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水缸的水挑满之后,万荏弥按揉着肩膀,舒缓酸痛,然后拖着有点虚浮的腿踏进厨房,看见钟其扬坐在长桌前,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之后,又转回身去继续写。
「你……还在生气啊?」她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将下巴靠在桌上,眨巴着一双大眼瞅着他低垂的脸。
他瞥她一眼,冷淡的开口。「没有。」
「才怪,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还在生气。」她噘着红唇,接着撇了撇嘴,然后低声的逗他,「别生气了啦,气多了很容易老喔!长出了皱纹,就可惜了你这张英俊的脸了。」
「我说我没生气了。」钟其扬睨她一眼,瞧她挤眉弄眼的逗趣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
「对嘛、对嘛,笑一个多好,长得这般俊俏就该多笑的嘛。」万荏弥也笑开了脸,终于松了口气。
「妳认为我长得好看?」他挑眉问。
「当然啦,我不是说过了,小老板你是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别再问我是不是见过潘安。」
「妳喔!」他摇头失笑。
她也笑了,然后回到她好奇的问题。
「你在写什么?」她走到他身后,从他肩后探过去。
「把昨晚玉珊瑚的烹调法记录下来。」他也不隐瞒。
「玉珊瑚啊!可惜只有十尾,前八尾还浪费了,早知道那么好吃,就多抓几尾回来。」想到昨晚的美食,她口中津液直冒,在他身旁坐下。「之前你说了,我还不怎么相信呢,没想到吃了之后,才发现比起桂河的玉珊瑚,天池的玉珊瑚等级真是高出太多了!」
「妳以前吃过玉珊瑚吗?」钟其扬挑眉,盯着近在咫尺的小脸。
「当然吃过啊,而且吃过好几次呢。」万荏弥不疑有他,指了指他放在桌上厚厚的书册。「这么厚的本子,里头都是你写的食谱吗?」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审视着她。「妳如果想知道这道料理是怎么做的,我可以教妳。」他试探地问。
「不用了,我只要有得吃就行了。」没有多想,她下意识的摇头。被逼着出卖劳力已经够惨子,现在又要学做料理,杀了她还干脆一点,她要是有这么勤劳的话,老爹在世的时候就会多学几手,也不用等到老爹过世之后,自家酒楼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反正啊!她只是要搞破坏而已,搞破坏不用学会料理。
他微瞇着眼审视着她,难道是他猜错了,她不是为了他的食谱来的,还是,她只是以退为进?
他不想把她想成这般心机深沉的人,她直率极了,不像是这样的人。
「小家伙,妳……」钟其扬话未说完,便被外头的呼唤给打断了。
「小老板、小老板,您在吗?」
「咦?是高掌柜的。」万荏弥起身,跑了出去。
「阿弥,你有没有看见小老板……」高勇瞧见她,急急的上前。
「我在这里。」钟其扬随后跟出来,打断了他的询问。
「谢天谢地,可找着您了。」高勇找到人,松了口气。
「找我什么事?」
「是老板请您到牡丹房露个脸。」
「呵呵,小老板,你又要见客啦?」她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身侧,取笑他。
「别胡闹。」箝住她不安分的手,他转向高勇。「高掌柜,牡丹房的客人是谁?」
「是何大人和两位千金。」高勇叹道。
钟其扬蹙眉,万荏弥则一脸兴奋。
「哇,这次是官家千金耶!还一次送来两个,呵呵,我说小老板,你真的艳福不浅啊!这何大人是打算让你二选一,还是要让她们姊妹共侍一夫啊?」
「得了,我一届平民,无官无禄,岂敢高攀官家千金,妳就甭在一旁搧风点火了。」钟其扬心头有些不悦,为她的幸灾乐祸。
「我这哪是搧风点火,我是为你高兴哪,如果你娶个官家千金,往后不就飞黄腾达了吗?」
「够了!」他微恼喝叱。
万荏弥吓了一跳,「你……你凶什么啊,开个玩笑也不成?」
他微抿唇,吓到她之后他也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生气。以前不是没人这般调侃过他,但是这种调侃一出自她的口中,他就一股气猛往上冒,懊恼她不懂他的心!
