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亦婷同巧铃依约来晚餐。
在她们人尚未到之前,宋乐乐一直绕在梁程身边帮忙。
宋乐乐从没见人煮饭作菜如此用心,活似在做一件艺术品似的。
他把葱切得几乎每根都等长,每炒过一道菜,会把锅子洗得光洁亮丽,擦干后才再炒下一道菜。
料理台上食物虽多,但从头至尾都保持得整齐干净。
这么费时的作菜,他却很有耐心且井然有序,真教乐乐看傻了眼。
忽地,她感动得从后抱住他,头埋在他肩上。“我真有福气——”
“嘎?”
他搁下铲子,捉住腰上那双手。
背后她的脸贴着,传来暖意。
乐乐大声地说:“我说——像你这种好男人,我若不爱你,我就是大傻!”
他放松地笑了。她总是给他自信,令他感到骄傲。
她眨眨眼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放你走的!这下你可怕了吧?”
“对呀!吓死我了——”
两人都笑开了。
不多久,亦婷和巧铃来按电铃了。
当大伙全就坐,郑亦婷搂着巧铃的肩,当面介绍了她们的特殊关系时,梁程愣了一下,随即极具修养而自然地和她们聊起天来,并不因此而排斥她们。
也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大方,亦婷对他的评价由“黑”翻“红”,对他甚至难得地有了赞美和微笑。
“这汤很好喝。”亦婷说。
“谢谢——”
梁程很高兴。
“希望你是我见过的男人中的特例,我这人向来对男人没有多大好感的。”
“他当然是,”乐乐主动护着他。“你见过哪个男人烧莱给我吃吗?而且——”
她指指四周。“你看!这间房被整理得多有秩序。”她多么以他为荣,看着梁程的眼睛里盛满爱意。
郑亦婷不得不附和道:“好吧,我承认你是和乐乐交往过的男人中最优秀的,但是——”她正色地对他严肃道。“要是你敢伤她的心,我一定不饶你!”
梁程微笑着点头。
他并不因郑亦婷的直率而生气,他看得出郑亦婷是真为乐乐好。
于是一桌子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极了。
席间宋乐乐心情甚好,容光焕发。没什么比得上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更快乐的,她一下子几乎将满桌的饭菜都扫光了。
这真是一个幸福的夜晚,乐乐心想。
晚上送走郑亦婷和吴巧铃后。梁程和乐乐一起收拾清洗碗盘。
“梁程,亦婷她们考虑要结婚,甚至想认养一个小孩。”
“看得出她们真正相爱——”
“那我们呢?”
“你说呢?”他吻上她额头,沿着她的鼻尖而下,碰触到她温暖而湿润的红唇,顷刻间,她全身酥麻,一阵阵触电般感觉窜流。
乐乐的呼吸转为急促。他的手滑过她光滑细柔的肌肤,一步步带引她进人深沉的欲望。
脏盘子才洗一半,他们人却溜到床上缠绵起来,对刚坠人情网的恋人而言,时间似乎永嫌不够——
他们恣意地探向彼此的身躯,爱欲像一阵又一阵的浪潮向两人袭击而来。
她的娇喘、低吟,让他解放了潜藏的欲望,那是他前所未有的冲动饥渴,像匹狼似地,迫不及待扑上它的猎物。来自身体一波波的高潮,使他带领着乐乐奔向快乐的极致。 这不只是肉体的欢愉,更是两人间彼此灵魂的交合,他们融人了彼此的体内,紧密地结合。
当两人筋疲力竭分开躺下时,乐乐的手依然缠在地身上,依恋前一刻的美好。
但是,不免心中有一丝怅然。
“梁程,你下个月签证到期,就得回台湾,那我们怎么办?”她依在地怀里,忍不住地叹气。
台湾和雪梨,北半球和南半球,多遥远的距离呀!这份爱才刚萌芽,他人却要离开,这是多么残忍。
他会不会一去不回?
梁程环住她,认真地道:
“我回去补签证,再回来看你,我的工作很自由,只要能传真文件就可以——”
她相信他。相信他和她一般认真。
梁程甚至说:“等我下次回来时,我们再一起找间大一点的房子,住得舒服些。而且最好有张大桌子,好让我绘图方便点。”
他是挺认真的,乐乐高兴地笑嚷:“明天我们就先去买大桌子——”
他敲她头。“现在就买呀?又没地方搁?”
