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于军今天抽了点时间去看他的父亲,所以段云很识趣的在一旁不多问些什么,不过她真的很好奇于军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
「这件衣服很漂亮!」随意拿了件今年最流行的细肩带背心短裙,段云口气轻快的说道。
于军只是瞄了一眼,「是不错。」
今天的他实在不是个陪伴她逛街的好人选,看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段云无奈的将手上的背心裙给挂回原位。
今天晚上的士林夜市很热闹,人来人往。方才她才请他在这里吃了几摊有名的小吃,不过他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们回家吧?」才走了几步路,她终于觉得无趣而开口提议。
于军无异议的点了点头,「好。」
看到他的样子,段云莫名的感到一把无名火不停的往上烧,无视他伸出来的手,径自在他的面前离去。
※ ※ ※
她并不是存心的,但自士林夜市回来后,段云就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房门用力的甩上。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刺伤了她,于军没有迟疑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重重的坐在床上,深吸了口气。
「云云。」他轻声叫唤。
吸了口气,段云才一脸平静的面对他。
「虽然可能无济于事,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于军坐定在她的身旁,诚恳的说道。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他的歉意,她只是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于军沉默。
「还是不行吗?」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中的失望。
「知道了对妳也不会有好处。」于军将外套脱掉,拿起一旁的遥控器将冷气打开,「我不喜欢夏天,总是热得一身汗。」
「你在搪塞我!」段云对此嗤之以鼻。
「云云!」于军皱起眉头,望着她。
段云直视着他,两人就这样无语相对,沉默许久。
「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你这种隐瞒的态度到什么时候?」呼了口气,段云一脸无奈。
于军想着今天对薛雨同夫妇所说的话,他认真的看着段云,心中有了认知,毕竟这件事迟早要让她知道。
「你要做什么?!」看到他正在解扣子的手,段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告诉妳一些事。」于军的手停顿了一会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淡然的开口说道:「我不想对妳有所隐瞒,我现在就告诉妳。」
「告诉我可以,但你也没必要脱衣服吧!」看到他的样子,她感到有些坐立不安。
对她的话,于军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将自己的上衣脱去,然后让自己的背呈现在她面前。
原本还想制止他的段云,看到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张大了嘴。
于军微侧过头,将段云吃惊的表情看在眼底,「妳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她像是着了魔似的,缓缓的走到他面前,手指轻轻滑过他平滑的背部。
他的背上有着一个威武的图腾,一个似乎是从火焰中诞生的男人──发亮的双眼,炯炯有神,如同冒火似的;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她,令她打从心底升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为什么?妳是什么意思?」于军开口,「妳是问我为什么要脱衣服还是为什么要刺青?」
「为什么要刺青?」手依然停留在他背上,段云的目光却直视着他的眼,「这实在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不知道怎么形容?」于军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若我跟妳说。我进过少年监狱,妳信吗?」
她闻言,刻意的倒吸一口气。
「若我说我跟律爵、凯文还有一个叫做颐关的好友,是在少年监狱认识的。妳又信吗?」
她不能说话。只能缓缓的摇摇头。
「我是在育幼院长大的,我无父无母,连高中都没毕业。」
「不可能!」段云喃喃道,「那个打电话来的人……律爵、凯文、你……怎么有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于军自嘲,「每个人都有过去。」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的话令她不知所措。
「后悔了吗?我早就告诉过妳,是我配不上妳,」于军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知道了这样的我,很可悲吧?」
段云缓缓的摇着头,「我只是惊讶,不是后悔。你总不能指望我对你所说的话无动于衷吧?」
「我当然不能。」她的态度令于军有些说不出的释然。
