要面对这种嘴巴坏,眼神吓人,动不动就爱生气的人,打死她她也不干。
有好一会儿,他是沉默的。
"说来说去,变成本王求你留下来似的。"他的声音里有那么一丝兴味。
"有求于人就要有求人的礼貌。"
"礼貌?"他呛了一下。"好吧!哪--告诉本王你的名字。"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才对?quot;才说着又犯。
他终于笑出声来。"吾未见好辨如你也。"
"彼此、彼此。"
"受教了,"他开怀大笑。"本王姓邵,单名一个保字。"
"哈!人口呆。"他不再死板着脸,感觉亲切多了。
"这就是你挂在嘴上的'礼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可也不是全然挨打的一方喔。
水灵灵眉眼弯弯,小嘴弯弯。"初次见面,小女子姓水,复字灵灵。"她躬身福了福。
她虽是草莽出身,可不就代表她不懂官礼。
"免礼。"她微笑的模样如翩翩仙女,人嘛!聪明又伶俐,倘若有这么个妹子似乎也不坏。邵保双眸晶灿,暗自下了决定。
毗天阙外。
"如何?三哥,你又失败了?"纪红竺守在赫连负剑大屋外,拦住担着药筐的屈不容。
"你就没别的词好问了?天天都这一句。"屈不容没好气地薄责。
"你的意思是有好消息喽?"屈不容的个性温文儒雅,从来没见过他生气。纪红竺最爱找他的碴。
"还是老样子。"
她一副可想而知的表情。"事情怎会落到这步田地?"她万万想不到爱情会伤人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但是感情要能收放自如,来去潇洒,世上又哪来这许多痴情儿女?
"嘘,小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纪红竺往外走。"其实一开始大哥的眼伤并不重,如果当初和刀伤一起治疗,应该早就没事了,只是他太执拗,我说服不了他。"
那样意气风发、英明神武的硬汉坐卧囚笼;而困住他的却是他自设的心牢。
"他的心里仍记挂着我那无缘的嫂嫂。"虽如是说,她的心口也是悬着疼。
他们都明日,一个人一旦无心再活,即使保得住他的肉体,也是无济于事了。
神仙难保无命人,他们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大哥的心跟着她一块长埋大海了。"屈不容一语道破。"他安心要弄瞎自己的眼,希望能不闻不问不知不觉,把自己的心自闭起来。"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quot;
"唯一的法子就是看牢他。"他们只能靠时间的慢慢流逝,能治愈赫连负剑的心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两人相对叹息,怏怏地分了手。
纪红竺无精打采回到碧云窝。
是谁说女孩子家的闺房都该是檀香袅袅,绣纱横飘的,至少,她的绣房可就不是那回事。
纪红竺的房内空空如也,连月牙床也付之阙如,四面墙壁只有一幅不具名人士的山水画,除此而外,别无他物。她掀起门上挂着的撒花葱绿软帘,迎面便扑来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姐姐,竺姐姐,我回来啦。"
"'呱呱'!"
"好姐姐,想死我啦。"那黄喙黑羽的乌鸦居然口吐人言,还撒娇的扑进纪红竺的肩头,啄脸磨耳,亲热得不得了,宛如久别重逢。
她轻敲它的脑勺,微嗔道:"你居然还知道要回来?"
半年前,也就是水灵灵失踪后,她这只养了十几年的乌鸦也跟着不见了,当时整座黄金城全为了赫连负剑心性大变而闹得人仰马翻,她伤心了好久一段时间,只盼它哪天又自动回来,盼着盼着,居然有志者事竟成,就在大半年后的今天,被她给盼了回来。
"你给我老实招来,这些日子你风流到哪去了?我好想呢!"
