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正玺在最短时间内排除万难,回到台湾。
美国方面,从乐团、经纪人到合作的唱片公司等等,都表示极不乐见这样的结果,但楚正玺依然坚持,甚至以将来不再合作为要挟,不顾一切的坚持己见。
更别提那惊人的违约金了。
他一点也不介意,只要能在韩亦诗身边,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对这一切,韩亦诗只是被动地、沉默地接受,不曾主动表示任何想法。
连以前最在乎的妹妹韩亦柔,都不再提起,好像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似的。
一开始,楚正玺以为情况终于有转机,两人的关系可以见光了,可是随着日子的过去,他渐渐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甚至跟他想的完全相反。
韩亦诗不是接受,而是消极地放弃了。
她的笑变得淡淡的,哀伤也是淡淡的,所有情绪都好像隔了一层纱,她躲在那层掩护之后。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韩亦诗有着最软的心肠,最真挚的情感。对母亲、妹妹甚至是死党们,态度都一样诚恳认真,为了别人的痛苦而痛苦,为了别人的快乐而快乐,所以才会陷入矛盾里,和楚正玺在一起,又不得不顾虑韩亦柔的感觉。
可是现在……
她常常在发呆。就连练琴、练长笛的时候,常常练到一半就停住了,问她怎么回事,她总是摇摇头。
「亦诗,妳心里有什么事,说出来好不好?」楚正玺总是耐心地问,绞尽脑汁想要哄她开心。「练习不顺吗?是乐团的事情?还是亦柔又给妳气受了?要不要我去跟她谈一谈?」
以前只要他提到韩亦柔,韩亦诗总是马上流露出戒备的神态,可是此刻,她只是默默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秋阳灿灿,越窗而来,在钢琴上跳跃。在练琴的韩亦诗翻过一页琴谱,继续让轻快伶俐的音符流畅地滑出。
可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她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把技巧练熟,以前在乐音间可以感受到的情绪,全部都不见了。
身为一个名指挥,楚正玺敏锐地感受到这一黠。韩亦诗是个很优秀的演奏者,可是现在,她的琴声却非常干燥单调。
「不要练了。」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坚持地拉住她的手腕。「妳今天已经练够了,休息一下,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我要练琴。」韩亦诗挣脱他的手,手指又放回琴键上。
楚正玺握紧她,紧得让她手腕开始疼痛。
「妳明明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不说呢?是不是因为我这样回来台湾,造成妳的困扰?」他急促的说着,「还是亦柔的老问题?我说过很多次,我只把她当妹妹,她一定也很清楚这一点。她不是小孩子了,妳不需要一辈子呵护她,我们一起和她谈一谈,情况就可以明朗化,好不好?」
本来,韩亦诗应该要惊跳起来,用全身的力量反对这个提议的,毕竟许多年来,一提起这个话题,她都是这种反应。
可是此刻,她只是弯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有什么差别吗?」她淡淡的反问。那双明澈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又转开了。
有什么……差别吗?
楚正玺被反问得话梗在喉间。
多少年来,他们在一起的唯一阻力,就是任性娇蛮的亦柔,就是亦诗这种烂好人、好姊姊的个性,而现在……她居然是这个态度?
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楚正玺不再逼迫毫无生气的韩亦诗,她的沉默令他心痛。
他去找韩亦柔。
事业爱情两得意的韩亦柔,见到脸色阴郁的楚正玺,忍不住娇笑调侃,「楚大哥,我姊又给你罪受了?你的脸色好可怕哟。」
「妳最近有没有惹妳姊?」
楚正玺和韩亦柔站在剧团练习场所的后门,三三两两离去的团员见到楚正玺,忍不住侧目,但楚正玺根本视若无睹。他锐利的目光只盯着面前正拨弄头发,美得有几分野性的韩亦柔脸上。
「我哪有啊!拜托,楚大哥,你知不知道我给她多少次机会,要她讲出来,要她承认跟你在一起这件事情,我算是有给她台阶下了,还不只一次呢。」韩亦柔嚷了起来。
「她的态度非常奇怪,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楚正玺烦躁地爬梳了一下短发,英俊的脸上满满都是懊恼。「她这样下去,快把我搞疯了!」
「我们要求最严格、对乐手最下留情的楚大指挥,也有被搞疯的一天,真想发新闻给记者,让他们好好大写特写!」韩亦柔还在幸灾乐祸,「楚大哥,你真的被我姊吃得死死的,大概前辈子有相欠!」
「别鬼扯了。」楚正玺敲敲她的头,换来她调皮地吐吐舌。「妳这几天有没有空?我想找妳和妳姊一起吃个饭,我们把事情好好讲清楚,我受够了!」
「好啊,我没问题。」出乎意料之外,韩亦柔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楚正玺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韩亦柔其实不像表面上那么大剌剌的,楚正玺一来找她,说出韩亦诗的怪异处时,她就敏感地想到,在慕尼黑的时候,她曾经怎样伤害过自己的姊姊。
从那之后,韩亦诗就变了,韩亦柔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惯常的娇蛮命令态度,甚至更过分的要求,想要把以前那个任劳任怨,任凭她使唤的姊姊找回来。
可是,越尝试她就越心慌,以前不管她怎样过分,姊姊都会忍耐的,而现在,一切都慢慢的、悄悄的转变了。
姊姊在生气吗?怎么会气这么久?她是不是真的说得太过分了?
