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峻回到陇地后便一直很忙。每天若还有机会爬上炕闭目休息个两三个时辰的话,代表那天算是过得闲极了。
这日,他也是深夜才回到位于天水城外的家。虽风尘仆仆的过了一天,但除去身体上厚厚的尘土让他看起来狼狈外,他其实很精神,眼中看不出丝毫倦意。等会稍事梳洗过后,他还想把带回来的卷子给看完,做一些合计。
「严大哥!」
就在他无声走进家门时,突然有人叫住他。他往发声的地方看过去,见到几名女子站在西边的屋檐下。开口问道:
「方草姑娘,这么晚了,尚未歇息?」
「我在等你。」这名叫方草的女子让两名丫鬟簇拥过来,丫鬟手上提着的灯笼随之把他站立的地方给照亮,也将方草精致的美貌给映照得动人极了。
严峻静静看着她。沉默是他的习惯,冷漠是他给人的感觉。
「你回来后就一直在忙着,今夜奴家特地在这儿等你,怕若不如此的话,未来十天半个月还是与你见不上一面呢。」她娇柔的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对于陇地白日炎热、夜晚酷寒的气候完全无法适应,极之优雅又惹人怜的缩着肩膀,看来不胜娇弱。
严峻没有动作,他的左手依然提着一捆卷子,右手执着马鞭,手臂上挂着一件羊毛披风;无视于她的寒冷,没有嘘寒问暖。在他的认知中,明知道天冷,她要不早早上炕歇息,要不就多穿几件皮裘再出门来,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无须人说的。所以他只简要的问:
「有事?」
方草表情带着点挫败,银牙微微暗咬,好一会儿才有法子说出话:
「是这样的,严大哥。奴家同你回到天水也快一个月了,对于陇西一带的辽阔风光很觉新奇,非常想四处走走看看。但这里不比大城市,打开门就见得到人,就奴家向严峰小哥打听的,听说距这儿最近的一户邻家居然在两个山头外。也就是说,倘若奴家想自个儿雇车出门看看的话,怕是有所困难,可奴家好想去城里看看哪……」语意将尽未尽,等人自行接话下去。
严峻淡淡说着:
「所谓的城里,也不是妳所想象的城市风光,城里只有集会的时候会热闹些,平常也同这里一样,不容易见到人烟。在这儿生活,骑马是唯一的方式。这儿的马车,除了载货的板车之外,就只有驿站的马车了。如果妳想搭驿马车的话,我叫严峰挪一天空闲,送妳进城搭去。」
他的说明让方草愈听脸色愈沉。天哪!这么荒凉又落后的地方,连辆精致的马车都没有,教人怎么住下去呀!
这里地广人稀,四处不是草原就是黄沙,一望无际连到天边去,牲畜比人多,想见个人影简直比登天还困难。吃穿简陋极了不说,生活更是毫无娱乐,日子无聊透顶,她都快闷得生病啦!
再加上……再加上这个比冬天还冷漠的男人,从来不肯多看她一眼,真是气死她了!要不是看在他有能力保护她的份上,要不是她想保命,不得不往偏远的地方跑,早就离开这个荒凉得根本不能住人的地方了!
「你不能帮我买来一辆马车吗?这外头风大沙多,你请严峰小哥送奴家进城,到底还是得经历风吹日晒哪,奴家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了呢。」
「这里不容易买到妳需要的那种马车。」
「你帮帮奴家嘛!不管不管!你每天都忙,也没空理会奴家一下,这点小忙对严大哥来说,应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是吗?」她是这么娇贵,禁不起风雨的,他理应怜惜呀!不是每一个美女都愿意跟着他来到这种荒凉又无享乐可言的地方过生活的。她的心意,他该好好珍惜才对。
「我会让我弟去试着张罗一辆。」方草有所恃的娇嗔表情,让他凝眉,不愿在有她的地方多待半晌,所以说完后就转身回房了。
从没想到她居然会成为他的一个麻烦……可是见死不救的事他又做不来。随便对人施以援手,对象若是年轻女子,通常会有麻烦伴随而来。对于这个,他一直有着惨痛的体悟。
女人哪……
就不能都像素馨那样利落飒爽吗?