"天地良心,我也很想早点回来,我飞了大半个海洋可不是为了玩,你知道我晚上看不见……""呱呱"安稳地在她肩头坐了下来。
"喏,你最爱吃的葵花子。"她宠溺地抓出一把葵花子。
"喔!竺姐姐,我好爱你。"它的精神又来了,一阵拍翅乱叫,就着她的手大快朵颐地享受它回家的头一餐。
吃饱喝足,它乱没形象一把的四平八稳地睡在纪红竺的腿上。"啊!还是回家好!"
"你这张嘴还是一样油腔滑调。"纪红竺拿它一点办法都没。
"啊!对了,对了,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还没告诉你。"它双翅一展,倏地又跳起来。
"干么?看你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它虽然聒噪,但有时候也满有用的。
"水姑娘,灵灵……我见到她了,她被一艘吓死人大的船载走了,走远了?quot;
纪红竺双眼一亮。"你见到水姐姐?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现在人呢?"
"呱呱"傻眼。"我飞了很久,晚上睡在船桅上,那上面有个臭家伙,每次见到我老拿东西丢我……"
"'呱呱',我问的是地点,我嫂子,她平安吧!"
"我不知道吔。"它很努力"摇头"。"有些时候我从船窗口望去,她总是一动不动的睡觉,啧啧,这种睡法可是很容易得痔疮的。"
"'呱呱',你完全没讲到重点。"她索性抓住它的翅膀,面露要胁。
这样不清不楚,模棱两可的消息会教人抓狂的。
"他们上了岸,我看到四处都是人和马车,那里的牲畜个个马眼看人低,借问个路或休息一下都不肯,还用臭鼻孔的气喷我……他们那地方一点人情味都没,我只住了一夜就匆匆赶回来报讯了?quot;它说来满腹委屈。
"真苦了你……"不过,它还是没把她真正想知道的重点讲清楚。
水灵灵究竟是死是活!
她的脑筋迅速转动。"如果我们再重复走一次同样的路线,你有办法带我到那个城镇吗?"
她大哥的情况一日坏过一日,他们曾有意要帮水灵灵立一个衣冠冢,却遭赫连负剑极力反对,他坚持不相信水灵灵已不在人间。
不管她是死是活,活要带人,死--就算是骨灰,至少也能安慰她大哥,甚至令他死心。
这样总好过他不死不活的生活在虚无缥缈里。
她必须让她大哥再重新振作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城不可一日缺主……
"竺姐姐,我才回来,还没喘口气。"它哀叫。
"你已经喘过好几口大气,吃饱又喝足了,再说这次有我和你在一起,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这一去,会不会又要我挨饿受冻?"它余悸犹存,它的鸟肚皮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傻蛋!我会叫人准备你最爱吃的紫葡萄和葵花子,安啦!"它真是瘦了一圈。她有些心疼。
"一言为定。"偏着小头问。
"你不相信我?那所有的东西减半。"
"什么?鸟以食为天……"它呱呱大叫。
纪红竺一把将它捉下来,满脸得逞的神情。"如何?去是不去?"
"我还有什么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唉!它好苦的命呐!
风流云转,秋日渐深,寒意一日烈过一日。
每天,赫连负剑总要到海边来坐上一段长长的时间,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浪花翻来覆去,看着一无所有的沙滩。
"小东西!"
水灵灵不在。回应他的依旧是滚滚浪涛的排浪声,然而,今天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渗透在空气中,远远传了过来。
--是交错笑语。
然而,风一过,又什么都没了。
是错觉吧!
自从水灵灵不见之后,不管在月夜、在依稀飘着她身体幽香的花萼楼,在任何她曾踏足的地方,他总会仿佛看见她娇俏灵动的身子,衣袂飘飘,亭亭玉立……
"跌跌,你的眼睛为什么下雨?"一双小手冷不防攀上他的膝。
赫连负剑大大地悸动了一下。
他知道海滨附近住着许多渔家小孩,他们全是一些善良淳朴的好人家,自从他天天往来之后,那些渔户的足迹便甚少在这里出现了。
也许是他们体谅他的心情,刻意避了开来,也许是他那些大惊小怪的弟兄们下的命令,不准闲杂人等靠近。
总之,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外人了。
他把这小孩归诸是渔户人家的孩子。
"是海沙--"白沙挟着海风刮进他的眼,或许是这样,或许是--
"我帮你吹吹。"他自动自发,一点也不怕生的攀住赫连负剑的颈子。
那样粉嫩柔细的胖小手触到他,赫连负剑心情一荡。"你--是谁?"一股孩子般的乳臭味钻进鼻孔,这应该是个小小娃儿吧!
