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盛长渊出兵九江之前,奉玄玉之命特意自洛阳率兵赶来九江的乐浪,在盛长渊率兵逐步推向九江之时,已率一半轩辕营兵力,做好自灭南以来头一回平乱的准备,现下,就等着盛长渊踏进玄玉所属的领地之内。
一面面轩辕营军旗,在风中飘摇急打,率大军开至石守平乱的乐浪,先让大军在石守停军歇息,一来是借此让大军调养生息补充军需,二来,为玄玉设想的他,是为不让玄玉的领地受到任何战火损伤,故才特意选在此处提前开战。
站在石守城上一身戎装的乐浪,在风中举目西望,他知道,在闵禄将轩辕营开至巴陵后,闵禄定后夺回凤翔的领地,而好不容易才集结南国残军的盛长渊,是决计抵挡不住闵禄的强攻,因此他若是盛长渊,他定会携着新任南国太子玉瑶一同前往下一个可收复之地,而这座石守城,虽说也是凤翔之地,可石守城在先前灭南一战中,遭到辛渡火攻,城中百姓皆死于战火之中,石守已成废城一座,故石守不会是盛长渊所考量之地,盛长渊所要拿下的,将会是九江。
“将军。”随同乐浪一块前来的顾长空,站上了城头后在他身后低唤。
“信送至盛长渊手上了吗?”抱胸看向远处的乐浪只是淡问。
“送了。”
“盛长渊有何回应?”关于那封劝降书,他想,以盛长渊宁死不屈的脾气来看,八成早就扔了。
顾长空摇首长叹,“生为南国人,死为南国鬼。”盛长渊所率之军,在打下巴陵时已死伤不少,虽然盛长渊一路东移,沿途又再吸收了不少南军,可再怎么看,盛长渊能打下九江的机率也仍是不大,偏偏盛长渊复国之心太过强烈,任谁也劝他不住。
“看样子,是避免不了一场血战了。”早料到如此的乐浪,除了为同是武人的盛长渊可惜之外,亦为那些又得再次遭逢一次战火的百姓感到无辜。
“这还不一定。”顾长空忙不迭地指出他们先前所派之人,“目前使者仍在敌营。”若是使者的嘴巧了点,说不定就能说动盛长渊。
乐浪淡淡轻哼,“恐怕咱们派去的人已是凶多吉少。”
“那……”
走下城头的乐浪,提振起精神走至他的身旁交代。
“石守城不需留守,你率军赶回九江城内帮助城中杨军平定下民心,并彻底让九江城中的南军死了复国那条心,这儿就由我去会会盛长渊。”
顾长空迟疑地道:“但使者仍未回营……”
“盛长渊听不进耳的,他是个堂堂正正的武人,他若要死,定会选择在沙场之上为国捐躯,因此两军一搏,早已是注定。”当初丹阳城破掳获盛长渊者,是他与余丹波,因此他明白,几度欲殉主的盛长渊是何等忠烈,他根本就不敢指望盛长渊会有低头的一日。
“将军不等余将军赶来会合吗?”想当初打下盛长渊的,可是余丹波,而如今余丹波并未赶来助阵,只凭他一人就对上盛长渊,也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乐浪莞尔地挑起眉,“你认为我会败给盛长渊?”上回盛长渊自他手中救回玉权之事,他都还没讨回来呢,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顾长空搔搔发,“我只是有点担心……”
乐浪笑看着工作分量更重的他,“你该烦恼的是你要如何为玄玉平定下九江城。”
“将军。”欲下城的乐浪止住脚步。
顾长空皱眉地再问:“据探子来报,盛长渊所拥立的南国新太子玉瑶也在阵中,将军打算拿玉瑶怎么办?”听人说,那名新太子玉瑶,也不过十二,什么事都还懵懵懂懂,充其量,不过只是南国残军的一个小希望而已。
“这事得等圣上圣裁。”想起建羽是如何对待玉权之后,玉瑶的下场可想而知,“可依我看,圣上是绝不会留下后患。”
