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晚上,莫迪亚斯都溜到屋外,对着夜空仰首哀鸣,一声连一声,凄厉哀切。
我坐在屋内听到它的嚎声,总不由自主地流泪。
我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洞悉它的心绪、喜怒,纵使我明白它因何悲鸣,我却无法用它的方式给予它安慰。
我能做什么呢?除了坐在那儿陪它一起伤心哭泣,我还能为它做什么?
每天,我听着莫迪亚斯的哭嚎声,总这般地问着自己,而我总得到丧气的答案,那就是,我完全地无能为力!
这件事和那个男人丢下的谜语日日困扰着我,连带使我对所有一切都觉得疲累,“午夜兰调”每晚都飘着悲伤忧郁的曲子,小乔总是担心地透过玻璃望着我,而我没有救赎的能力,只能让那些歌曲把我拖到更深更暗的绝望穴洞。
这种灰色的心情会吞噬理智,腐蚀生趣,我知道!可是我任由它发展,既然我阻止不了莫迪亚斯眼瞳的黯淡,那么我就陪它一起被哀愁消磨噬尽,让那股毒液啃尽我们的皮骨,我们的精神,所有的一切。
最终我们终能达到真正的心意相通!
我望着沉浸在银色月光下的莫迪亚斯。是的,最终我们还是能得到真正的心意相通。
我看着它,眼皮合上前,脑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整晚我都似睡非睡,梦境与现实交相杂混,我分不清我究竟是醒着或在梦中,耳中一会儿响着莫迪亚斯的哭嚎,一会儿却又变成我原不在意的话……命运的黑洞会吞噬所有,命运的黑洞……哭泣的脸……
扭曲的梦境在清醒后不复记忆,一晚的睡眠遗留给我的只有剧烈抽刺的偏头痛。
按着额际,我感到体侧偎着一团温暖,不必看我也知道是莫迪亚斯。我们都为自己的无能哀泣,我们一起坠落至低调黑渊的最低点,却找不到可以互相慰藉的方式。
不知道这和无法沟通比起来,哪种较糟?
我探手抚摸它的皮毛。它沉静地睡着,失去神光的金瞳紧紧地闭着,我俯下身亲吻了它一下,起码我们还共拥着哀矜、这温暖。
“莫迪亚斯,我走了。”我轻轻对它说。
逆着风沙骑到电台,一进去就迎上了老总……八百年也见不上一次面的老总,却在我形容似鬼魅时出现。看到我这样,他大概会怀疑当初的决定?
“总经理早!”我强迫自己撕扯出一抹笑,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生面孔,更后面则立着——一脸躁烦的小乔。
“商别,这是我侄儿,你应该认识嘛!”老总提着一点笑地说,他身后一年轻人只是赧着脸呆笑。
我茫然地望着这个我好象应该知道的人,却怎么也搜寻不到关于他的资料。
“商别同学……”那个人往前站一步,嗫嗫地说:“可能毕业太久,你忘了我了……我们曾经同社团过。”
我记起来了,在他那句“商别同学”之后我就记起来了。他是那个我不知其名的“恩人”。
“啊,你好!好久不见了。”
“那你们聊聊。”老总威严地下了个特权令,允许我有片刻摸鱼的权利后,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离开。
我和那位一点也不相熟的昔日同窗目送老总的离去,然后我转向他。
“我们去会客室坐坐。”
他十分羞赧地点头,随在我身后走进会客室。
“你现在在工作吗?”将饮料放到桌上后,我坐到他左侧的椅子,含笑问到。
他摇摇头。“我还在念书。”
“喔!那很好啊!”
“也没有啦!只是毕业后不知道做什么,就再去考试。考上,就去念了。”
终究不同命运出身;别人可以不知道要做什么,对日子还充满幻想期待,而我,只能一直往前冲,什么也不想。
着就是玻璃和水晶、煤矿与钻石的差别;前者渺渺数文,后者价比天高,可是也没什么好不平的,世界本来就存在天生的不平等。
“商别同学,你怎么都不说话?”
“对不起!一时闪神。”对他抱歉地笑笑,说道:“我还得向你道谢呢!要不是你的美言,我现在可能连窝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那没什么——”他呐呐地说:“我只是觉得你很适合着工作。”
“总之,谢谢你!”
“那没什么……”他无措地直说没什么。
“我想,我该走了,打扰你工作时间,真不好意思。”
“那可不!你可给了我额外的休息呢!”
送他到门外,我犹豫片刻,迟疑地开口:
“嗯……我能不能请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欣然地过分地问。
“请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脸上的表情在听见我问题的刹那,变得无比滑稽,好象他无法决定怎么表情,于是所有的动作都揉在一起,混成一副滑稽怪异的脸谱。
“对不起,我那时从来不记得人名的,所以……”
“没关系!没关系!”他恢复控制后,急急说道:“我姓宋,宋学祺。”
“那么,宋同学再见了。”
他又弯身又挥手,耍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我走回办公桌,才坐下,小乔就靠过来。
“是谁啊?”
