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山,慕氏老宅。
初一的夜晚,没有月光,只有几颗星星寂寥地挂在半空中,眨呀眨,努力绽放些微的光明。
被迫听了他的告白,让原本就已经很难过的娮晞,忍不住学起人家藉酒浇愁。但没有半点酒量可言的她,在一杯威士忌下肚后,竟醉得头昏眼花,瘫躺在床上。
虽然醉了,但过往的画面仍清晰地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的笑脸还依旧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去,只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唉……她真不知明天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对紫阳,心里曾经有感激,忘不了因他的出现,为她的生命注入一道阳光,带来了希望;但也有怨恨,忘不了当年她是带着怎么一颗受伤的心离开台湾的。
只是,没想到也为往后的一子铺下了痛苦的回忆,然而,现在想想,当时他又何尝好过?这些年来,追随他的,只怕是一场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梦魇吧。
只是,这些都过去了,她早已不怨他对她所造成的伤害,反而是心疼与爱慕他的心,随着工作上的接触更是与日俱增,现在的她单纯的希望他能快乐。
至于他今天的告白,她实在不敢相信,毕竟他说出那些话,是在狠狠地伤了她之后,叫她如何信他?
伸手摸了摸曾与他缠绵的唇,似乎还依稀觉得刺麻……
傻瓜!妳还迷恋什么?难道真要顺了他的意,跟他做对没有感情的夫妻?在心底,娮晞嘲弄着自己的傻。
喝了口王妈怕她半夜口渴而准备的开水,她疲惫的往后靠上枕头,无力的闭上眼睛。
叩叩!
开门、关门的声音传入耳中。
「王妈,别麻烦了,我肚子不饿,真的吃不下,麻烦妳收下去,谢谢。」以为是王妈帮她送来消夜,娮晞的眼睛没张开,依旧沉浸在冥思中。
进门的人没有应声,反而是鼻息间传来的男性气息惊动了她,她猛地睁开微醺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想起那盆花,也想起妳是谁了。」
「啊……」她被震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酒,否则出了事怎么办?」见她这副呆愣样,紫阳摇头轻笑,实在不敢相信,这会是今天严词拒绝他的小妮子。
她眨眨眼,说不上话来。
前不久他才对她说出绝情的话,接着又用撼动人心的言词表明心意,而这一刻他却又用如此平静的态度面对她,一时之间她整个心被搅乱了,无法调适过来。
「这个送妳。」没有等她开口,他便从一旁取出一盆只用简单的包装纸装饰的花,将它放进她的手中。
现在不是熏衣草开花的季节,手上这盆是他跑了好几个园艺店和好几个百货公司,接着又说破了嘴,好不容易在他买了一大堆化妆品后,专柜小姐才愿意点头让给他这盆唯一正开着花的熏衣草。
「你……」看着手上的花,娮晞胸口蓦然一揪,酸楚的泪雾蒙上了眼瞳。
种了那么多年的熏衣草,娮晞知道要在这季节找到盛开的熏衣草,不是件简单的事。
望着手上的熏衣草,娮晞眼底泛着泪光,颤声的问:「紫阳,你真的想起来了吗?」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攸关她是否能走的坦然,离开的了无遗憾。
紫阳用指尖点住她的唇,眼神定定的望着她。「我想起来了,想起过去的一切。」
娮晞微张着唇,傻傻的看着他。
「十五年了,妳长大了,也变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他接着说:「唯一没变的,是妳还是留着一头黑得像瀑布的长发,只可惜我差点忘了。」
「紫阳……」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当年妳恨我吗?」
「那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我早已不记得了。」她还不懂他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是为了什么。
紫阳沉默了一下,喃喃的说:「是吗?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他失望的表情,带来一阵疼意,令她胸口蓦然一揪。
「紫阳,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不像你。」冲动之下,她没深想,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担心的凝视着他。
「娮晞,我今晚来,是真心来跟妳道歉的。」他回给她一个十五年前第一次遇见她时的笑容。
「你……」她一脸错愕,严重被吓到,整个脑子都打结了。
天啊!多灿烂的笑容!如果没有记错,王妈和慕爷爷都曾半抱怨、半心疼的对她说,他是一个已经忘了怎么笑的人。
「怎么了?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不是,只是我不明白,你说道歉,是怎么一回事?」她很快的脱口而出,就是不忍见他失望,怕他又收回了久违了的笑容。
「我来为十五年前对妳的恶劣态度道歉,为之前的那些言词道歉。」
没料到他会这样,娮晞先是一怔,而后笑的有点苦。「都已经过去了,更何况当年我不知道你正承受着那么大的伤痛。」
「那,那天的事……」
「紫阳,」她轻轻打断,「你的事骆瑀都告诉我了,所以我将那天发生的事当成一个意外,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借着这个机会,将憋在心口上的痛发泄出来。」
「是吗?真的只是这样吗?」紫阳不死心的追问。「那妳为什么要吻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娮晞微张着嘴,呆呆的看着他。
「我……」答案卡在喉间,只是她说不出口。
唉……这难以说出口的答案,还是让它留在心中,再多说,也只是徒增笑话罢了。
娮晞将视线移向窗外,看着闪着微光的星儿,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紫阳,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何苦逼我呢?」
他都把话说的那么绝了,她还能不觉醒吗?