战争里,不分年长年幼,也不分男女,在这座鲜血砌成的斗场里,当然也没有什么真理正道,一切都只为私心,都只为上位者的利益,因此无论是他们这些底下卖命的人,或是被用作棋子工具者,都是身不由己,都只是权与欲的祭品而已。
一如素节,也一如玉瑶。
但在盛长渊的眼里,玉瑶除了是号召南国残军的希望外,玉瑶更是帖抚平他心坎上那道伤口的止疼药。
坐在南军行辕里看着知道即将开战,面上表情一脸悸怕的玉瑶,盛长渊有些不忍,但却不能不强迫玉瑶得坚强起来,继续扮演着南国新主的角色。
虽然明知希望渺小,但若是玉瑶能复国,日后,他也总算是能还给南民一个交代,因此即使玉瑶再不愿,再怕再难,他还是得逼玉瑶放弃那些属于他年纪的天真单纯,随同他们这些身怀亡国之恨的武人们,一块踏上战场。
得知乐浪已调派来大军驻扎在石守城后,在行辕中与众将军商议该如何攻克石守续朝九江推进的盛长渊,双耳虽聆听着众将军的进言,但他的眼,总是不时地悄悄移至在行辕中坐立不安的玉瑶身上。
记得在攻破巴陵迎来玉瑶之时,年幼的玉瑶虽知国已破,但并无复国之心,相反的,在极力保住皇室血脉的皇亲庇护下,玉瑶可说是被迫同他前来的,即使他知道这对玉瑶来说责任太过重大,对他这年纪也稍嫌残酷了些,但他还是不顾那些愿且服于杨国的皇亲们的反对,执意接走玉瑶。
但成全了他的心愿之余,他是否,也抹煞了另一个孩子的未来?
“将军,杨国派人来使。”收到帐外的通报之后,袁枢轻声提醒着坐在行辕里发怔的他。
回过神的盛长渊,想了想,朝他扬手。
“叫他进来。”他倒要看看,续召降书之后,乐浪还有什么花样。
奉命只身前来,身无携械的杨军来使,在进了行辕后,行礼跪在盛长渊的面前,不拐弯抹角地道出来意。
“将军,车骑将军乐浪欲见将军一面。”
盛长渊冷冷一哼,“我与他无话可说。”
来使拱手字字恳切地再道,“将军,战后百业萧条、百姓生计困难,南土已是元气大伤,请将军切勿再置百姓于水火。”
“这是乐浪叫你说的?”盛长渊步至他的面前,厉眼瞪看向他。
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来使径自把想说的话说完,“还请将军站在南民的立场为南民设想。”
盛长渊忿忿地挥扬着掌心,“真要为南民设想,杨军又何以铁骑踏上我南土?掀战毁我南国者,可是杨国!”
“战争者,乃攻与防互相交替,难道这事南军就两手亲白、就可脱罪?”不愿让他将全盘责任都推至杨国上,来使难以认同地摇首,“南国前太子玉权爱民如子,相信玉权殿下九泉之下有知,定不乐见将军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进而再次拖累百姓,还望将军三思。”
何人不提偏提遭建羽赐死的玉权?心头旧恨顿时再被挑起的盛长渊,难掩忿恨地朝一旁喝令。
“把他拖出去斩了!”
神色紧张的袁枢,忙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将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两国交战?”盛长渊火目一瞪。“咱们可还有国?”
也被说中心头痛处的袁枢,登时也只好噤声。
“拖出去!”当盛长渊再次喝声忿吼之时,坐在行辕里头从没见过这等杀人景况的玉瑶,当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怕、别怕,没事的……”一旁的袁衡忙不迭地安慰。
回首看向仅仅如此就心生惧怕的玉瑶,忍不住在心底又拿他与玉权比较起来的盛长渊,没好气地别过头,在来使被拖出帐外后,朝行辕里的众将军下令。
“准备应战!”