可是这样的话,姊姊就可以不用顾虑她,光明正大的让她和楚大哥之间的关系浮上台面啊,她算是帮他们一个忙耶!
呃……应该算吧?
心虚加上恐惧,韩亦柔这几个月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局面,现下听闻楚正玺提出要讲清楚的建议,她自是忙不迭地顺水推舟,同意了。
反正她搞砸了,总会有人出面收拾残局,大部分时候是姊姊,这次就推给地未来的姊夫吧。
呵呵!幸好,幸好!
一切都会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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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韩亦诗不肯一起吃这顿饭。
「我要上课。」她淡淡地婉拒。
「妳忙我也忙,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楚正玺不死心,「就一顿饭的时间而已,真的不行吗?」
她不说话了,只是摇头。
「妳到底怎么了?我不信妳连一两个小时都挪不出来。」
语气急躁,声调略扬,清楚显示了楚正玺心里的焦虑。
自他正式搬回台湾后,和韩亦诗之间的距离不近反远,再也没有温存缠绵的时光,就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她的疏离不像是赌气--韩亦诗从来不是会赌气的女孩--而是,像放弃了什么似的。
楚正玺软硬皆施,说好说歹,怎样都还是动摇不了她的态度时,他这才领悟到,韩亦诗其实有多么倔强。
是呀,她该是一个活泼开朗、个性鲜明的女孩,看她在乐团与朋友互动、或是和死党手帕交通电话时的模样,就可以窥知一二。
可是在他、在亦柔面前,她却一直那么安静、压抑。
这些年来,他一直怨她,亦柔也一直不谅解她,殊不知,亦诗其实也很辛苦,她也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快乐。
想到这里,楚正玺的语调又柔了,他就是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我只是想和妳吃顿饭,就这样而已。」他伸手轻抚她柔嫩的脸蛋,温声说:「我知道妳要教课,那就等妳下课再吃。我去接妳,好不好?」
楚正玺可以赖在这里跟她磨,磨到她同意为止,就算丢下天大的事情不管也没关系。这就是楚正玺,就是这些年来,他用在她身上的专注与执拗。
韩亦诗只是默默看他一眼。
几天之后,韩亦诗结束音乐教室的课程,果然就在门外遇到专程过来接她的楚正玺。
她沉默而被动地让他拖着去附近一家意大利餐厅,
当打扮得抢眼性感的韩亦柔出现在他们桌边,艳丽的脸蛋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时,韩亦诗才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看看妹妹,又看看脸色有些狼狈的楚正玺,然后,领悟到是被设计了之后,她唯一的反应是低头研究菜单。
「姊,很久没有跟妳一起吃饭了。妈妈前两天又打电话来啰唆,说已经整整两个月没看到妳了。妳在忙什么?谈恋爱?」
炸弹大胆投下去了。看惯大场面的楚正玺,也忍不住有些坐立不安,他瞥了低着头的韩亦诗一眼。
韩亦柔自顾自的坐下,对着楚正玺挤眉弄眼。
「咳。」楚正玺怕韩亦诗为难,他清清喉咙,试图打破僵局,「是这样的,我和亦柔之前决定,要约--」
「如果你们先约好的,那就你们吃吧,我回去了。」韩亦诗低声说着,合起菜单,起身准备离去。「我这周末会去看妈妈,要是妈有找妳,就跟她说一下--」
「姊,妳这出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韩亦柔很不客气地打断,她利瞪着姊姊,「妳再把楚大哥推给我也没用,他根本对我没兴趣!我们只是在试探妳的忍耐限度而已,没想到妳这么能忍,这么不在乎楚大哥!」
「亦柔!」楚正玺出声制止。
「我没有说错,要不然照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绕到什么时候、民国几年!」韩亦柔理直气壮的说。「我姊这个人就是这样,肚肠绕来绕去的,心眼特别多,楚大哥,你到底要宠我姊宠到什么地步啊?什么都顺着她?拜托!」
韩亦诗已经没有知觉了。
她的灵魂似乎已经被震出躯体,飘荡在空中,还听到自己平平说着:「原来,你们是说好的。」
「对啊。」韩亦柔耸耸肩,嘟起鲜艳的红唇,「我跟楚大哥说好要气气妳,看妳能怎样撮合我们两个,结果没想到妳还真厉害,被我怎么试、怎么激都没关系,还是坚持把楚大哥推给我。」