呀,这可不是说了傻话吗?素馨向来就是独一无二的,若要每个女人都似她,也太强人所难了,全天下没有人能似她的。
素馨是独一无二的。她多么可爱、多么灵巧;可以温柔,也可以泼辣,完全的坦率,就连算计别人时,也都迷人得不得了……
虽然今天已见过她了,但现在脑子里一思及她,又好想见她,这是怎么了?
回到房里,他走到水盆前洗脸,洗完后,没拿巾帕拭水,任由脸上的水滴滴答答的往水盆里掉去,只怔怔的看着摆荡在水波里的自己的倒影,直到波纹止息,自己的面孔清晰呈现。
他在看自己,在面对自己。望着自己的模样--满脸凌乱的胡腮,眼中带着沧桑,脸上写着落落寡欢,还带着些他从没察觉的悔恨……这些年,他到底把自己怎么了?他的不快乐是为了什么……
猛地,一拳往水里的自己搥去!「匡」地一声,陶制的水盆倏地碎裂片片,随水落了一地,四处迸散。他不理会,退了几步,直到跌坐在炕上。
他知道自己怎么了,知道这么多年来,心口那偶尔会蓦然且无来由显现出空荡荡、闷闷然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了。
就从接到了素馨那封宣布嫁人的信而来,就从她说了那句「从今以后,不再爱你;从今以后,试着去爱别人」开始。他的心,从那时起就破了一个大洞,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就一直空着,任各种酸楚情绪啃噬,无以抗拒。
那失落了好多年,却又无以名状的感觉,原来……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他不是从来没爱过她。
他只是……一直以为那是友情。很深刻、很深刻,深刻到他不允许有任何杂质来浸染它的知己之情,他要保有它,一辈子维护它!
所以他斩钉截铁的告诉她:这只是友情,妳是会错意的那一个。
错了,错了,原来是他的错,是他搞错了。
过去他做错的种种,一直在这九年来不断的反扑着他、折磨着他,在他还不明白这种苦闷是为什么时,折磨与岁月,已在他眉眼里写下沧桑。而他却以为那只是对逝去友情的思念……
苦闷,一直都在;而苦闷如今现出原本面貌,方知那叫做悔恨。
素馨……
绕了好大的一圈,他终于知道了:他爱她,她从来不是一厢情愿。
只是……为什么这个认知来得这么晚?在他伤害过她、拒绝过她之后?在她的人生经历过许多折磨之后?
她会原谅他吗?她还愿意试着爱上他吗?
不不,或者他该先自问,我还值得她爱吗?现在的我,有什么值得她倾心的条件吗?
他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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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素馨觉得今天这种场合,她一定要在场帮帮严峻才可以。
她这好朋友呀,有好医术、好的头脑可以兴家振业,可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好口才来随随便便煽动人心。今天难得趁市集机会,所有的牧户都会聚集到天水来,想也知道严峻定会利用今天说服牧户跟他合作。以他那寡言的性子、简单到很难听出诚意的说明,连羊儿都没兴趣听他说了,还妄想人家会理他?