更何况,这桩婚姻一开始就只是慕爷爷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好吧,她是没有严词拒绝,最后甚至还有点……期待。这够坦白了吧?唉,身为女人连最后的矜持都没了,真是的,只是这些都过去了,她已经从梦中觉醒了。
「我想知道。」
娮晞哀戚地笑了笑,笑里满是苦涩。
「我还是那句话,都过去了,我也会尽力劝慕爷爷打消那个念头。」
她侧身躺下,不再理他,并将眼睛闭上、用手摀住耳朵,将与他沟通的管道全部封闭起来。
「不!」他大吼。「我不允许,我要妳爱我,我要妳回到我身边。」
若要说紫阳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那么拒绝娮晞、说话伤害她,便是他这辈子所做过最大的错事。
「妳忘了吗?在妳报到的那一天,妳说过要让我爱上妳,现在我爱上了妳,为什么妳反而要退缩?」
紫阳接连的大吼,并没有让娮晞睁开眼,只是从眼角缓缓流出的晶莹泄漏了她的情感,无奈背对着她的紫阳并没有发现。
痛苦盈满了心中,再看了娮晞一眼,紫阳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因为她存心封闭她的心。
他得好好思考,未来他该如何打败骆瑀这个情敌,挽回本属于他的娮晞,那个打从她十岁时就被他订下的新娘。
带着失意,他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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娮晞拒绝紫阳的态度太明显了,不仅慕立庸看出来了,就连王妈和王伯也看出来了。
而娮晞在了无遗憾的情况下,她决定回美国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于是频频向紫阳请辞。
但在得不到他同意的情况下,她索性将目标转向慕立庸,这时慕立庸才明白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紫阳,老婆爷爷都帮你找来了,你怎么会把关系闹到这么僵呢?唉,你这岂不是要让爷爷抱不到曾孙?」
这天,一直以为只要将娮晞留在紫阳身边,就能促成好事的慕立庸,终于憋不住气地将他找来书房,开口抱怨起来。
「爷爷,在我面临人生最大的伤痛时,你告诉我要心存感恩,眼光往前看,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当你把鸿鑫交到我手上时,你教我在商场上要精明、手段要狠,但也一定要存有厚道之心。
你却忘了教我如何赢得一个女人的芳心,让我伤了一个默默为我付出的女人的心。」
「我以为聪明如斯的你应该懂。」
「学校成绩好、经商的成功,并不代表爱情学分就修得好。」他苦笑,叹自己了解的太晚。
「是喔?」看了他一眼,慕立庸思忖了一番后,同意地点点头。「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他可不希望这个盼了十五年的孙媳妇拱手让给骆瑀那小子,虽然他也很优秀,不过老王卖瓜,怎么看他都没他自己孙子紫阳来的好。
「她,我是要定了!」紫阳态度坚决的说。
「好,爷爷就等你这句话。」慕立庸拍掌叫好。
「爷爷,你为什么把娮晞安排住进我房间?」紫阳突然问道。
「傻孩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亏他憋了这么久才想到要问,真是笨。
紫阳抬起头笑了笑,语带保留的问:「那么我不管做了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啰?」
不过,纵使爷爷不答应,他也不会放开她。
「你有把握一次就会成功?」嘴巴虽然这样问着,慕立庸其实心里开心的直唱着歌。
「如果不行呢?」他淡然一笑,反问。
谁能把握第一次就能受孕,就是神,恐怕也不敢作下这样的保证,不过这次不行,就下一次、下下一次……他一定会让娮晞为他怀上孩子,成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妈。
「我只好帮你准备威而刚了。」慕立庸思忖了一下,一脸无奈与为难的说。
紫阳没好气的摇摇头。「爷爷,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不行。」真是服了他老人家,居然将他说的不行想到那里去了。
「对喔,那是治疗不举用的。」慕立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担心的问:「那怎么办?」
「爷爷,如果我要你联合娮晞的父母来个捉奸在床,你说这种逼婚方式是不是很棒啊?」
闻言,慕立庸表情惊愕的深吸了口气,不敢置信的问:「你是要……」
紫阳点点头。「没错。」
将生米煮成熟饭,他就不信娮晞还能不乖乖就范!
