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家今天在此,是为了参加这位先生和小姐的……”
萝拉听到了牧师的声音,不过那彷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她唯一听得清楚的一句话,是贾詹姆的“嗨,万人迷,准备好要套上婚姻枷锁了吗?”她真希望地板能迸开一个缝,把她给吞进去,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不得能把这个站在她旁边的男人打昏。如果她没弄错的话,他脸上挂着的那个微笑,是种不怀好意的窃笑。
即使在这个时候,她仍然有紧急叫停的冲动。但是她从眼角瞥见了身穿黑衣的祖母天呀!奶奶,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场合谈穿什么样的衣服!只见奶奶喜极而泣,拿着手绢拭泪。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祖母这么快乐过了。
“……婚姻是项古老的制度,是上帝精心设计的……”
讲到服装,萝拉的注意力自然而然飘向那位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身上。她原以为他会穿正式一点的服装来,至少穿条好一点的牛仔裤,不那么泛白,不那么旧,而且也该洗得十分干净。至于他身上的白衬衫和海军蓝配米色的粗呢外套,也还过得去。但,老天,他那双靴子,至少也该刮掉上面的泥土。然而,就算他干干净净的,看来还是不像个参加婚礼的人。
萝拉可以想见宾客们会怎么想,除了道格以外,每个人都相信这桩婚姻是绝对合法的。她原本并没有打算邀请宾客参加她的婚礼,但是消息一经传出去以后显然这是祖母的杰作,请几对夫妇来参加婚礼,便变得有其必要了。确拉可以发誓,她现在确实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而且大多数人都在问:“她究竟是在哪里认识这号人物的?”
“……因此,让我们齐聚在此,庆祝这对新人的结合……”
贾詹姆听见牧师说的话了,但是他却无心听。他知道,那位口含银汤匙出生的小姐正在生他的气。他敢打赌,她一定是气他迟到了。他还敢打赌,她一定在气他的穿着打扮。果真如此,那就太令人遗憾了。老实说,他对她的穿着也很感冒。她穿着一袭简单的象牙色服装他哥哥最近买了一头印度瘤牛,不就是这种象牙色吗?而他敢打赌,那件衣服的价钱可以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让他念完法律学校的课程。在半个地球都闹饥荒的状态下,随便滥用金钱,简宜就是罪过!不过,这个女人除了她自己,恐怕不曾考虑过任何人。
“贾詹姆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这个女人为你合法的妻子,终身尊敬她、珍惜她……”
贾詹姆嘻皮笑脸地想着,看在她在著名的法律事务所工作的分上,有何不可呢?那家事务所的专业形像颇具声誉,但收费非常昂贵。没钱的委托人休想踏进大门一步。不,那不是他想执行律师职务的地方,穷人也需要法律代表,穷人
“贾先生?”
牧师声音中隐含的意义,以及现场突然鸦雀无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连萝拉似乎也屏息以待。
“你是否愿意娶这个女人为妻?”牧师重复一遍。
为了惩罚她带来的精神苦恼,贾詹姆一边夸张地微笑,一边伸手揽着萝拉的腰,用力一提,把她整个提离地面,“当然愿意,我可没打算让这只迷人的小母牛从我手中溜走。”
开始时,萝拉还努力地不发一言,但是最后,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发出不平之鸣。她觉得自己彷佛听到众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气。
“白萝拉小姐,你是否愿意嫁这个男人为你合法的丈夫,并终身尊敬他,珍爱他……”
……并一有机会独处便杀了他,萝拉默默接下去说。这场婚姻绝不是明智之举。她不但无法给祖母一个延续生命的机会,就连她自己,都要因为和这个野蛮人打交道而命丧现场。
“白小姐?”
萝拉抬头看了牧师一眼,好象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似的。
“你愿意嫁与此人为妻吗?”
萝拉不记得自己是否回答了这个问题,甚至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她确实发出了一个低喃的声音,而牧师似乎把这个声音当成“愿意”的意思,因为她记得牧师接下来向她要戒指。
戒指?
噢,糟了!她完全忘了她还需要一个戒措。萝拉不知怎的望向贾詹姆,彷佛他有办法可以弥补这个疏失似的。然而,这位新郎,和牧师一样等着。萝拉觉得十分不自在,因为她知道全屋子里的人都在等着她,而且心存疑惑。于是,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准备开口告诉牧师他们没有戒指时,站在她旁边的男人同样小心翼翼地从手指上拔下了一个东西,交给了牧师。
在这同时,贾詹姆湛蓝的眸子和萝拉的棕眸有了极短促的接触。随后,萝拉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这个男人的确有双相当不错的眼睛,一双善良的眼睛。同样的,贾詹姆也觉得萝拉变柔和的眼眸非常美丽,也许甫获纡解的情绪便是这项改变的主因。但不管原因为何,它毕竟是发生了。
“戒指是内在承诺的外在象征。”这位牧师另外又说了一些好听而感性的话,散布在贾詹姆和萝拉四处游走的思绪上。然后他指示贾詹姆为萝拉戴上戒指,并跟着他说:“以这枚戒指,我与你结为连理。”
最后,牧师说:“我现在宣布你们为合法的夫妻。你可以吻新娘了。”
从萝拉脸上惊讶的表情看来,显然她并没料到这也是婚礼的一部份,就像她没有想到需要一枚戒拾一样。原先蠢动于贾詹姆心中的恶作剧心理,此刻又再度显现了。不应该这样!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是管他的!他毫不犹豫地把她搂在怀里,老实不客气地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萝拉此时的震撼,不下于被一列出轨的火车撞到。她原先想的只是在脸颊上的一吻,或只是唇上轻轻的一吻,而不是这样一个真枪实弹的吻。
接着他蓦地放开她,和他吻她时一样突然。萝拉呆若木鸡地站着,直直地瞪着贾詹姆,他也同样地盯着她。祝贺的亲友们将他们团团围住,高兴地向他们道贺。
“真是太好了,亲爱的。”一个女人亲吻着贾詹姆的脸颊。
“真是个可爱又特殊的婚礼。”另外一个人说。
“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还有一位宾客以带着点外交辞令的口吻问。
没有人提到新郎不搭调的服装,和他富乡土味的行为举止,也没有人提到为什么他们的婚戒,只是个普通的毕业生纪念戒。
同样的贺词和同样的问题也如潮水般向贾詹姆袭来。他觉得自己快被淹没了。为什么这些言行夸张的有钱人,不会被这些无聊话给烦死呢?也许他们生来就对这些痴呆的问题和无意义的谈话,具有免疫力。
另一方面,尽管他极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萝拉的吻一点也不无聊。他原以为她的吻很乏味,他甚至也希望她的吻很乏味,但事实上感觉捧透了。尽管她一点也不投入,甚至有点被动,但是她的吻依然……他绞尽脑汁想,结果脑中出现了“魅力”这个宇眼。对了,她的吻就是很有魅力,因为她的唇出乎意料地柔软,而且那么的顺从。如果她采取主动的话,她的吻会是什么滋味?