当乐浪看见所派去的使者,人头高挂在盛长渊所占之城的城门之上时,高坐在战驹上的乐浪,一把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来人。”他朝后扬起一手,示意副官上前。
在副官策驹来到他身旁之时,找着了开战借口的乐浪,开口下令。
“叫战。”
“乐浪还未打下盛长渊?”
一脸错愕的玄玉,在终于等到余丹波返回轩辕营后,立即与余丹波一块赶来九江,但他原以为在他与余丹波来到九江时,乐浪应早就已拿下起兵的盛长渊,万没想到,他所听到的,却是一场迟迟拿不下的战况。
玄玉不禁要怀疑,“难道乐浪不敌盛长渊?”想当初为败盛长渊,他杨军可是三营齐攻,可如今盛长渊手中之兵并不若乐浪,难不成是乐浪败在军技上?
“不,依卑职看,乐将军不是敌不过盛长渊,而是手下留情。”被派来支援乐浪的燕子楼,虽不想出卖乐浪,但为了轩辕营着想,还是硬着头皮再对玄玉禀报详情。
玄玉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要手下留情?”乐浪以为打仗都不必花银两吗?这仗拖得愈久,也就愈拖累民生,亏他从军那么久,居然连这道理都不懂。
他的声音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他有些同情盛长渊吧。”
余丹波朝天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何时不仁慈,偏偏挑在这节骨眼上可怜起盛长渊?
不能再任乐浪因个人好恶而继续拖延战况的玄玉,立即向行事作风都较乐浪明快的余丹波下令。
“丹波,你速与乐浪会合,他若仍想拖拉下去就由你接手。”
“是。”老早就想与盛长渊再战一回的余丹波,巴不得快去抢过乐浪的位子接手应战。
在余丹波领命走出堂外去准备点兵出发,堂上的燕子楼也想随他一同而去,却遭玄玉开口留下。
“燕将军,城中情况如何?”因他来到九江的时间较晚,在他抵达之时,九江城附近城镇并未像当初得知消息时那般动荡不安,想必乐浪在一抵九江时就已先行扫平九江周遭的叛军,而九江城因先前有派军驻守,情况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糟。
“压制住了。”为此费九牛二虎之力的燕子楼,庆幸地吐了口大气,“百姓已不再像当初反应那般激烈。”他来九江,是奉玄玉之命助乐浪平乱,没想到分身无暇的乐浪却将他给赶去九江城,再将他踢去帮顾长空平定动乱。
“九江以东、丹阳以西呢?”相当在意自个儿领地情况的玄玉再问。
“大致上情形都还好,只有九江西北方因盛长渊之故仍需剿乱。”目前就剩下乐浪那块战地上最是不安稳。
“派令下去,全面封锁有关盛长渊的消息,我不要百姓仍在心中存有一个希望。”在余丹波他们斩草除根之前,他不要这块已平定的土地再生波乱。
“是。”
“还有,百姓民生状况如何?”
燕子楼无奈地摊着两掌,“九江在战后大不如昔,民生方面皆有困难。”战后分封领地,乍听之下是犒赏诸王,实际上,这不仅是代圣上督统天下,亦是诸王的一大考验。
“将我军在九江城中的粮草释出,以百姓吃饱为优先。”在来这之前早料到会有此等景况的玄玉,在有限的财源内,也仅能这么做。
他一脸迷思,“那军中士兵该吃些什么?”
“我会速派人自洛阳运来物资,这段期间内,包括我在内,九江城中的轩辕营士兵,必须挨饿给百姓看。”玄玉抬首看了他一眼,“我会如此做,道理你可明白?”
得去向士兵解释的燕子楼叹了口气。
“明白。”不就是要九江的百姓知道上头的人与他们同苦吗?