「没问题,就按照你的计画去做,至于联络的事,爷爷来做就行了。」说着,慕立庸已经迫不及待的立刻拿起电话。
「洪妍呀,妳可不可以现在就马上和宇择……对啦,嗯……没问题喔,明天下午就可以……好,好……就这样说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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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间,咖啡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怎么有空上来?」娮晞边倒着刚刚烧好的咖啡,边问。
对骆瑀,她虽然拒绝了他的感情,不过她还是当他是好朋友。
「想问妳最近好不好?」啜饮了一口咖啡,骆瑀笑着说。
自从慕立庸知道他对娮晞的心意后,他们现在可是所有人都联合起来防卫他,以至于他打了几次电话到慕家和亲自造访,都被他们给挡在门外,直到今天紫阳刚好有事出去了,他才有机会上来看她。
「差不多了。」娮晞笑了笑。
「他们把妳看的很紧,想见妳都没办法。」
「不会吧,大概是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好都在睡觉。」
「喔?」
娮晞给他一个温和的笑容,「真的,别怪他们。」
「娮晞,妳打算原谅他吗?」骆瑀还抱着些微希望,希望还能有机会得到她的感情。
「骆瑀,你还不死心吗?拜托,咱们不是都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朋友吗?」
「他不是个懂得爱的人,不值得妳对他用情。」骆瑀老话重提,希望能劝醒她。
娮晞耸耸肩,苦笑着回答,「爱一个人是一回事,他接受又是一回事。」她的梦,早醒了。
「那么……」骆瑀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正打算说下去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股拉力,将他从娮晞面前给拉离开来。
「骆瑀!你上班不上班,跑上来做什么!?」
该死的!骆瑀竟然趁他不注意时跑上来骚扰她,看样子不把他和娮晞的关系说出来,这小子是不会死心的。「你知不知道,娮晞和我的关系是……」
「秘书和上司的关系。」娮晞帮他接了口。
「娮晞。」紫阳生气的蹙起眉头看着她。
「我没说错呀。」眨眨眼,娮晞故意装傻地笑苦说:「还是总裁你批准了我的辞呈,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妳别想。」紫阳黑着一张脸怒瞪着她。
「所以啰,我没说错嘛,是秘书和上司的关系。」
「娮晞,妳想辞职?」听到她想辞职,骆瑀立刻焦急的问。
「对啊,已经离家那么久了,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倦鸟总有归巢时,更何况是她这只受了伤的鸟,更有理由回家。
「我说过,我不准!」见两人亲密的模样,他心里就有气,更何况在他开始懂得什么是爱的时候,他怎能容许她离开他身边!?
娮晞掀高眼帘,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后,淡淡的说:「听到了。」
决定远离战场的她,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未完的工作。
这星期因为心情不好,有点怠惰,以至于积了不少的仁作,加上两个企画书还未做最后的修饰,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说多不多,不过也够她忙上好几天了。
看着回到自己座位的娮晞,这已经是她在拒绝他之后,持续第八天的不理他,于是紫阳将气全出在这个试图抢走他女人的好友身上。
「滚,回你的工作岗位去!」
「紫阳,你公平一点好不好?」骆瑀抗议着。
「人生本来就不是公平的。」他提醒。
「对,人生本来就不是公平的,只是你懂得爱吗?不,你不懂,你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爱了。」那个阳光男孩,早已死于父母的意外之中,现在存在的是一个冷漠无情,不知爱为何物的慕紫阳。
「你错了,我不是不懂得爱,我只是怕爱,怕失去。」
面对好友的指控,紫阳沉痛的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阿瑀,这种感觉唯有痛过的人才会明白。」
「那么你知道娮晞爱你吗?」
「我当然知道。」而且他还很确定自己爱她的心有多强烈。
骆瑀嗤之以鼻的大笑。「不,你根本不知道,否则那一天你就不会对她说出那种话,狠狠的伤她的心,还将她推倒,让她受那么严重的伤。」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认出她。」他大声驳斥道。
「认出?」骆瑀心一窒,惊愕的看着他。
「你跟我来。」
紫阳抓着他的手,将他拉进办公室,拉上窗帘将外界阻绝起来,然后他打开墙上的视讯屏幕,指着屏幕上的相片,说:「这片熏衣草花田,是从我送给她的那盆熏衣草繁衍出来的,你说,我还会不懂她的心意吗?」
骆瑀震愕住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真的输了,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答应我好好爱她。」他沉痛的说。
「我会。」紫阳点头。
「你保证?」
「我用我的生命和人格做担保。」
骆瑀终于放心了。
「我祝福你们。」
说完后,他神情黯然的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