这个念头一闪过脑际就被他甩开。这里可不是胡思乱想的地方。再过一两个星期,一切都将结束,他们也将各走各的路。现在,他只需全神贯注应付这个讨人厌的喜宴。
“先生,来份三明治吗?”那个脊背挺直、穿着白衬衫、先前强要他脱帽的男仆,拿着一个光亮的银托盘,操着纯正的英国口音问他。
贾詹姆瞪着那些小得像邮票一样的三明治,暗自咒骂了一句,这些东西令人受不了。“不,谢了。”他随后想了一下问:“你们不会刚好有大香肠吧?”
“大香肠?”这位男仆轻蔑地问,彷佛唯有如此才能让那讨人厌的字眼通过他矫揉造作的嘴里。
“对,大香肠,就是那种夹在两片面包中间,像香肠一样的肉。”
“没有,先生。”他微抬下巴,“我们没有这种夹在面包里,像香肠一样的肉。”
男仆走开后,刚刚那位问萝拉在何处认识新郎的女人,随即停止了对萝拉的纠缠,转身走向他。她装出一个微笑,对他伸出一只手,手上那枚钻戒,大得足以塞满整个足球场。
“我是霍海伦。”贾詹姆握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接着说:“不知你是否和贾威廉有什么关系?就是那个石油大王贾威廉。”然后她又故作神秘地说:“当然,大家都知道威廉拥有本市半数的不动产。”
“噢,也许他的确是石油大王,而且拥有半个城市,但是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哦!”她拉长尾音,然后又大胆地问:“那么,贾得烈呢?就是塞凡纳市的贾家,贾得烈。”
“恐怕也没关系,虽然我非常希望能和他扯上点什么关系。他就是那个捧角大王,不是吗?”
海伦苍白着脸问:“捧角大王?”她的语气和刚纔那名男仆提到大香肠时一样。
“对,他留着一头金色长发,穿着紧身的条纹衣,脖子上还绕着一条大蟒蛇。”贾詹姆停了一下,好象在想什么似的,然后接着说:“不对,等一下,那是野人贾鲍勃。”
霍海伦看来是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
“我和萝拉,”贾詹姆假装一副很陶醉的样子:“就是在捧角比赛场里认识的。”
海伦终于开口了,从她的声音就可以听出她心里的震撼,“你和萝拉是在……捧角比赛场里认识的?”最后那几个字听起来简直像蚊子叫似的。
贾詹姆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对,她爱看极了。”
海伦低声咕哝着缓步离开,但却不小心撞到萝拉。
“噢,海伦,你和贾詹姆见过面了吗,”海伦又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并且继续往前走。
萝拉皱皱眉,满脸狐疑地转身问他:“你对她说了什么?”
贾詹姆一脸无辜地说:“没什么。我只不过告诉她,我们是在摔角场上认识的。”
萝拉静默了半晌才问:“你的确很喜欢在我朋友面前羞辱我,对吗?”
贾詹姆故意想了一下:“嗯,不错。不过,那就像射击死鸭子一样容易。”面对萝拉不解的眼神,他解释道:“要羞辱你们这些人太简单了。”
“我们这些人?”
“对,你们这些出身高贵,连吸的空气都比别人新鲜的人。”
“我想,你已经说得够多了,贾詹姆先生。”她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想。
“而且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白小姐,噢,对不起,我应该叫你贾太太。”
萝拉并没有中计。就法律而言,他也许可以叫她贾太太,但是事实上,她还是白小姐,谁都无法改变。
“让我们把话说清楚。”萝拉说:“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希望一切都维持原状。
“我没问题啊,万人迷。”
“另外,请你不要叫我万人迷。”
“那请你也不要叫我贾詹姆先生。我的名字就叫贾詹姆。”
“很好,贾詹姆,你觉得我们现在可以签结婚证书了吗?我祖母想见你。”
“随你便,反正付钱的人是大爷。”
“你记得就好。”
“噢,就算我想忘,你也不会让我好过的,不是吗?”
贾詹姆那恼人的微笑,让她想到水火是绝不能兼容的;更让她想到,她和贾詹姆就像火遇上油,即将引发一场危险的世纪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