「可是我不懂,」她的眼底流露出沉思的光芒,「为什么会有人打电话来自称是你的父母?如果你真的如同你自己所说是在育幼院长大,你怎么可能会有爸、妈?」
「他们是很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于军的脑海中浮现了多年前的画面,「我在少年监狱的时候,他们突然来看我,自称是我的爸、妈。从我懂事开始,我根本就不知道爸、妈代表什么。我跟着一个姓刑的神父,神父给了我这个刑于军的名字,而我也带着这个名字过了三十几年。」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丢在育幼院?」段云怎么也不能理解怎样的父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于军耸了耸肩,他感到自己的心隐隐作痛,或许他没有自己所说的洒脱。
「你恨他们把你丢在育幼院?」看到他的模样,段云轻而易举的猜出他心中的矛盾,因为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为何如此仇视自己的父母。
「或许。」于军再一次耸了耸肩,口气显得十分的平静,「过了那么久,我都是一个人,我早就已经不奢望什么。他们的出现只是勾起一段我想要遗忘的岁月,或许我真的恨他们,但不管他们做些什么都改变不了过去的岁月,我无法坦然的面对他们。」
于军不愿自己在她面前呈现脆弱的一面,但他知道若自己想要跟她坦诚一切,就得要告诉她一切,不管是好还是坏。
「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们。」想了一会儿,段云喃喃说道。
「不要告诉我什么是应该,什么不应该!」勾起她的下巴,于军仔细端详她的五官,「因为过去的岁月,是我一路走来的。」
听他这么说,段云也不由得默然。她能理解他心中的苦,但她也为他不能将过去遗忘而感到痛心。而她想痛心的应该也有他的父母吧!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谈谈呢?」她建议,「听听他们的解释,不一定他们是有苦衷的。」
于军没得商量的摇了摇头,「我无法平心静气的跟他们谈,相信我,我试过。但我就是没有办法,我现在能够这样站在妳面前,口气平顺的跟妳提他们,这已经是我最大的极限。」
段云闻言,迟疑的咬着下唇。她想劝他,但又不知从何劝起,现在她的思绪也是一团乱。
「那你身上的刺青呢?」她要自己不要太急的逼他,转移自己的话题问道。
提到刺青,于军的脸上露出淡淡的一抹笑,「帮我刺青的师父当年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火』的图案……」
「火?!」段云打断他的话。
他点点头,「妳应该有听过律爵或是凯文叫我『火』,而我叫律爵『山』,凯文『林』吧?」
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她确实有留意到他好友对他的称呼,也很想问他,但总是忘了问。
「孙子兵法军事篇有写到──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我和律爵他们在少年监狱时,就好玩的取这四句话的最后一个字,代表着四个人。我就是火。」
「凯文是林。」段云接口,因为听他们聊天时,她有听到他们彼此之间的称谓,「律爵是山,那风是……」
「杨颐关,妳没见过他,他现在应该在日本。」于军向她解释,「在我们四个人陆陆续续出狱之后,相约去找了一位住在南部的刺青师父,请他帮我们个别刺上属于我们的图案。虽然我们都曾经荒唐、做过错事,但我们希望留住在少年监狱那份相知相惜的情谊;而老师父想了半天,就在我背后刻了这个火神──这是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所供奉的诸神之一。」
「太刚硬了!」她说道,「我不认为『火神』适合你,感觉有些暴力与……邪恶。」
于军一笑,「不可否认,年少的我确实是有一股暴戾之气,现在还是有,只不过是懂得隐藏罢了!」
低着头,段云不发一语。最后,她伸出手环着他的腰际,将头给埋在他的胸前。她可以肯定自己的家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将终身托付给像于军这样的人,但她不在乎,毕竟,他的过去属于过去。
于军思索了一会儿,才迟疑的伸出手搂抱着她。
「我只想告诉你。」她柔柔的开口,「不管你过去怎么样,不管你跟你的家人是怎么一回事,我爱你依旧。」
「不──」于军的理智要他将她推开,但他舍不得她身上传来的柔软感觉,一种令他平静下来的感觉。
段云抬起头主动吻他,感受他温暖的体温围绕着她。
「别这样!」怕情况会超乎自己的控制,于军终于下定决心,轻轻的将她给推开。
段云看着他,一脸的茫然,「为什么?」她不解。
「我……」于军欲言又止的望着她,最后默默的转身离开她的房间。
他知道若自己是个男人,就应该老实的告诉她,他已经承诺了薛雨同娶另一个女人。对她,他是注定得辜负了。
段云看着他离去,无法开口唤住他。她没有勇气,纵使心中想叫住他,但她还是看着他离去。
※ ※ ※
于军沉默的望着正在看电视的段云,这几天,两人的关系疏远而礼貌,他并非刻意,但却不由自主的想躲避她。
他已经是欠她,纵使爱她,他还是得娶别人。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不愿自己的存在再令她更加难受,只好与她的距离渐行渐远。唯一庆幸的或许是,她至今还不知道他对她的真正心意,这对她或许是最好的一种结果。
「这几天我的职前训练就会结束了。」没有转过头看他,段云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等训练结束,我会被派到台中去。」