所以她来了,不过嘛……她家金霖也来了。没办法,这小家伙来到陇地之后,见到了很多牛马羊,就是没见过很多的人,几乎要以为全陇州就只住着三两户人家,其它全住着牲畜了。
「哇!有人耶!」金霖被程风抱在怀中,不让这只小猴子在人群里东窜西跑,最后把自己给搞丢了。
「这么一点人,就值得你叫成这样?这些人加起来,还没有咱们江南全部的家仆多……」胖胖的奶娘仍然习惯性的在一边低声碎碎念:「这里真臭,满地都是马粪、羊粪的,真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掩鼻,不忘一直念一直念。
对奶娘的叨念听而不闻,金霖依然热情的以肥嫩的小手指东比西的问道:
「娘,那是什么?呀,那边那边!程叔叔,你停一下啦!你看那边有胡人在弹乐器耶!我们过去看看嘛!要去要去我要去--」
「霖儿,你不是想见大胡子叔叔?」米素馨转过身来问着。
「嗯,想呀,可是--」小嘴嘟得高高的。
「不然你就别见大胡子叔叔了,让程风叔叔带你四处玩儿好不?」
「可是我想见大胡子叔叔,我好久没见到他了耶!」
「只是见个面嘛,等会我跟大胡子叔叔办完事,我会请他先别走,留下来给你看一眼,如何?」
「好吧……」不甘愿的声音拖得长长的。程风才要带他走呢,没料到金霖却兴奋的大叫起来--「大胡子叔叔!你是没有大胡子的叔叔!你把胡子怎么了呀?」
其它人跟着金霖的手指看过去,见到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正牵马向他们这方走来。
在场四人,只有金霖与米素馨认出眼前这个浓眉深目的俊美男子正是多年来一直留着满脸大胡子的严峻。
脸上不再有胡子的他,与年少时期相同的俊美,但多了成熟男子的味道,令在场的妇女无论老少,都悄悄把眼光往他身上睐去,久久舍不得移开。
「大胡子叔叔,你长得好好看哦!」金霖伸手过去要让抱。
严峻将他抱过来,对金霖笑了笑后,才看向米素馨问道:
「今天来这儿,是特地带霖儿来看热闹吗?」
「不是,我来找你。」
「找我?」严峻扬眉。「妳知道我会来?」
「当然!今天所有牧户都会来这儿交易牲畜,你怎么可能不来?」
严峻听了,心口一暖,轻笑出声。「还是只有妳最懂我。」
「可是却没有完全懂你,不是?」她针他一下,以表自己对他先前说过的那番话的记恨。
「唉,素馨……」
「好啦,不揶揄你啦,咱快走,我想这时刻那些牧户都会聚在茶棚那边等着跟人交易。我带了些好吃的江南点心要送他们吃,先甜甜他们的嘴,接下来就比较容易谈话。」跟金霖他们挥挥手,交代别走远后,她从奶娘手中拿过那一大袋点心,但很快被严峻接过--
「我来。」
「你手中有东西了,不重的,我来就好。」她不想他提太多物品。不过严峻不理她,以手肘轻推着她往前走,举重若轻,步履轻巧无声的跟在她身边。
「我体力还好得紧,你别当我老了。」米素馨不大高兴的对他皱眉声明。
「我没当妳老。」
「别忘了,你小时候力气还不如我呢!」
「我没忘。」
「哼。」轻哼,没发现他一直以深黝的眼神凝视她。
他在重新记忆她,将现在的她与过去的她,以崭新的模样镌镂在心底深处。
他看了她好久,久到她想装作没发现都很难。他的眼光让她紧张,所以她深吸一口气之后,才恶声恶气的面对他,粗鲁的问:
「干啥一直看我?别是想跟我说我脸上有皱纹吧?告诉你,我每天都有抹江南美容圣品雪花膏,抹了不长皱纹的!所以你不会在我脸上找到那个东西啦。」
「我不是在找皱纹……」他还是在看她。「虽然妳脸上确实真的没有皱纹。」
看看看!他究竟是在看什么呀?!米素馨被他看得不自在,决定先走一步,不再与他的眼光纠缠下去。
她是大人了,不再是年幼无知的少女,所以这辈子都不会再胡思乱想,把他的眼光会错意,自行想象,误以为当他凝视她时,就是两心相许的意思。
