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首富季府外,红灯笼高高挂。
内厅,喜字耀人目。
以逃婚出名的季家千金再一次准备出嫁罗。
府内外,东一句恭喜恭喜,西一句托福托福,上至员外本人,下至家妇奴仆,个个莫不眉开眼笑,只因这婚啊,是季银珠亲自允诺,意思即是,他们家的美丽小姐不再逃亲啦!
打从圣旨降下至今,季府人莫不忙成团,虽说刚开始大夥儿为著小姐的昏厥吓得团团转,可今日宾客云集,贺礼堆如山,这喜事已把那段小插曲冲散。
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小角落,後花园的拱门处,悄悄走进了位华服男子。
那男子,身材相当地修长,虽步伐蹒跚,手里拄了把拐杖,头上还戴了个黑纱斗笠,却掩不住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势。
黑纱下,藏了双黝黑亮透的凤眼,瞧见每一梁柱上,那艳红红的双喜,眸底随即抹哀伤。
撇过眼,依著记忆,他脚跟儿拐向东面,步向那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地方,亦即季银珠的闺苑。
尚未靠近,便见两侍女自季银珠的闺苑走出,不多想,他立即闪身至亭柱後方。
「哎!这小姐又不吃不喝了。」著粉色衣裳的小丫鬟无奈的看向手中所端之物,叹气。
「是啊!再这样下去,小姐铁定会病倒。」另一著鹅黄衣裳的丫鬟附和著。
「怪了,这喜事不是小姐亲自允诺吗?而且还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洛才子呢。」
「听说啊,小姐早在数年前便有心仪之人,你知道吗?全府上下都在传,小姐心仪之人就是洛才子呢,只可惜那时洛才子心里已有人,现在旨降下,小姐也该是高兴才是,我在想,会不会小姐就因为太兴奋了,所以才会紧张得吃不下、睡不著?」
「或许吧。」
两丫鬟聊著走著,已渐行渐远。
他立即走出,抬头瞧向枫木後方,那紧闭的窗後,隐约浮动的身影。
许是心有灵犀,那扇木窗开了,娇柔的身子缓缓步出,并挨著木栏缓缓坐下,眺望。
以他的角度,他瞧得清楚,而季银珠却望不见这儿有人正以专注、温柔却神伤的眼神注视著她。
她果然瘦了,神情不似往日的生动,憔悴了许多。
心疼无以言喻,却又无计可施,是他抛弃了她,是他自动割舍这份情,悲伤难免,揪心难免,但他相信,洛轩可以给她他无法给予的幸福。
而相思……就由他尝吧!
胸口翻涌著痛楚,是心痛抑或胸痛,难分清,唯一清楚的,是她不断奔流的泪水。是的,她哭了!
以如此远的距离,他怎能看到她的泪,可诡异的,他就是瞧见了,彷佛还能听闻她极度哽咽的斥骂。
她……该是恨他吧!
哎!银铃儿,你恨吧,宁愿你恨我,也别再爱我,记得恨完後,要把我彻彻底底从心拔除,别再记起我,懂吗?
我的银铃儿,别再哭了!你哭得我心好疼哪!
这么下去,你就当不成美丽的新嫁娘了,会引起他人的猜疑的,要快乐,唯有忘掉我,你幸福便是我此生唯一愿望,明白吗?
遥望她,微眯的凤眼底有红丝,只要稍稍眨动长睫,盈眶的湿雾随即凝成水珠,滚落。
突地,一阵冷风袭来,他冷不防的咳出声。
本以为短咳即止,然,胸口紧缩,难抑制的咳嗽和著血腥一古脑的涌上。
别在此时……脸上添恼。
身虚晃,掌心紧压枫木上,剧咳。
「是谁在那里?」
他身子一僵,倏地转身走开,步蹒跚,咳难止,再大的步伐也走不快。
身後,季银珠很快的追上,奔至他跟前。
「你来做什么?」
她没猜错,果然是他!