“搁阳台啊!”
“那么急干么?”
“先买嘛!我老早就想要添—张大桌了。”
他瞪她一眼。“原来是你自己想要!”
她嘿嘿干笑着。“买了大桌子,你回台湾后、我可以在大桌子上一边喝咖啡吃三明治,一边想你。多诗意!多浪漫!甚至在上头给你写信——”
这屋子里有了他的东西,就似他并未真离开。他人还未走,她却已经开始害怕寂寞。即使他还会再回来,但她仍是觉得害怕得紧。
也许是他真的太好了。
宋乐乐知道自己从未爱上过一个这么好的男人。也正因为如此,特别怕失去、怕他消失。她没将这种感觉说出口。
梁程望着她,答应道:“好!明天就去买张超大的桌子,在回去前就先用惯它。”
“就像‘热车’一样!”她兴奋地打了个比方。
他大笑。“是!是!就像热车!”
说着从后抱住了她,完全拿她这个古灵精怪的脑袋没办法。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该‘热’一下?”她仰头大胆地说,转身抱住了他。
“哦?”他笑她。“还没分开,就要开始演练小别胜新婚的情境了?”
不知何时,他也感染上她的幽默感。
“不——是假如天天都恨不得见到对方,连一分钟不见面就开始想念得要死,这才证明我们的感情有多浓啊!”她偎在他怀里诉说着衷情。
这下子,梁程再也笑不出来了,心情一阵激动。没想到乐乐对感情的态度如此浓烈,他真想像不出。万一他真的离开了她会怎样。
梁程疼借地搂紧了她,像要把她融人胸膛,乐乐都快不能呼吸了,她的心情也相当难过,鼻头一酸,差点泪又要来了。
高兴、高兴,宋乐乐你该高兴才对,宋乐乐如此告诉着自己;有这么一个好男人来爱她她应该高兴都来不及了,一还哭什么?她抬起头,强装出笑脸!
“我爱你,梁程……”
话未完,梁程已紧紧封住她的唇,像火山爆发般的强烈情感在梁程体内窜动。
他们拥吻得仿佛忘了这个世界,忘了还有时间的存在……
☆☆☆
隔日,趁宋乐乐中午放学,还未到咖啡店工作的空档,梁程真的在校门口等她,两人兴致勃勃地杀到二手店去看桌子。
路上他问:“你不怕老板认出你来?”
“嘎?什么?”
“你曾打破他店里的一只花瓶!”
“喔——”乐乐恍然大悟。“你不提,我都忘了。”她似一点都不怕地。“我想那老板很笨,不会记得我的样子!”
“万一记得呢?”
“等记得了再说!”
梁程摇头笑笑,真受不了她这乐观过头的性子。
她伸过手臂,主动挽住他。
在人潮里,两人就和一般热恋中的男女没有两样!
雪梨的空气新鲜,没有台北灰蒙蒙的烟灰和污染,于是一切景物变得太清楚,街景美得仿佛不恋爱就太可惜一般。
澳洲人随兴的生活方式和宋乐乐个性很合,悠闲到走起路来仿佛都似在跳舞。
梁程渐渐喜欢起这个城市,爱上这种自然、随兴的感觉。阳光下,宋乐乐那天生习惯挂着笑意的唇角、显得那般可爱。
突然,她跳起来偷亲他面颊一下。
他下意识躲开,但没成功。只能瞪她一眼,小声道:“这是街上呀!”他不好意思。
看他窘迫的模样,她促狭地眨眨眼、乐得很。
“怕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你太正经了!”
“谁似你这么大胆?”他故意凶她。
她才不怕他。“对、对、对,我是太大胆了,可是你看阳光这么好,你这么英俊,害得我又想亲你了——”
说着,人就扑了上来,她又恶作剧了。
梁程害羞地推开她。“走开!”
“不!”
“走开!”
“才不——”
他敌不过她猛烈、黏人的攻势,索性往旁跑开。她笑着追上前骂道:“梁程!你这个胆小鬼!让我亲一下会死啊?”