不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真,永不再自取其辱。
她亲口承诺过他的:将当他一辈子的知己,永不再令他为难困扰。
也许他已经忘了她年少时的誓言,但她不会忘,一生都不会忘。
今生今世,难得再能相聚,就让他们当一辈子的知己吧。
对于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她经历过、失落过,那也就够了……
够了,累了,也老了,老得只想好好当金霖的娘、以金延年未亡人的身分过完未来的日子;忘掉她的心曾经炽烈的为某个男人燃烧过,忘了她其实还年轻……什么都忘了吧。
反正,爱情向来跟她无缘。
于严峻是,于金延年是,永远不会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得到圆满无憾的爱情。
这辈子为这两个男人哭过也就认了,如果还要再为男人哭,那就是笨到无以复加了。
她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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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心里思潮起伏,很快镇定下来。抵达茶棚之后,她聚起全部精神想要好好向这些大叔大婶们谈论跟严家牧场合作的事情,想说如果没她在一边帮衬帮衬的话,以严峻稍嫌拙劣的口条,怕是应付不了这些长辈们滔滔不绝的质疑声浪。毕竟严峻目前没有足够的财力让人信服,能力如何,也不得而知。想来任何人都不会贸然相信他、与他合作的。
但令她讶异的是严峻受欢迎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那些大叔大婶们一见严峻出现,都亲热的与他打招呼,拉着他就要请他吃他们带来的粮食,嘴里更嚷嚷着--
「严六,过来过来!上回你给我家羊儿治好了病,一直说要感谢你,却被你跑掉啦,今儿个你可别走,咱特地把这块上好羊脯带过来给你,你可别又不收啦!」
「这边这边!六少爷,这是我家秘传的奶酪,好吃极啦!你带回去吃,要收下呀!上回你把我家老马的脚疮给治好了,让牠又能跑又能跳啦,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你们别挡着。严六少,你过来,这是我家那只难产的母羊所新产下的羔羊,我给你带一只过来,记得牵回去哪。要不是你帮忙,我家那只母羊早一尸五命的走啦,真是太感谢你了。」
这些牧户全都因严峻优秀的医术而受惠过,每个人都恨不得能立时回报他什么,围着他团团转,打定主意,如果严峻不接受他们报答的话,就不让他走啦。
「各位各位大叔大婶、大姐大哥们!」眼见严峻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米素馨终于知道自己帮得上他什么忙了--把他从满满的热情中拉出来喘口气。「你们都歇歇嘴儿,来,吃块甜糕,也让峻少说说话嘛!」她连忙打开包袱,把点心一个个的往这些人手里塞去。
她的介入让喧闹的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有人开口问着:
「这位夫人,妳是哪位呀?」
米素馨的穿著并不特别华贵,但因为穿着丝绸,打扮清雅,肤色白皙洁丽,一看就知道是身分高贵的有钱人家夫人,与他们这些身穿陈旧皮裘、皮肤黝黑、习于劳动的牧人来自不同的阶级。这个贵夫人怎么会突兀的出现在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还塞精细的甜点给他们吃?