「以后别拿这种事开我玩笑,我不喜欢。」他撇开头,不看她受到惊吓的表情。「高掌柜,你转告我爹,就说我正忙着年宴之事,无暇理会闲杂人等。」
「嗄?」高勇傻眼,要他说何大人和两位千金是闲杂人等,这,这话一出口,他还有命在吗?「可是小老板,这话说不得啊!」
「为何说不得?难道他们认为他们比皇上重要吗?」
「小老板,您就别为难小的,这话小的真的不敢说啊!」何大人自恃甚高,两位千金更是高傲骄纵,睥睨一切身分低于她们之人,虽然不至于蛮横任性,可那种不屑的鄙夷态度、眼神、话语,就让人很是受不了了。
「唉,我知道你讨厌这种事,不过你是酒楼的少爷,出面应付一下难搞的客人也是应该的吧。」万荏弥不忍高勇这般为难,出言相劝。「要作这种得罪官家的事就自己来,要不然人家一个月才赚你多少薪饷,你好意思让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喔?」
钟其扬瞪向她,才要开口,一阵大呼又传来。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甲高礼行色匆匆的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钟其扬冷声质问。
「牡丹房……」甲高礼喘了几口气,继续道:「牡丹房里的何大人和两位干金,吃了几道菜之后,突然嚷着肚子痛,老板和在一旁伺候的梁二都被何大人随身护卫给抓起来,指控一定是咱们酒楼下药企图毒害他们。」
三人同时一震。
「请大夫了吗?」
「有,何大人的护卫们已经将他们送回府,并有隔壁万仁堂的曹大夫随行,不过……」
「不过什么啊?」万荏弥忍不住催促,真是急死人了。
「何大人很生气,离开时下了命令,要护卫们把厨师们全都抓起来,我在外头听见了之后,就跑来通知小老板了。」
她震惊的张着嘴。真的是被下药了吗?
她不相信酒楼里有人会做这种事,所以如果真是被下药,一定是外人,难道有人和她的目的一样?
若真如此,她都还没开始破坏,就有人捷足先登了,还一开始就找大人物开刀,这下子如意酒楼不就吃不完兜着走,没戏唱了?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四人同时望去,就见何大人的几名护卫浩荡的走进厨房。
「怎么办?」她紧张的靠近钟其扬,下意识的扯住他的衣袖。
「别怕。」钟其扬拍拍她的头。「这件事与妳无关,妳先回去。」
她能先回去当然是求之不得。「你呢?」
「妳忘了妳说的,我是酒楼的小老板,酒楼有麻烦,我怎能袖手旁观呢?」他淡笑。「别担心,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事件不同,目的却一样,差别只在于今年遭殃的是个官。」
「嗄?怎么说?」
「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很多不肖同业为了年宴一事,会派人到其它较被看好的酒楼搞破坏,很多酒楼就是因此被刷了下来,妳放心吧!大伙儿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因为这次遭殃的是何大人,大家才会慌了手脚。」
闻言她心头闪过一丝心虚,不由自主的避开了他的眼。
他又拍了拍她的头。「妳先回家去。」
对对对!她还是先回钟府最妥当了,离这种事愈远愈好……
「不,我也要一起去。」一出口,她立即呆住。
完了,她的嘴、她的嘴出毛病了!
「不,小家伙,妳回去。」钟其扬坚持。
万荏弥这次紧闭着嘴,死不开口,免得自作主张的嘴巴又说出违心之论。
他拍拍她的头,转身走进厨房,拿起原本在誊写食谱的纸,笔,快速的写了几行字,吹干墨迹之后折起,封进信封,再从怀里掏出一块大拇指般大小的玉牌,连同书信交给高勇,并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
然后高勇点点头,默默的转身匆匆离去。
「小老板,你写信讨救兵吗?」万荏弥问,那信封上的名字有点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可以这么说,妳快回去。」他又交代一句,才和甲高礼一起赶了过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她紧握着拳头,不懂自己心头那股慌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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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虽然钟随安被放了回来,可是凡是有接触到那几道菜的人,像是厨房里的三名二厨和两名助手,以及端菜上桌的两名跑堂都被关进牢里,罪名是,意图谋害朝廷命官!
「拜托喔,谋害朝廷命官可是死罪耶,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肚子痛,大夫怎么说的?」万荏弥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大抱不平。
「大夫被下令三缄其口,问什么都不准说。」钟其扬一脸冷凝。
「嗄,有这种事,这分明有鬼嘛!他们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见一室窒人的沉默,万荏弥看看钟随安,再看看钟其扬,他们父子干什么都闷不吭声的?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她又问。
钟随安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转向儿子,打哑谜似的问:「其扬,那人怎么说?」
「最近这段时间听说他受伤失忆,所以还没消息。」
「这样啊!」钟随安担忧的一叹,「不知道会不会缓不济急?」
「那只是预防万一,我会先想办法解决。」
「等一下,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完全听不懂。」万荏弥一头雾水的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到底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啊?」
「阿弥,接下来不是我们该怎么办的问题,而是何大人打算怎样。」钟随安叹了口气。
「那他到底打算怎样?」
问题才出口,钟其扬猛地站起身,走出屋外。
「咦?小老板……」她错愕地想叫住他,却被钟随安阻止。「小老板怎么了?他在生什么气?」
「唉!何大人开出一个条件,只要其扬答应,就不追究这件事,否则绝不宽待。」钟随安又叹了口气。
她愣了愣,随即意会。「该不会要小老板娶他女儿吧?」
「你猜对了。」
「我的天啊!他女儿是丑得没人要啊,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要不然干么用这种手段找丈夫?堂堂官家千金,竟然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逼婚,真是笑死人了。」万荏弥受不了的说。
「所以其扬才心烦啊!」钟随安只能叹气。真搞不懂,算命的明明说其扬今年红鸾星动,怎么年关都要到了,姻缘没着落不打紧,出现的还尽是些烂桃花,再这么下去连命都要玩完了,怎么得了呢!