「不是这样的。亦诗,妳听我说。」楚正玺也跟着站起来,伸手要拉韩亦诗。
她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来没看过的,好像在一瞬间,整个人被冰封住了似的。
「不用多说啦,楚大哥,我姊只是一时拉不下脸而已。」韩亦柔说完想说的话,轻松愉快的开始喝冰水、看菜单。「她平常看起来很好讲话,可是脾气也满拗的。我妈就说,小时候我姊不哭则已,一哭的话,谁来哄、哄多久都没用,一定要让她哭够了才会停。看她练琴也知道,练不好就关在琴房里练到熟为止。楚大哥,你以后日子难过了,哈哈!」
她的自得其乐,完全没有传达到站着的两人身上。
「亦诗,我已经告诉过妳很多次,亦柔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长大,可以处理自己的情绪,不需要妳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楚正玺握住韩亦诗纤细的肩,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很稳定地说:「今天我们把话讲清楚之后,妳就不要再多想、多顾虑了,我要我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楚大哥,你偏心得要死,都只顾着我姊。」韩亦柔拿起雪白的餐巾,假装擦眼泪,「呜呜呜,都没有人爱我!」
这是一场闹剧吧。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闹剧。
「柔柔上次骂过我以后,让我醒悟到,我其实很丑恶,很脏。」韩亦诗开口了,一字一句,都像是淌着血似的,痛彻心肺。「而现在我才发现,不但如此,我还是一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自以为能摆布他人,能操控情感……
「别说了!」楚正玺忍不住低吼,制止她诬蔑自己的话语。
韩亦诗轻轻一笑。
在场的两人,都不得不承认,从来没看过这么冰冷、无生气的笑意。
「对不起,柔柔,我不该骗妳,背着妳和楚大哥来往。」韩亦诗说着,又抬眼正视楚正玺,「楚大哥,对不起,我不该勉强你配合我的任性。」
然后,她挣脱了楚正玺,转头就走,脚步踉跄,还撞了下正要过来帮他们点菜的服务生,害得人家差点跌倒。
楚正玺只迟疑了一下,起身追过去时,先是被那个碍事的服务生挡到,然后又被一群刚进来的客人给阻住了前路,等他追到门口时,韩亦诗已经不见了。
他忍不住又诅咒了几句粗话。
「啧啧啧!」跟着出来的韩亦柔吊儿郎当地摇头,「这么有气质的人还骂粗话,楚大哥,你真是被我姊气疯了。」
「我没有生她的气,是她会生我的气!」楚正玺急躁不堪,神情焦虑地打着手机,试图联络助理把车子开过来。「怎么会弄成这样?」
「可不是我的错,我该说的都说了。」韩亦柔又嘟起嘴,「不是每件事都是我的错,偶尔你也该骂骂我姊吧,偏心!」
楚正玺懊恼地大声叹气,他现在什么都管不了了,只想立刻找到韩亦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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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或电影里面的女主角若伤了心,通常会远走高飞,不花什么力气就可以远离伤心地,孤独而高雅地躲起来疗伤,等男主角来找她。
可惜在现实生活中,韩亦诗办不到。
一个礼拜有六天要到音乐教室教课,有四天要练乐团,她根本哪里也去不了。
而电视电影里的男主角,在伤了女主角的心之后,通常为了表现痴情,会风雨无阻地在女主角家门口守候,淋雨刮风都无所谓,如果能得肺炎入院、昏迷中还高喊女主角的名字更好。
可惜,楚正玺也办不到。
在他满满的行程中,想要挤出一点时间去找韩亦诗,居然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还是找不到?」国家音乐厅的后台,正准备要预演彩排的楚正玺,虽然一身笔挺的燕尾服,俊脸上却是满满的烦躁之色,他瞪着一脸云淡风清的助理Max,「台北就多大,我不信你找不到她!」
Max被凶了,却一点也不介意,反而露出微笑,「楚指挥,我担任你的助理也快七年了,从来没看过你这么失常的样子。」
「你说什么风凉话啊!」楚正玺扯扯有点紧的领结,不耐烦地说:「我看我自己去一趟好了。」
「这可不行,今天是预演彩排,媒体记者都来了。」
这话不假,通常预演彩排是乐团发新闻稿、让媒体提前来采访的时候,如果指挥缺席了,那外面的艺文记者们该怎么办?