他突然停住,害她差点撞上他的背脊。
他一转身,俯下身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吻,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把她吻得差点窒息,还不肯放过,直到她快没了气……
终于,他松口。“够彻底了吧?”
她大口喘气。“够……够……差点被你害得窒息——”
他牵住她的手继续拉地往前走。
“我是男人,应该我来亲你,我来牵你。你是女人怎么可以主动呢?”
“喔!沙猪主义。”
“是的!我是很传统的。”
“真是闷死我了!”她娇嗔道。
两人嬉闹间,终于来到二手店。
老板果然没认出她来。
十分钟后,宋乐乐在店内忽然大声尖叫。“我的手链没了!”
玻璃橱窗内,已失去了它的踪影。宋乐乐不敢相信地怔怔站住,傻了眼。
梁程用着不甚流畅的英文询问老板那只水晶手链的下落。谈过后,他转述给乐乐听。“它被买走了。”
“什么时候?”
“几天前。”
“我以为我和它有缘的……”她垂下肩,沮丧极了。
就这么不见了!真不可思议!早知道应该毫不犹豫借钱买下,偷也要偷走它。
它不见了,反而变得更珍贵起来。令她更加失落难过。
梁程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她叹口气。“现在它真在别人手上了,算了!再恼也没用。”
“对了!我们来挑桌子吧!给你选,看你喜欢哪张,我来买给你。”梁程故意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没懊恼太久,立刻又兴致勃勃地挑起桌子来,东看西瞧的。 宋乐乐很快又笑容满面。
最后她挑了一张要两个人才抬得动的褐色长桌。
梁程二话不说,付了帐。
两人跟着合力抬那张桌子返家。
路上人多,他们必须小心闪躲行人,桌子又重又大,不一会儿两人已汗流浃背,但最后还是搬回家了。
宋乐乐好得意地绕着桌子直打转,不时还东敲西敲。
梁程从冰箱拿出两瓶可乐,两人就坐在桌子上喝了起来。
宋乐乐跑进屋内找来墨水笔对他嚷:“来、来、来!我们在上头写日期签上名字!”
“干么?”
“做个纪念嘛!”她高兴地。“这可是我们一起买的第一件家具哦!”
梁程拗不过,顺从地签上名。
她满意了,才又手忙脚乱地更衣,准备上班去。
“我要迟到了!”
她向后嚷道。匆匆往门外跑去。
下楼时,梁程的声音追着她。
“宵夜想吃什么?”
“随便!”她大喊,一口气跳下三个阶梯,看得他心惊胆战。
☆☆☆
离开咖啡店后,乐乐如往常直奔PUB上工。
人才进店,经理就叫住她。“宋乐乐,你有没有遇见亦婷?”
“嘎?”
“她今天中午没来上班,也没请假。”
一定是照顾巧铃才跷班了。
他忙替郑亦婷敷衍经理。“我晚些CALL她,她大概有事晚些来吧!”
“那就麻烦你。”
“好的。”真可惜,亦婷没来,她还想告诉她,她新买的桌子。
乐乐速速系上围裙上工去了。经理找了别人代替吧台的工作。
晚上,乐乐CALL郑亦婷N次,都没回电。直到打烊,郑亦婷都没来。
“八成和巧铃去玩了。明日准被经理骂死——”
乐乐嘀咕着。
“她没去上班?”梁程正替她热宵夜。
“没——她每次一兴起,就会先跑去玩,回来才记得要请假,经理常被她的先斩后奏气到跳脚。”
“她不怕被炒鱿鱼?”
“才不怕,她调酒很专业,不似我只端盘子。谁都会,有我没我都一样——”
乐乐忍不住发起牢骚来。
梁程敲她头。“别抱怨!以后你就是医生了,也是专业得很——”
乐乐笑眯眯地道:“也对!”
☆☆☆
隔天,郑亦婷还是未上班,经理怒不可遏。乐乐觉得奇怪,下班后跑去找亦婷,没想到亦婷人却待在家。
乐乐一见到人,气得骂她:“为什么不接电话?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害我担心死了!”
郑亦婷神色疲倦,懒懒地回沙发半躺着,也不答。
乐乐这才觉不对劲。“巧铃呢?”