这感觉真是奇怪透了。
「我是--」米素馨正要自我介绍,不过有人已经认出她来了。
「呀!她不是米大爷的么女,那个带着好大一笔钱回来的金夫人吗?有没有?赤城那幢华美的房子就是她买下来的。听说她比乌夫人还有钱,因为她夫家专营丝绸生意。听说他们富有到家里堆的金银财宝比陇西的黄沙还多呢!」一个大婶以拔尖的声音说着她听来的可靠流言。
然后,所有好奇又钦羡的目光便全聚在米素馨身上了。
米素馨只能嘿嘿干笑,虽然很不自在,但也不急着澄清这个夸张至极的误会。连忙说道:
「各位大爷大娘,请听我说,峻少与我今儿个特地过来,是为了与大家谈一桩生意。」
「生意?」
「是的,现在我们静静听峻少说完,有问题的话,等会儿再谈吧,」她一边推推严峻,一边再把点心往那些人手中塞去,让他们的嘴巴先忙着吃东西就好。
严峻看了她一眼,轻而沉稳的开始说起他的合作计划。
由于严家近几年来已经亏成了一个空壳子,没有足够的财力去大量培育新种。虽延揽到朝廷这份差事,但财源必须自己去找;而优秀的马种这些年几乎都被乌家掌控,不易寻得,只有从这些小散户们的牧场里寻找体健的马种加以改良,并且集结成群,做大量的输出。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严家没法给出比乌家更优渥的价钱,甚至不能保证刚开始进行牲畜贩卖时,能被外族人青睐,并以好价格成交。这一条路走下去,将会有诸多的困难,却不一定赚钱。
严峻老老实实的把这个合作一旦进行之后,可能遭遇到的最坏情况都说出来,毫无隐瞒。听得所有人都沉下脸色,对他所说的话再三沉吟,不轻易应允,连发问也没有。急得米素馨在一边暗自跳脚!这峻少就不能多说一些好话吗?告诉他们一旦成功了(她一定会让这事做成功的嘛),大家日子会改善,从此无须再被乌家剥削呀!乌家现在掌握了对外族买马的管道,小牧户们已经不容易买到好马了;而现在乌家同时又高价向他们购买良驹,目的再明显不过。不出三五年,陇西所有小牧户都会因为马种太劣而遭淘汰倒闭,最后陇西牧业就全在乌家手中,价格任其自订,谁也制衡不了他。
这些淳朴的小牧户们没深想到这一层,可总要有人出言提点提点吧?
「峻少……」米素馨正欲开口,但严峻却对她轻浅的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是他自有考量,并不愿在这些牧户在没有足够的时间深思时,就提出乌家的手段做为恐吓,以达成自己能顺利合作的目的。
结果,当然没有说服到什么人,那些牧户们都说要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再给他答案。
这一天的市集,算是无功而返,而且前途非常「无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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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呀?早知道这事就让我来说好了,包他们马上点头同意,连合同都给签下了。」
「这样不好。总得给他们时间想一想。」严峻一边回应她,一边帮金霖做钓竿。
离开市集后,金霖玩得意犹未尽,也突发嘴馋,吵着要吃鲜鱼。所以严峻便带他们来到严家旧宅后头的山丘上钓鱼。
「来,霖儿,你拿好,可以钓了。」
「好,我要钓一只好大的鱼分大家吃!」金霖开心大叫,甩着钓竿在空中盘桓了好几圈,然后「喝」地一声,长线抛进池子里,非常有架势的样子。
「这里还有鱼儿吗?」米素馨不抱希望的问。
「有的。虽然环境不利鱼儿生长,但还是有存活下来的。」他走到她身边帮她升火。
她转头看到奶娘与程风都跟在金霖身边,不怕那好动的小子把自己给玩进冰冷的池水里后,才放心专注与严峻谈话。
「峻少,你今天没说动那些牧户同你合作,日后想要说动,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你想过乌家没有?他们知道你的计划后,一定会想法子阻挠。」
「这点我已经想过。」严峻说着,把火苗挑旺。「妳烤烤手,看妳手都冻得发紫了。」
「还不是那个池水太冰。」米素馨喃喃抱怨。刚才帮满脸沙上的金霖洗睑,不得不沾水,结果手都冻麻了。「没关系,如果那些牧户不支持你,我的财力支应你完成初步计划还不是问题,就算得大老远赶到陕西买马过来育种,我都能替你筹到所需钱财,严家还是可以兴盛起来的。」
「素馨,我需要的不是妳的钱财。」严峻很温和的拒绝。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自尊只允许我提供力气上的帮忙,却不许拿钱砸你就是了。真是见外!」米素馨轻哼。
「不是这样的。」严峻轻道,「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与妳见外。振兴严家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我希望可以以这样的合作方式去改善这里人的生活。在这里,生活是很困难的,常常一个天灾下来,辛苦养了好几年的牲畜就死亡了。所以我当年才一心想学医术;当时只想着要如何养出更好的马羊,如何减少牠们因疾病而亡故的情况;而现在,除了那些之外,我还希望这里的人们有更好的生活。」
米素馨温柔的看着他,所有牢骚抱怨都消失不见,觉得这个严峻,这个她今生最好最好的朋友,真是个很棒的人!让她感到好骄傲,好以他为荣!