于军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把正在看的杂志合上,「是吗?那很好!希望妳一切顺利。」
段云转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一脸的若无其事,「你只有这句话要说吗?」
深吸了口气,于军要自己平静的开口,「妳现在终于可以过妳想要过的日子。我恭喜妳。」
「你恭喜我?!」段云闻言,想要大笑出声。「你竟然恭喜我,我要离开台北、离开这里,或许更正确一点来说是要离开你,而你却恭喜我!在你心目中。我到底算什么?」
「妳是一个……朋友。」
「朋友?我看不是吧?!」段云感到失望的站在他的面前,「我看我只是一个投怀送抱,在沙滩上写下I LOVE YOU而令你难堪的女人。你从未说过一句爱我,但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已经丢掉了一切自尊,而你还是不留情的把我踩在脚底下,刑于军──你够绝!」
转过身,她感到泪水盈眶,她跑回自己的房间。她不愿自己在失去一切之后,还在他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只想保留住最后那一点所剩无几的尊严,讽刺的是,今天她的难堪全是自己惹来的,不能怪任何人。
「我有未婚妻。」
段云的脚步,因为听到身后所传来的话而缓缓停住,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正如妳所听到的。」于军要自己心中不要浮现任何的罪恶感,「我有一个未婚妻。」
段云转过身,一脸的不信。「你骗我。」
「我没有。」于军转过身,面对段云。
「可是你一直让我以为……」她的话声隐去,他从来没有令她有任何的遐想,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妄想。
「妳很特别!」于军缓缓的走向她,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摸着她的脸颊,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他可以如此肆意的触摸她,「我知道妳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在哪里,但我不想告诉妳。我想让妳释怀的到台中去展开一段新生活,我不想耽误妳,妳是个好女孩。值得更好的男人。」
「说这些话,」拨开他的手,段云摇了摇头,「你是希望就算分手也要成为好朋友是吗?」
「不要这样!」于军深吸了口气,心中感到沉甸甸。看到她这样子,使他心中更加难受,「我不晓得该怎么跟妳解释,我对人有承诺,纵使我不愿意,我也要做到我的承诺。」
「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吗?」段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我对你根本就不具任何意义。」
「不要硬逼着自己往死胡同里钻。」于军伸出手紧搂着她,看到她的模样,他心中也不好过,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自己充满了无力感,「事情并不如妳所想的,我可以对妳发誓。」
「你对我发誓,但你却要娶别人?!」段云忍不住嚷道,「我很特别,但你爱着另外一个女人。」
「妳……」看着天花板,他不知道他能说些什么,「我不爱她!我甚至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我怎么可能会爱她?」
「纵使你不爱她,你也不可能爱我。我恨……我恨我自己!」段云握紧自己的双拳,她想甩他一巴掌,但她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愿自己再受他影响。这并不容易,但她强迫自己做到。
「妳别这样!」于军用力的紧闭了下双眼,坦然的说道,「我爱妳!如果妳想知道的话。」
想听他承认爱她,但绝不是在这个情况底下,她难以接受的摇着头,「你侮辱了爱这个字。」
「云云!」于军口气显得愤怒,「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知道怎么跟妳解释?但我从没骗过妳,这次的婚姻是安排的。我现在不能反悔,妳懂吗?」
他的话声一落,室内一片寂静,只剩彼此沉重的喘息声。
「我不懂。」久久,段云缓缓的开口,她移开自己的目光不愿看他,「若你真的爱我,你就不应该去娶别的女人。正如我爱你,我不会去嫁给除了你以外的男人。」
「我……」于军用力的一抹脸,手掌传来胡子扎人的感觉,「对不起!」最后他道。
「我要的不是抱歉。」深吸了口气,段云强迫自己面对他,「我要一句话,你真的要去娶别的女人?」
于军缓缓的点了点头,「不过我可以向妳……」
「我什么都不要听!」她用力的将手一挥,手指不经意的划过他的脸颊,感到他的胡子刺痛了她的手,「我们完了。」
看着她跑离开的身影,于军莫可奈何的看着她离去;反正追去也改变不了任何既定的事实。他有股想吼叫的冲动,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缓缓的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经过段云的房间时,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从里头传来的啜泣声。他站在她的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强迫自己越过她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