“以前的同学。”我淡淡地说。
“你以前的同学和老总什么关系?还要他陪?”
“不清不白的关系。”
“什么叫‘不清不白’的关系?”小乔一头雾水、茫茫然地问。
“血不是浊浊的?”我问他,他呆呆地点头,我又接着说:“那有血缘关系是不是就是不清不白?”他显得更茫然,但还是点点头。
“所以啦!”我低下头拿盘带,不再理他。
“他们是父子?”偏他仍有一堆问题,死缠不休。
我叹口气,抬头看他。
“你这么关心他们的关系干吗?”
“好奇啊!”他理直气壮地说。
“快去工作吧,以免待会儿又有人唠叨。”我赶他,他还是倚着我的桌边,神色正经起来。
“你昨晚没有睡觉?”
“晚上不睡觉做什么?当夜盗啊?”我啼笑皆非地问。
“你的脸色很差……”他担心地说:“看起来就像大病一场似的……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或许我帮得上忙!”
“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没事的。”我朝他笑笑。虽然我知道小乔对我的好,但是我不习惯掏出我的心事,那令我有被透视的感觉。
小乔注视我几秒,点点头,叮嘱地说:
“有事需要我帮忙就说,知道吗?”
我笑一笑,随后我们就各自忙去了。
一天的疲累到了尽头时,我简直是涕落的拥抱这结束。
刻意避开小乔的询问,交代完‘午夜兰调’的播出事宜后,我几乎是狼狈地逃离电台。
因为我的颓委,原本是现场的‘午夜兰调’暂时改为录音播出,面对小乔的质疑脸色,我寻不到适当的说辞掩饰自己的心情,于是干脆什么都不说,用沉默阻挡所有必然的疑惑。
走出电台,我望见好几天踪迹未现的他。
在人来人往的拥挤中,他仍如光一般的耀眼!一身的黑无损他的光芒,反而特异地又凭添他的闪烁!
他一步步地朝我而来,终于停在我面前。
“你看起来好忧伤!这并不是我地本意。”他的声音依然低嘎清冷,而且藏着重重的伤痛,好似我的忧喜直接决定了他的喜怒情绪。因为我的困烦,他无可避免地也坠入苦愁的深渊。
我抬头注视他,觉得困惑不解。何尝只是他受我影响?我也深深受到他磁力的牵引。但是,我的心中……思绪杂沓,如一团纠结找不着起始的丝线。
“你是谁?”我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紧紧抓着世俗的习惯,掩盖我的无措慌张。
他的嘴角显出一缕淡淡的笑痕,冷涩粗嘎地说:
“我是谁真的那么重要吗?我就是我这个答案对你仍不够?如果是这样,我会遂你所愿。我叫——”
“等等!”我喊道:“你——”
“迪亚斯。”
他不顾我的喊叫,说出了他的名,而我,则像个呆子般的重复。
“迪亚斯?”
“是的,迪亚斯。可是也有人叫我莫迪亚斯。”
我后退一大步,震惊地看着他。他叫莫迪亚斯?他和莫迪亚斯一样的名?
“你是怎么了?我让你想到谁吗?”他一脸迷惑,但却又像是嘲讽。
“不,我……只是……你……”我迷惘不知所终,只能喃喃地低语。
“你能给我你的心吗?完完全全的一颗心,只属于我的一颗心?”他无视我的疑惑,丢出一个令我失措不解的问题。
我错愕地瞪着他,脑中空白了几秒,接着怒火就这么突然窜出。
“那你的心呢?我给了你我的心,你是不是也给我你的心?”我怒不可遏地问。
他摇摇头,近似怜悯地说:
“我的心早已献给人了。你能给我你的心吗?”他又问,坚持执拗,得不到答案誓不甘休的神情。
胸中的火,听到他如此说,不仅越升越高,还混杂一股莫名的心痛。
“这公平吗?你的心给了别人,然后又来索求我的心,这公平吗?”我惨惨地笑。
“生命本来就不公平,这件事你早就明白了,不是吗?”他柔声说,手轻轻地拂过我的颊,淡得像风。
“因为无能为力,不可控制才有不公平。如果掌控权在我,我就可以避免掉这不公平。”我激烈地说。
“感情是理智掌控得了的吗?真是如此,你又因何消瘦、憔悴?”他洞悉一切地说,墨镜后的眼仿佛透过厚厚的围绕,将我的保护膜用力撕开,挖出我的真意,我无法忍受这待遇。
“我因何消瘦憔悴还不劳你的心!如果你有多余的心力,请你用在心系之人身上,不要随意地在街头搭讪人!”
他看穿我的虚张声势,得意地露齿轻笑,傲然地转身离去,遗留我错综的心绪,痛苦迷乱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