「阿峻,你真棒!」
她又叫他阿峻了!严峻心中一荡,耳根微微发烫,无言的看她,看着她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有满满他的模样;他也是,看着她,眼里心里也只有她。
「你知道老爷子为什么想要振兴严家吗?」
他没回答,静静的看她。
他的眼神太侵略,她想躲开,却又因为被串丰抓攫住视线而动弹不得,只能看他,任红晕泼了满面。气氛怪怪的,还……还是……还是继续说话好了,虽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老爷子担心以后乌家坐大,其它人都活不下去了。不希望严家这些爷儿们净……净只看着眼前的利益……嗯、嗯图自己眼前的利益……也不管以后陇州会怎样……所以希望有人出来振兴严家……那个……那个……」羞急转气怒,她终于扠腰发出尖声的质问:「我说峻少!严峻公子!你究竟是在看些什么呀?!直瞅瞅的盯着我看,你知不知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份上,我早挖了你一双照子喂鱼去啦!」
「素馨……」
「你别以为我只是在虚言恫吓!」
「我没敢这么以为。」他轻笑,眼神终于稍有收敛。
「笑什么笑?!」她作势要捶他。
不料伸出去的拳头却教他一掌包住,而且,没有放开的意思。
……呃……他握得有点久,久到好像忘了男女之防……哦?这样可以吗?
「素馨,我想问妳……」
她悄悄挣扎,这人却不肯放开她。太失礼了吧?只好直接开口道:
「你问就问,抓着我做什么?我手还冰着,要烤火啦!」
其实她的手已经被他厚实的大掌给握得生热,还热到发烫啦!
「让我问妳一件事,请妳仔细考虑后再回答我。成吗?」
「好啦好啦,你快问,问完就放开我啦!」如果非问完话他才肯放手的话,那就快问吧,别慢吞吞的净在这儿耗时间啦,没看到她窘得快死掉了吗!
窘得快死掉也就算了,心口还猛跳不休,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妳别生气。素馨,我问妳,妳愿不愿意再……」
「严大哥!」突来的一声娇呼打断了严峻说到一半的话。「严大哥,你果真在这儿,奴家找了你好久哦……」
严峻神色蓦地一沉。除了因为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不悦外,当然还因为着米素馨用力抽回她的手,不再让他握住。他很不高兴,向来平淡温和的面孔当下刷成如他姓名相同的--严峻;非常非常的冷漠,连米素馨都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模样,无比讶异,有些心惊,不知道原来严峻这个她印象中脾气超好的人,也是会生气的呢。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方草,原来目光只放在严峻身上,目标只有米素馨一人;但当她眼光不经意看到一抹胖胖的身影时,却惊骇莫名的震住,一时形象全无,失声叫出来--
「乃凉!妳是乃凉!妳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很快的搜寻过所有人,最后目光定在乃凉怀中的金霖,再度一震,低呼道:「他……他……他是……他是不是……」
「他是我的儿子,金霖。」米素馨走到金霖身边,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儿子?是儿子!是妳……妳是?」方草瞪着米素馨,先前知道她是情敌,如今情况却更加复杂了……乃凉为什么会待在米素馨身边?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
「她是方草,」名叫乃凉的奶娘,低声在米素馨耳边说着,「方菲小姐的堂妹。」
米素馨闻言,神情凝肃的看着方草,想着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个叫方草的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才严峻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方草与严峻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叫严峻严大哥的女人……与她的好朋友严峻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