都已经伤她伤得那么深,也如他所愿,择一良人来嫁,他还来做什么?
「下个月我便是洛家人,如你所愿。」娇唇吐讽语,尖锐。
「恭喜你。」
「你来就为了说声恭喜?」冷笑。「还是,庆幸自己脱离纠缠?」
闭上眼,深吐息,压下深沉的悲苦。「银铃儿……」
「别唤我银铃儿,你不配!」
听这柔唤,她就怒,费尽数日时间,她仍忘不掉这该死的负心汉,非但如此,夜里思,梦中忆,昔日相处的甜蜜温馨入梦扰人。
适才,她便是教这恼人的梦哭醒。
朱炯想说些什么,话未吐出口,便教剧烈的咳嗽打断。
季银珠本想梘而不见,然他咳得用力,迫得她正视,瞳眸冰冷藏忧心,拉近距离,靠近他身边,她挽起他手臂。
「银铃儿?」
「你可以绝情,我却非铁石心肠,要眼睁睁的看你倒下,我做不到。」臭著脸儿搀扶他。
他微笑,苦涩。「我知道,你是有情人。」
「闭嘴,此刻你没资格同我谈情。」封住内心翻涌的担忧,她不想为这绝情郎伤半点神。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的确没资格……咳……」话未尽,又是一阵剧咳。
不敢摊开手心,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己渐渐步向绝地。
「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在府中好好休息?急著印证是否甩开了我吗?」屡屡出口皆刻薄。「请放心,从今而後,你大可忘掉我季银珠这个人,反正你我之间,种种皆戏言,这亲一结,我成了洛家人,咱们也该一拍两散,不再有任何交集。」
轻将他扶上自己的床榻,关上门,替他倒茶水,她的头儿始终低垂,连正视他她都不愿。
她不想让他瞧见了心里的伤,不想,只因自尊,为怕不该有的情感再冒出头,然,她管住了心,却逼不走擅自作主的泪,涟涟。
瞅著一地的湿渍,他心揪,冲动的伸手将她揉入怀,低喃:「银铃儿,是我对不起你。」摧心痛。
「放开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挣扎、挝打,她发泄。
一声对不起就要抹掉她心中怨,甭想!
银铃儿,我对你并非同情啊!话滚喉,难吐出,他知道再多言,便会透露心中深深的不舍舆悲痛,可,要他看著她满是伤心的泪容,他做不到。
伸手执起她的柔嫩下颚,凝入盈水的瞳眸,指腹轻触上她芙颊,柔柔地、缓缓地拭去晶莹。
本想推开他的,可当季银珠的眼对上他的,所有的悲痛、怨怒瞬间沉凝。
那是极度绝望的哀伤,不亚於自己。
那是极度的不舍,充斥痛苦的挣扎。
那是极度的心疼,如以往的爱怜。
抬眼时,虽然他及时掩去,仍是不慎兜入她眼底。
为何?他怎能有这些表情?怎能?是为求取自己的谅解吗?谅解他的变心、谅解他的有了新人忘旧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深沉的伤是种置之死地的绝望,无法假装。
突地,吴宗的提点跃入耳,眯起眼,她将他细读分明,水莹莹的瞳眸儿深入他眸底深处,意图揪出最真的心念。
她的注视太犀利,朱炯下意识的撇开脸。
季银珠不依,硬是将他的脸对准自己。
「你有事瞒我,对不对?」她问,口气有威胁。
「你多心了。」
「是我多心吗?那你告诉我,你那个情人呢?她在哪里?为啥不陪你一道来?」四两拨千金吗?她季银珠岂是如此好骗。
「银铃儿,再过十日你便是洛家人。」
「回答我问题!」她不容他逃避。
他哂然。「这问题重要吗?」
暗暗叹气,朱炯,在她面前,你怎能藏不住心思?