「我去看看。」万荏弥坐不住,起身追了出去。
到了院子,就看见钟其扬站在一棵大树下,面对着粗壮的树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不会真的要娶何大人的千金吧?」来到他身后,她轻声问。
「何大人说,先定下婚约,年宴之后迎娶。」他语带嘲讽。
「什么,你们已经谈到这个了?」
「我没和他谈,是他自说自话。」他转过身来,望着她一脸气愤不平的样子,反而微微一笑。
「你还笑得出来啊!」她没好气的说。
「气都让妳生完了,我还气什么?」瞧她气鼓鼓的模样,莫名的,他的气反而消了。
「我是替你抱不平耶!」
「我知道,谢谢妳。」上前一步揉了揉她的发,对她的任何怀疑,也莫名的全烟消云散。他不想再怀疑她什么了,就算她真有什么不良的意图,他也相信她一定有苦衷,他会给她申辩的机会。
「我……没什么啦,我只是……」他温热的大掌在她头顶摩挲着,让她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怎么不见宋姑娘啊?」酒楼出了这么大事,也不见她出面关心一下。
钟其扬放下手,「应该在客房吧。」
「喔。」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万荏弥垂着头,拚命想着该说什么来化解这种怪怪的气氛。
「小家伙……」他突然低喃。
「嗄,什么事?」
「如果我在年宴上表现不佳,再让如意酒楼生意一落千丈,然后又不小心破了相,妳想何大人会不会对我退避三舍?」
「肯定会,但是你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妳认为我不会这么做?」
「第一,你的骄傲以及对料理的热爱,不容许你亵渎了它;第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你对老板常常没大没小的,可是看得出来你是很孝顺老板的,所以故意毁自己的容这种肯定会让老板伤心难过的事,你是不会去做的。」
钟其扬无语,震撼于小家伙对他的了解。
「事情还不到那种地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万荏弥安慰他。
「我知道,我只是搞不懂。」钟其扬低语。
「什么?」
「我只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顶多长了一张不错的脸皮,家世也挺普通的,为什么何大人却非得结这门亲事不可呢?就我所知,当朝左宰相孙立明,他才是少年得志的最佳典范,朝廷众高官无不想把女儿嫁给他。而如果是因为料理的关系,那个御膳房大厨梁威名,他的厨艺也是一流的,年龄也只有二十六,唯一的姊姊还是皇上最宠爱的梁妃,照理说想要攀亲也应该攀他们,为什么是我?」
「是啊,为什么是你?你一无官阶,也非富可敌国,顶多只是一家酒楼的小老板,为什么非你不可?」万荏弥沉吟。
真是的,平日在家的时候,她可从没这般的花脑筋,抱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的观念,凡事挑简单的做,走简单的路,总而言之,她有的只是投机取巧的小聪明,而非大智能,没想到如今却会为了别人的事伤透脑筋。
奇怪了,她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要不然对如意酒楼这件麻烦事她应该乐观其成才对啊!反正她混进来的目的就是搞破坏,如今有人代劳,若照过去的她来看,肯定会很高兴的,不是吗?为什么如今却……
「啊……头痛,想不通。」烦恼的抓抓头,她不耐烦的大喊。
「算了,别为难妳的小脑袋瓜子了,这件事与妳无关,妳毋需替我烦恼。」钟其扬疼爱的揉揉她的发顶。
「唉唷,我不是在想那个……」她顿了顿,「算了、算了,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小老板,咱们眼下要查两件事,第一,就是查出为什么何大人这么想要和你结下这门亲事,第二,就是何大人父女三人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肚子痛。」她提议。
「两件事都很难查,除非曹大夫愿意松口,不过,既然何大人下了封口令,为了防止曹大夫松口,肯定会派人监视曹大夫,因此,就算曹大夫有心帮忙,也无可奈何。」
「这件事再慢慢想办法,我想明儿个一早先去探望二厨大哥他们,问问看他们知道些什么。」
「妳要去?」钟其扬扬眉。
「要不然你要去吗?你就不怕被何千金给缠上吗?」万荏弥斜睨着他,她才不要让那两个花痴千金有机会缠他咧!「还是……你还不相信我,还认为我女扮男装进酒楼有企图?」
「其实,我很高兴妳是个姑娘。」他低喃,轻抚她的脸颊。
「真的?」她一愣,小脸蛋因他亲密的举动而发热。「为什么?」
「因为我很高兴自己没有断袖之癖。」他微微一笑。
「嗄?」她怔了怔,不懂。
钟其扬也没多做解释,又揉了揉她的发,轻声地说:「妳若执意要去,就让妳去,不过小家伙,答应我,妳要小心一点,」他不放心的叮咛。
「放心啦!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