“有件事,还得交给你去办。”虽知燕子楼手边的公务已多不胜数,但手边之人不若在洛阳时那么多的玄玉,也只能再委以他重任。
“何事?”自攻南以来就相当刻苦耐劳的燕子楼,相当认命地问。
“率兵重建九江城。”他将大部分财源都砸在此处,“当初咱们毁了多少百姓的房舍,如今就得还他们多少新居,还有,尽快将九江渡口修建完成,如此一来物资往来也才便利。”
燕子楼不禁皱眉,“但一砖一瓦都得要银子……”
“我已备好了,需要多少开销尽管开口。”双目炯亮的玄玉,谨慎地向他嘱咐,“记住,此事攸关重大,千万不可在这上头偷工减料。”
“卑职知道。”
“长空人呢?”发落完他这边的事后,玄玉在身后的堂旭将地图放上案时边看边问。
“仍在九江近处扫平小动乱。”
玄玉弹弹指示意他上前,“命他回九江,他另外有事得办。”
“这是……”不知玄玉要他看什么的燕子楼,在上前细看之时,不解地看着九江一带的地图。
玄玉一笑,“轩辕营。”
“但轩辕营不是在长江以北的永嘉?”
“日后咱们得在九江落土生根,轩辕营自然得迁到我的领地上。”若不尽早将轩辕营迁来,难道要在日后拱手让给太子,让太子坐享其成吗?
“王爷想将轩辕营迁至何处?”若是兵驻九江,虽说短期内对压制任何可能的动乱相当有助益,但也容易招来南民的反感,因此若要长期驻军,最好就是选在九江近处。
“绛阳。”在战时亲自到过绛阳的玄玉,头一个考虑的地点即在这交通往来便利之处。
“在养兵之前,王爷得先有财。”愈想愈为他们往后前途忧虑的燕子楼,啧啧有声地摇首,“这财,王爷打算往哪找?”他每开一回口,银库里就少一分银子,而康定宴再有钱,
洛阳也只是玄玉的总管之地,他可不能老往洛阳那边挖。
玄玉也正为这问题头疼得很,“你问对问题了。”
燕子楼耸着肩,“卑职出身商府,所关心的自然是钱财。”
默然将他所说之话收进心里的玄玉,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顺势地往下问下去。
“倘若你所是本王,你该如何发展九江?”
“依地利之便,发展漕运船队与两江通商。”两眼埋在地图里,直盯着九江河运与江边便利的水道,与河南府南边水陆交通一会儿后,燕子楼理所当然地应着。
玄玉只是回首瞧了堂旭一眼,而不多话的堂旭也朝他点点头。
“王爷?”迟迟没听他出声,抬起头来的燕子楼,纳闷地看着他突然看似心情很好的表情。
他懒懒地问:“你可有兴趣在日后与本王同待在书房或是账房里?”
燕子楼马上不给面子地摇头给他看。
“没有!”谁想跟他搅和在同一个房里呀?他情愿出去喝酒或是带兵!
但玄玉却一手撑着下颔,看他看得很不怀好意。
“若我勉强你呢?”九江虽少了个打理钱财的康定宴,可却多了个燕子楼,他是很知人善任的。
燕子楼苦皱着一张脸,“王爷……”
当余丹波将大军开到石守,并在战场上与乐浪会合后,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的乐浪,在他责备的双眼瞪来时,朝他抬起一掌。
“什么都不需对我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余丹波没好气地叉着腰,“已经够了吧?”就算是惺惺相惜,或是同情盛长渊那颗爱国之心,他也算给够盛长渊机会了。
“是够了。”由于盛长渊的态度始终没有软化,别无选择的乐浪,其实在余丹波赶来之前就已决定结束这场仗。
余丹波不忘交代,“王爷要速战速决。”
他立即应道,“你我兵分二路,由我正面进攻,你自后头断他生路。”
“你都当好人这么久了,这时才让你来扮坏人?”余丹波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随后更改计划,“就由我正面进攻。”反正那个姓盛的已经恨他恨很久了。
自认应该为此战拖延这么久而负责的乐浪,不赞同地看着他。
“别忘了我是你的上司。”余丹波在压他之余不忘找好借口,“元麾将军对元麾将军,盛长渊就算是死,也值得了。”采石一役,他仗着军员数对于南国,逼得盛长渊不得不退向丹阳,这回,他就给盛长渊个一较高下的机会。