「当然重要。」斩钉截铁。
他摇摇头,「我有权不回答。」
站起身,他意欲离去,她伸长臂挡去他出路,漂亮的瞳眼凝视他的,深深地。
僵凝,在彼此之间,谁也不开口,两双眼交会在空中,无波澜对著执拗。
忽地,他哂然。「原以为你应允了婚事,是决心把我自心口剔除,安分的嫁作洛家人,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瞳眸儿微眯。「你又想用造句话刺激我?」
「是的,我是想刺激你。」敛眸,压下心口的纷扰。「毕竟你对我的心若不死,我会相当困扰。」
「你……」
「小姐、小姐,老爷子请您过去。」
门外,传来一丫鬟的喊叫,季银珠不理,一双眼儿始终盯著朱炯瞧。
「再不出去,你的名声会受损。」
「我不在乎。」她何时在乎名声来著。
逃了三次亲,她都不去管了,这闺房里藏了个男人又算什么?
「小姐、小姐,您没在里头吗?」
「告诉爹,我现在没空。」
「可是小姐,老爷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啊!」请不到小姐,她肯定会被削落一层皮的。
季银珠咬了咬唇办,「知道了,我待会就过去,你去忙吧。」
「谢谢小姐。」
脚步声起,人走远。
「朱炯,告诉我,你来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为一句恭喜吗?」她间,心中有期望。
「你为何还是如此执著?」叹气,这银铃儿的心哪!
「告诉我!」
非要他再伤她不可吗?
撇开头,幽幽目光瞅向窗外飘飘落办。「我来,只是为了确认自己可以不再受你纠缠。」回眸,微笑。「好好爱你的夫婿,我祝福你。」
语罢,深深注视了她,半响,他举步掠她而去。
「朱炯,你可以骗自己,但休想骗过我。」
门开,门关,独留她疑云满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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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後花园
「要退婚?银娃儿,这抗旨可是杀头重罪喔。」想必是他那别扭的爱弟有所行动了,贼笑。
「皇姑丈,银铃儿有话要问。」
「问!」
「皇上舍得拆散一对有情人吗?」
「棒打鸳鸯,这可是不道德之事哪。」举杯饮,唇角勾,淡淡笑容像狐狸。
「那么,我与朱炯情投意合,皇上舍得破坏吗?」
圣皇捻了捻八字胡。「唔……可据朕了解,你与朱炯之间好像谈不上所谓的情投意合喔。」
一抹神伤掠至季银珠眼底,她用力甩甩头,挺直背脊。
突然的颓丧兜入圣皇眼底,嘴角的贼笑转温和。
「我说银铃儿,你对自己可有信心?」
抬起眼,她脸上有疑惑。
「要抓回男人心,首重的便是坚定的信心,银铃儿,你想想,打从你家老头子帮你订下婚事开始,你逃了几次婚?」
羞赧抹上芙颊。「皇姑丈,这事儿您已笑过银铃儿多次了。」
「三次,是不?倘再加上这次,也不足为奇了,对不?」
「可这……」
「是抗旨,倘若事情牵涉到朕的爱弟,也是功勋彪炳的端王爷呢?」
她摇摇头。「银铃儿不懂。」
「想想,一个女人首重为何?」哎!向来机灵聪颖的女娃儿怎这会儿脑袋瓜儿成钝铁,难道真是情能使人笨?
唔……想自己自衮王手上夺回梅妃时,也没笨得如此彻底啊!
季银珠眨了眨眼,还是不懂。
圣皇咳了两声,缓道:「朕曾听秉王爷说,你与朱炯曾在山洞里度过数夜?」
「哪有数夜,不过才两日。」
「呵,两日就够你俩做许多事了。」眼儿眨眨,暧昧尽现。
季银珠再笨也知道,此刻圣皇心里在想啥。
脸微红,唇微嘟。「我舆朱炯之间仍是清白的,皇姑丈您可别想偏了。」
「嘿,这会儿你就变聪明了啊!」不错、不错,还有救。「可是,皇姑丈听到的可不是这么简单喔。」
红嫩嫩的脸儿很羞涩,她仍是嘴硬。「那个……是秉王爷误会了。」
「将男人剥光,吃男人豆乾那事儿吗?」想想,这娃儿清白是没怎样,可他那个爱弟呢?