楚正玺发出暴躁的低吼声,像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一样,在后台小小的休息室里走来走去。
「你这么重视韩小姐,她一定会感受到的,不用这么患得患失吧。」Max衷心地说。
像楚正玺这样的条件,加上他多年来如一日的专注与痴情,天底下哪个女人不会被打动?
「你不懂。」楚正玺忍不住苦笑。「亦诗看起来虽然温驯,可是脾气很拗的,有时候脑筋就是转不过来,很难搞。」
虽然在苦笑,语气中却满满的都是心甘情愿,和无意中泄漏的宠溺。
乐手们纷纷上台了,首席带着各部乐器在对音,嘈杂热闹的声响传到后台,Max看了看表,「无论如何,先把这个彩排带完吧,晚一点再过去韩小姐住处看看,也许她就会在家了,那你就找得到她啦。」
「她在家是一回事,让不让我找是另一回事。」楚正玺无奈地说。
Max又忍不住微笑。
台前一百多位音乐界的菁英,都得看他的眼色、手势行事,大批记者殷殷期待着他的出现,而他在后台,却被一个小女人弄得无计可施,犹如困兽一般。
「搞不好韩小姐过一阵子就自己来找你了,这也说不定。」Max笑着安慰老板,两人并肩走过后台走道,往台前移动。
楚正玺给了他一个「你在作白日梦吗」的眼神。
幸好当天的流程走得还算顺利,各声部表现都差强人意,记者们也没有太讨厌,勉强在预定时间内彩排完成了。
下了台,楚正玺接受几个记者的采访时,他一抬头,就看见助理Max远远走过来,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如果不是认识他这么久了,知道他沉稳的个性,楚正玺几乎以为他在挤眉弄眼。
「怎么了?」待他走到身边,楚正玺低声问。
「韩小姐真的来了。」Max笑意更深,把车钥匙交给他,「这边我来处理就好,你先走吧,我刚刚带她进去休息室了。」
楚正玺一听,好像着了魔似的,把还在聊天的记者们丢给Max,头也不回地抓过钥匙就走。
他三步并做两步,快速穿过狭窄的走道,来到他的休息室门口。
推门进去,果然,好一阵子避不见面的韩亦诗正在里面。
粉红色毛线衣配上灰色的长裤,窈窕身影中带着妩媚。楚正玺贪婪地凝视着令他魂牵梦萦的娇颜。
但还来不及欣喜,他就立刻发现,她的脸色非常惨淡。
「怎么回事?」他大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臂。
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拥她入怀的冲动。
「是柔柔。」韩亦诗仰起苍白到令人心惊的脸,好像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困难地说:「她……我……我接到电话……要过去……医院。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医院?为什么?」楚正玺察觉她不停地发抖,诧异已经全部转化为担忧与关切。「她生病了吗?」
韩亦诗发出一个几乎像是动物受伤时的悲鸣呻吟,然后,只是猛力摇摇头。
「我跟妳去。」他当机立断,轻拥着她的肩往外走。「不管怎么样,一定不会有事的,妳先不要想太多。」
这话说得楚正玺自己都没把握。
如果真的没事,或是小事,亦诗怎么可能在刻意闪避了这么久之后,主动来找他,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神态?
楚正玺的浓眉皱了起来,拥紧身旁人儿颤抖着的纤细娇躯。
不会有事的,只要他们在一起,什么事都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