“遵命。”
余丹波朝身后的前将军下令,“先擒玉瑶。”
抛头颅、洒热血,这些场景对他来说原应是早该麻木的,可在亡国之后,对盛长渊来说,手中每一个人都是珍贵的复国希望,在余丹波与乐浪联手,以军员数胜出他们数倍之姿前后夹攻时,恨不能以一敌百的盛长渊,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下属一一在箭雨来袭时倒下,但苍天却没有给他扶起他们的机会,更没有让他避开这场不该在灭国后仍持续的战争。
先前的乐浪为何不一举拿下他,其中的来龙去脉他不是很清楚,但他眼前这个曾败他于采石的余丹波,根本就不似乐浪一般愿与他耗时间,急于结束这场仗的余丹波,毫不留情地派出一对对的箭伍,一再地将箭矢朝他这方向射来。
纵使盛长渊有着不能输的决心,更愿战死沙场,但在玉瑶遭擒,并遭余丹波以其性命要挟时,他,亦不得不在乐浪断其生路将他包围时束手就擒。
只是,他败得很不甘。
手中的希望竟成了梦破之键,他不甘心。
结束两军交战,将生还的南军俘掳的余丹波,在将他们缴械之后集中驱至一处,惟独那名不愿缴械,亦不愿承认承认战败的盛长渊没动,仍是站在原地手执着陌刀与他们对峙着。
为了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不希望他带着一腔的忿恨离开人世,乐浪往前走了两步,沉声向他说着。
“我要你知道,丹阳未破之前,圣上与太子皆欲生擒你,目的是盼能揽你为我杨国之将,但齐王却主张杀你免留后患。”
盛长渊愕了愕,原是以为玄玉与杨主一般,皆以为忠诚是可买来的,故在城破之时才会下令生擒他。
“齐王不认为,忠心耿耿如你,可在日后为我杨国效忠。”单从盛长渊率兵赶至采石救主来看,玄玉既知道,盛长渊一腔爱国热血,并不会因玉权之死而熄灭,因此即便是惜才,为了日后天下的安定,玄玉还是不能留他。
没料到最了解自己的人,竟是敌军之首,在这迟来的话听进耳里之时,盛长渊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那些他亲口对玉权说过,属于忠诚的誓言,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种回响,让他重新再次看见,那个以往一直认为对不起玉权的自己。
有些了解乐浪为何对他说那些的余丹波,木着一张脸踱至乐浪的身旁。
“齐王敬你是条汉子,同时齐王要我转达你一句话。”
“什么话?”盛长渊深吸了口气,极力不让半丝哽咽泄漏而出。
余丹波肯定地望着他的眼,“你对得起玉权了。”
何人在灭南之战中为南国力战到底,何人在玉权死后欲以身尽节,以及又是何人欲再造一座失去的南国江山,相信玉权在九泉之下,皆看得清清楚楚,但势单力孤的盛长渊,实在是太累也太追念过往,因此在此次出发征剿盛长渊之前,玄玉狠下了心向他交代,必定要让盛长渊死在沙场之上。
让他……自何处来,也自何处去。
他得合目在他认为看得见玉权的地方。
听完余丹波的话后,终于放下心中那份歉疚的盛长渊,仰首望向丹阳的方向。
“本将,死儿无憾。”
“盛将军——”盛长渊在话落之后,两手握紧手中的陌刀,用力抹向颈间,被阻拦在后头的南国残将们,痛心地汲泪朝他大喊。
在盛长渊原本撑持着南国这片天空的身子,缓缓朝后倒下之后,余丹波与乐浪不约而同地取下头盔以目远送,在身后低泣的声音传来时,乐浪走上前来到盛长渊的身旁,低首看着合目的盛长渊那张历经风霜的脸,最终仍无法圆梦的脸庞许久。
不语的余丹波,并没有阻止乐浪在他的身旁蹲下,取来系在颈间的红色汗巾,将它裹在盛长渊不断涌出汩汩鲜血的颈间,并拉来他仍有微温的两掌放在胸前,再取来那柄伴着盛长渊出生入死的陌刀让他握着。
当身后的南国残将们仍不断捶胸饮泣,余丹波忿忿地别过脸,大步走向他们,用力推开拦阻他前进,不让他在此时再添加他们伤痛之情的下属,命满心悲忿的他们抬首看着他。
他不留情地喝问:“你们还想为玉权牺牲谁?”