不成、不成,给季银珠指了婚,那十四的清白不就白白浪费了。
「事情有轻重缓急,当时,银铃儿无法顾及太多。」
「所以罗,我那爱弟就只好白白让你看尽、摸尽,然後再大方的把你送给别人当娘子,自己呢,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哭泣,哎!这朱炯实在傻得让人心疼哪!」
她心一震。「银铃儿不明白皇姑丈的意思,朱炯他不是另有意中人吗?」
「有吗?昨儿个我到他府中也没瞧见所谓的意中人啊!倒是瞧见了个面容清瘦,为个佳人憔悴的痴情男子。」几声叹息,脸上再透个无奈,圣皇续道:「这男子认定自个儿无法给心上人幸福,所以忍痛割爱,眼睁睁的看著自己所爱的人嫁作他人妇,这样的胸襟,真非常人所能及了。」
偷跟瞧瞧,嗯,眼儿已汪汪了,好现象。
「他为何要这么做?」不懂,既爱她却要推开她,这样的心思岂不矛盾。「携子手,愿同老,这他不明白吗?」
「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意你这个娇滴滴的娃儿成活寡妇。」爱弟啊!皇兄真真不舍你孤寡终生,故不得不泄了你的底,原谅皇兄的爱弟之心啊。
「活寡妇?!」莫非是他的病……
「短时间内,他死不了,只是他,」顿了顿,他转首向左右,挥挥手。「这里毋需你们服侍了,都下去吧。」
见宫女太监个个退开,他才低声道:「他是因男人的功能丧失,所以才忍痛将你推给别人。」
「男人的功能?」
呃……这么说似乎把银铃儿弄模糊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知男人的功能为何?
「就是……」眼儿四处瞅瞅,确定没旁人偷听,随即靠近季银珠,附耳解释。
倏地,她芙颜一片火红。「原来如此。」
他好傻、好傻!傻得让人生气,也令她心生怜惜,不舍哪!
「这就是他之所以拒我於门外,之所以对我冷心绝情,之所以把我推到别人怀中,就为了他……不能人道?」颗颗晶莹泪滴落,心疼盈胸。
哎呀!哭成了个泪人儿,被梅妃瞧著了,他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银铃儿,别难过,其实他那个也非无药可救。」赶紧安慰。
睨眼过去。「我在乎岂是那个?」
哦!不在乎啊!就说是爱弟顾虑太多了。
「银铃儿,现在,你还想退婚吗?」
「要。」这次无论如何再不让他退缩了。
「那好,洛家那儿皇姑丈替你想办法,不过朱炯那儿,银铃儿,你得多费心了。」
「我明白。」
「明白不够啊!要用做的,最好是……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
圣皇点点头,再次左顾右盼,续道:「你可听过生米煮成熟饭?」
「可他不是……」
笑了笑,圣皇举杯,眼儿眨眨很暧昧。「贞洁是女人首重,倘若你主动,他即使再顽固也就非得娶你不可。」
「可他若是不娶呢?」既是顽固,岂会屈服。
「那就引蛇出洞啊!」
「引蛇出洞?!」
「就是,」再附耳,将心里的鬼主意说分明,「记得,赏梅会那日你不可缺席,届时我自会帮你安排一切。」
「谢谢皇姑丈。」也只有这样了。
「先别谢遇,只要你好生待我爱弟,造就够了。」
这,自然也是她心中最深切的期望。
朱炯啊朱炯,这次你休想再把我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