"娘叫我念念……"他口齿不清,有着好听的童音。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主动开口说过话,念念那胖嘟嘟的小手和软绵绵的身子令他坚硬的心不由自主的柔软了下来。
他的出现,分担了赫连负剑难以言喻的寂寞。
"念念几岁?"
"几岁?"他把小头偏了偏,小小心地瞄了眼远远宁立在一隅的人影。"不知道。"
这问题对他来说,太难了。
"哪--你住哪儿?"
"船船。"
赫连负剑感觉得到他口气中的兴奋。"你见过我吗?"抚摸他柔细初生的毛发,赫连负剑心中充满着喜悦。如果他的小东西还在,他们应该也有这么大的孩子了。一思及此,他又不禁恻然。
"念念第一次看到跌跌。"他好动得很,一下玩扣子,一下扭来扭去,没一刻安静。
"你长得漂亮吗?"
他格格地傻笑。"漂亮,娘说念念像跌跌。"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这小小孩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又瞄了瞄人影。"娘说好。"
赫连负剑不是没听出他的语病,自从这小孩一出现,他的心便莫名的蠢蠢不安起来,好像,好像春天要醒过来的感觉。
他用心代眼,万般细致地捧着念念的小脸。
触手处,尽是一片晶润柔腻,和水灵灵一样。
"很可惜,我无法看见你长什么样子。"赫连负剑颓然地放下手。
"没关系啊,跌跌有金眉,念念也有啊!"他大胆的用小食指点了下赫连负剑的眉。
赫连负剑心头遽然一惊。"金眉毛?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喊一遍。"阴晦从他唇边逸去,双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
念念不安地扭了下身子,求救似地。"娘!"
小孩子是敏锐又聪明的东西,赫连负剑那前后不一的态度,念念很自然地由他肢体中察觉了。
"你娘在哪里?"赫连负剑脸色发白,神情紧张。
念念扁嘴,快要哭出来了。"娘,跌跌捉得我好痛。"
幽幽的叹息声传入赫连负剑耳中。"干什么和孩子过不去!"
他下意识地松手,念念滑溜地一钻,摇摇晃晃朝着那窈窕的人影迈步走去。
赫连负剑惊喜欲狂地急转身。
昔日的痛苦还烙在心版上,他以为今生今世都要带着那烙印,如今,难道老天爷明白他的苦,将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还了来?
狂喜如烈火,狠狠烧炙他的五脏六腑,他陡喊:"--小东西!"
尽管眼中泛泪成河,尽管狂悲狂喜似要从她身体中爆开,尽管人事已非,水灵灵还是不顾一切地投进她几乎要思念成疾的温暖胸膛。
"真的是你……"他笑中带泪,情难自已,用面颊摩挲她的发心。"我的小东西!"
曾经以为,今生心已无着处,情受已灭……老天!她合该是属于他的。
她泪流成海的笑,把头颅颤抖着深深埋进他的怀抱。
她懂,她懂,那相思,那苦楚,她没少受过一点,所以她才千里迢迢的找来,她要她的幸福。
"娘,跌跌,念念也要抱抱……"被冷落在一旁的赫连念剑满地乱跑,这该入画的美景里怎能少了他。
赫连负剑带着甜蜜幸福的笑容抄起吃干醋的小人儿,将他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圈入怀中--
朝阳高高地升上了水平线,海浪缓缓游来,吞没了两双倚偎的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