情绪激动的众人恨恨地瞪着他。
余丹波仍是一股劲地再骂,“到头来,你们的复国大梦,不过只是个拖累南民之梦,你们还想多少南民再以双手奉上性命才能大梦初醒?你们还要多少人家破人亡,才能承认玉权不能死而复生?”
列中的袁枢一手按下欲冲上前的袁衡。
“今日南国会遭杨国所灭,不是天命如此,亦非国运不昌,而是必然之局!”非要把这些执迷不悟者骂醒的余丹波,两目一一瞪回去,“尧光若能扶得起,玉权会为国送掉一命?”南国若百姓富足、文武齐心,何以抵挡不了杨军入侵?何以在灭国之后再赔上一个原不该死的盛长渊?说穿了,杨军不过是拆穿南国只剩个空架子这事实,就算杨国不出兵,不出十年,在尧光尽失民心后,南国亦会自取灭亡!
热泪停留在众人的脸上,仰首望着余丹波那双刺痛他们心坎的双眼,没有人出声。
“承认一个事实,有这么难吗?”仍旧蹲在盛长渊身旁的乐浪,喃喃低问。
所有人转眼都看向他。
“难道真要和他一般,才算对得起南国?”解下身后的战袍后,乐浪将它披盖在盛长渊的身上,“他不明白,他只是对得起玉权一人,他对不住南国的百姓。”
余丹波转身一把捉起袁衡,揪者他的衣领冷冷地问。
“倘若你们仍执意要再复国、仍是铁了心要再打下去,我们自是可以奉陪!但你们可想过,你们手中所有的一切,全是自百姓身上榨出的民脂民膏?究竟你们还要百姓再过多久的苦日子才甘心?”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袁衡,盯看了余丹波许久,不愿承认地别过头去,余丹波看了,没好气地用力甩开他。
“我会命人将盛将军运至丹阳,就将他厚葬在玉权的墓旁。”乐浪站起身,边说边对身旁的手下弹指。
在余丹波吩咐好下属将人押回九江后,乐浪回首看了被手下放上推车的盛长渊一眼,随后转过身打算跟上准备离开的余丹波。
“乐将军!”在他走远前,袁枢忽然出声叫住在余丹波加入战局前,一直对盛长渊放水,不愿一鼓作气打完这场仗的他。
乐浪默然回首,余丹波则是两手环胸地站在原地等待。
挣扎了许久,袁枢才自口中挤出。
“……请让我等扶柩。”
乐浪体恤地颔首,“当然。”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在这座四处有太子眼线的京畿里,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会传至太子的耳里。
当然包括贺玄武带人亲访国舅府之事。
听完甘培露所禀的消息,灵恩木着一张脸,相当不满凤翔在他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他更介意的是,凤翔竟敢在长安如此明目张胆,这是否摆明了,凤翔根本就没将他看在眼底?
“翅膀硬了?”灵恩冷冷低哼,“赏他一口饭吃,他偏不安安分分的做个王爷。”以为灭了个南国,就可骑到他的头上来?将封地给在巴陵,是不想将凤翔打压至一无所有之地,没想到凤翔竟不领情,还想在他的脚下作乱?