“在医院。”
“医院?她怎么了?”
郑亦婷疲倦地倚向沙发背。“前天下搂不小心摔了跤,小腿被锈掉的扶栏划了一道伤口,缝了十多针。”
宋乐乐在她身旁坐下安慰她。“你放心,这是外伤,缝合就好,别担心——”
郑亦婷点点头,精神有些恍惚。
乐乐劝道:“婷,你最好明天去上班,经理好气你,你该和他请个假的。”
郑亦婷紧抿唇,不说话,表情木然。
“你是怕她留下疤痕吗?那可以用贴布慢慢恢复的。”她以为她是担心这个。
但亦婷仍是沉默好久,才淡淡回了一句。
“巧铃那天送医院时。血流如注,后来,后来——”她深吸口气,抬起头来面对乐乐。“乐乐,医生检验的结果,发现她是爱滋病带原者。”
“嘎?”、
乐乐听傻眼。
她一字一句清楚地重复:
“吴巧铃她是爱滋病带原者。”
那意味着——亦婷的处境——
“怎么会?”乐乐怔怔地,一下子心全乱了。这事情来得太可怕太突然了。
“会不会是医生验错了?你知道医院检查不是百分之百对的,也会疏忽,也会——”
“乐乐,巧铃被强制留院治疗,需要追踪任何和她有过关系的对象。原来、原来——”她气得胀红了脸。“原来她竟还有一个男友及另一名女友,她的感情竟然如此复杂,而我全不知道——”她愤怒而激动。“现在我也被强制检验,乐,我很可能——不!我一定是被传染了!”
“胡说!”乐乐制止她再想下去。“你不会这样倒楣的,检验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下礼拜。”
突然,乐乐捉住她双臂。“你听我说,你照常去上班、照样工作,就当这事从未发生,等报告出来再说。”
“不!我没办法!”她哽咽。“我怕调酒时不小心会传染给别人。”
“没这回事,你不一定有病!”乐乐嚷道。
亦婷失措地嚷:“你别再来见我,别靠近我,以免被我连累——”
“郑、亦、婷——”乐乐倾身用力抱住她。“你冷静一点,听我说,AIDS没这样容易传染,我是医学院学生,我懂的,你先别慌——”
“可是——”她急哭了,头一低掉下泪来。
“嘘……”乐乐轻拍她的背,镇定住她的情绪。可伶的亦婷,这两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定吓坏了。
宋乐乐整晚都在安抚她的情绪,还逼她吃晚餐,同经理道歉,逼她答应明天一定得去上工。
直到夜深,宋乐乐才离开。
一个人走路回家,一路上她心不在焉,比平时多花了一倍时间才回到家门口。
梁程因担心而在门外等着,他不知她去找亦婷。
夜已经很深了,他着急不已,终于见到了乐乐。
“怎么这么晚?”他不禁责备她。
她抬起头,看见他在门外等候,突地扑进他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好怕,比亦婷还怕。她吓坏了。这事怎会落到她好友身上?
总以为,倒媚的事不可能如此接近自己,等真发生了才知道害怕。
一整晚,宋乐乐为这事怕得直打颤,她很清楚亦婷感染的机率极大,而倘若她真受感染了,爱滋病几乎是无药可治。
她见识过病情发作的模样,简直惨不忍睹。
今夜,她寡言而沉默。
梁程担心着她,但她啥也不说。这么隐私的事,怎可告人?
梁程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陪着她沉默,暗暗希望她烦恼的事快过去。
“梁程,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她突然说。偎着他的脸颊,有些感慨地。
他轻拍她额头。
“我活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不只活得好,还得活得快乐!”
“你今天倒底怎么了?”
她惆怅万千。“只是觉得人生的无常。既然生死不由人,我只希望活着时,带给你的全是快乐的回忆。我妈常对我说:人是不能比较的,能比较的只是谁活得比较快乐。人生苦短,用来痛苦太浪费了。”
梁程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怪不得初见她时,她是那么乐观,那么有活力,日日活得似阳光,暖烘烘地。
现在他受她感染也变得笑口常开了。
梁程入睡前对她道:“你放心,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快乐得很。”
“若哪天你不再快乐了,我会离开你。”她说,拥着他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