善于察言观色的甘培露,顺势地照着他的话接口。
“自灭南一战即可看出,宣王不是个安于己位之人。”丹阳城破之时,生擒尧光者,不是别人,正是处心积虑邀功的凤翔。
灵恩有些没好气,“不然我怎会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原本想说将他给分配至巴陵后,凤翔就变不出花样来了,没想到,凤翔在临行前,仍不忘为自己的往后铺路,一找,就找上了皇后与国舅。
“殿下打算怎么办?”皇后与国舅皆是可以左右圣上之人,这事可不能置之不理。
“玄玉那方面如何?”不急着盘算凤翔,反倒是担心另一人的灵恩摆摆手。
“齐王忙于九江平乱,据下人来报,齐王已败盛长渊之事,明日应会上奏。”
灵恩的眼中有着狐疑,“玄玉在长安没特别的动作?”就连凤翔都懂得保己之道了,更善于隐藏的玄玉会啥事也不做?经过御使一事后,玄玉不可能不提防于他才是。
“并无听闻。”甘培露摇了摇头,“齐王现下全副的心神应在九江。”诸王所受封之地,于战后皆百废待举,眼下的齐王应当没法子去管远在长江对岸的事。
不可能,就算九江再棘手,玄玉不可能不在乎他在长安的动向,玄玉更不可能会任凤翔在长安安排好人脉,而自己却不寻条能与凤翔并驾齐驱之道。
始终不懂为何他把玄玉看得比凤翔重要,也更需提防的甘培露,走至案前朝他深深一揖。
“臣以为殿下该防的,应是宣王而非齐王。”他不忘提醒凤翔之事可是燃眉之急。
“倘若玄玉仅是隐而不发,按兵不动呢?”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的灵恩向他摇首。
“最起码宣王是台面上看得见的敌人。”面对他的心结,甘培露的语气里掺夹了些责备,“就因殿下处处防以齐王,这才给了宣王机会。”玄玉的行事作风本就引人注目,但低调的凤翔在底下动手脚的工夫却不亚于玄玉,偏偏他就只是把玄玉当成眼中钉,所以才给了其他人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灵恩瞥他一眼,“你这是在说,这是本宫之过?”
“臣不敢。”甘培露再次朝他拱手,并挺直了身子直言,“如今宣王之人已在拉拢国舅,宣王又不时派王妃入宫与皇后一叙,殿下应在宣王日后为患之前采取必要的行动。”
“命太子妃之人,在朝中行事收敛点,尽量别再得罪母后一派之人。”忙于补救的灵恩想了想即下令,“今日起东宫节约用度,不能再让母后有话可说。”
甘培露总觉得还是不够,“国舅与皇后方面,殿下还得亲自走一趟。”
“当然。”他也知道这事若没他出面肯定是摆不平。
“宣王呢?”说来说去,他都还未提到要怎么对付凤翔。
“重建巴陵非易事,凤翔若向朝廷求援疏困,就以国库困难为由。”丝毫不予留情的灵恩,决定斩断凤翔与长安中的后援,“将你的两眼盯紧朝中百官,谁若是想为凤翔说话就设法在暗地里刨了他。”
“是。”
在甘培露欲领旨去办时,灵恩抬起一手要他缓一缓。
“凤翔手中有兵多少?”凤翔的自信有一半是来自女娲营,忽略了女娲营,就等于忽略了另一枚重要的棋子。
“战后所剩不多。”甘培露偏头想了想,“宣王若要吸收封地上的南军,起码也要个三年五载也才能成气候。”
这一回不打算任女娲营再次坐大,“我可不能等他个三年五载再任他拥兵自重。”
“殿下想如何?”兵是凤翔自己养的,他能耐凤翔如何?
他指出默默在暗中进行的一事,“霍天行将盘古营整顿得如何?”四位王爷手下皆有兵,身为太子的他,难道就无将可用?美其名为护卫京畿的盘古营,实际上可是他这太子手下的第一大营。
“前朝东宫六骑与前南国东宫六骑皆已在营中。”这两支训练有素的东宫六骑,霍天行不需如何整顿,霍天行只需设法让他们效忠于太子。
灵恩眯细了眼警告,“告诉霍天行,盘古营若能成气候,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他,但若盘古营连个女娲营都及不上,那就当心他的脑袋!”
“遵旨。”
在甘培露离殿之后,两目紧盯着甘培露所呈之摺的灵恩,忿忿将它扫落至地,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凤翔的笑脸。
他忍不住一手握紧了拳心,“养虎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