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听也听不懂,但进了「嬉凤阁」实地一看,嫣容已略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满屋子的胭脂花粉味浓得呛鼻,细软的莺声燕语满室萦绕,男人们不只堂而皇之地左拥右抱,就连亲嘴、摸胸也旁若无人。
「你们男人真下流!」
她绯红着双腮,低声咕哝了一句。
「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承斌先声明:「这种地方我可没来过,这回还是托你的『福』才来开开眼界咧!」
知道他没来过这种地方,嫣容发觉自己竟然有点高兴。
「是吗?我还以为你的不正经全是在这里学的呢!」她故意开他玩笑。
「我那是与生俱来的天分。」他还颇得意呢!
她抿唇一笑,「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人!」
「呵!我也没见过像你这种会扮男装逛妓院的姑娘。」
「青楼、温柔乡、妓院,指的就是这种地方吗?我可是到现在才知道呢!」
她怎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地方?宫里谁会告诉她这种事嘛!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有这么多女孩子愿意来这儿让男人搂搂抱抱、毛手毛脚的?」
「她们大多不是自愿的。」承斌语带同情地说:「在这里的姑娘们很多是穷苦人家出身,为了生计被父母所卖、或自愿来这儿卖身筹措银两,好让家人生活度日,否则这『一条玉臂千人枕』的日子,谁喜欢呢?」
一条玉臂……
嫣容琢磨出他这句话的含义,两颊立刻烧红。
「难道……她们不只让男人亲亲、抱抱,还要……还要陪男人睡觉!?」
他点点头,「大多数男人来这儿都是为了这个目的,纯粹听曲、赏舞、饮酒作诗的只有少数。」
「什么?」她直觉得头皮发麻,「那……翩翩姑娘和你哥……不就也睡……呃……那个……」
他笑着推了推她的头,「如果你要问我,大哥是不是已经和翩翩睡过,这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啰!」
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向人打听过,翩翩好象是卖艺不卖身的乐妓,也就是说,她只弹奏乐曲娱宾,不让男客留宿的。」
「乐妓?好复杂,我越听越胡涂了!」
她手肘拄着桌,捧着小脸蛋,浅叹一声。
「奇怪,我们都在房里坐了好一会儿了,怎么那个打扮得像花蝴蝶的『老鸨』还不把翩翩带来?」她有些不耐烦了。
「人家是花魁,指名叫她的客人自然不少,总有个先来后到嘛!等待是很正常的。」
「你很了解嘛……」她以狐疑的眼神瞅着他,「你真的没来过吗?」
「来了、来了,翩翩姑娘到了!」
承斌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老鸨就已呱啦呱啦地把怀抱琵琶的翩翩带进屋。
「妳就是翩翩姑娘?」
一等老鸨讲完「废话」离开,嫣容立刻发问。
不过她早就知道了答案,眼前这名美丽佳人活脱脱就像是从叶大哥的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是的,小女子便是翩翩。」
翩翩将琵琶搁在房里早已备妥的古筝旁,依规矩先替客人斟酒。
「你喜欢承礼大哥吗?」
嫣容开门见山的问,一句话就把翩翩吓住了。
「嫣容,你太直接了,你应该先问——」承斌将视线转到翩翩身上,「姑娘,你对『叶承礼』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翩翩的眼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会儿,最后才定在承斌身上。
她先点点头,「请问两位是……」
「我是叶承礼的弟弟,我叫叶承斌。」他指向嫣容,「这位是我的朋友,艾公子。」
「叶公子、艾公子。」她分别向他们行礼,面露娇羞地问:「叶公子,请问是令兄托您来的吗?」
承斌摇摇头,「家兄并不晓得我要来见你,事实上,我是听说家兄钟情于翩翩姑娘,所以特地来见姑娘一面。」
听他这么说,翩翩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是不是令尊和令堂知道我和令兄交往,特地要您来劝我离开——」
「不是,家父与家母并不知情,是——」
「是我想来看看你是不是真有叶大哥画得那么美,所以硬拖叶二哥带我来的。」
嫣容连忙插嘴,「你们别『令兄』、『家父』文诌诌地说话了,你们说得不痛苦,我听得可别扭极了!」
翩翩嫣然一笑,「是,我会留意的,只是这一见恐怕令二位失望了吧?因为我还远不如艾姑娘的倾国之姿呢!」
艾姑娘?
「啊!」
嫣容叫了一声,立刻露出泄气的表情。
「妳看出我是女的啦?唉!我还以为我扮得很像男人了呢!」
「因为你说话的口气和声调像女人!」承斌摇摇头,「我不是提醒过你得压低嗓子说话吗?」
嫣容调皮地吐吐舌,「我忘了!」
「我想,妳是嫣容姑娘吧?」翩翩突然喊出她的名字,「承礼跟我提过,侠盗朱枫托了个国色天香的美娇娘让叶家照顾,他形容的果然不假,光瞧你俊俏的男装扮相就可以想象你回复女儿身有多娇美了。」
「我大哥连这件事都跟你提了?」承斌有些吃惊,「在叶家也只有我们一家人和几名亲信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大哥会将这件事告诉你,可见他已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何止,我看叶大哥根本是把翩翩姑娘当成老婆了!」嫣容好奇的追问:「翩翩姑娘,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谋生?是你爹娘把你卖来这里换钱的吗?」
「嫣容!」承斌以眼神示意她别追问太多。
「没关系的!」翩翩倒是不介意,「其实我原本也是官家子弟,只是我爹得罪当朝权贵,被人栽赃诬谄,皇上误信谗言,判我爹流放,又抄了我们家。我娘早已过世,而在我之下还有两名年幼的弟、妹,为了扶养他们,我只有到青楼卖艺维生。」
承斌闻言不禁摇头,「唉!皇上在深宫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不晓得民间疾苦也就罢了,最糟糕的是还奸贤不分,放任一些贪官危害百姓,听信谗言、谪贬忠臣,根本就是一名昏君!」
「住口!不准你这么说我——我们的皇上!」
嫣容气极了,差点把「皇阿玛」三个字说溜嘴。
承斌不懂她为何如此愤慨,「这是事实,为什么不准我说?」
「这根本不是事实!」她噘着小嘴,「就算皇上的确一时失察,误判了翩翩姑娘她爹的罪,你也不能因此就说皇上是昏君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他的治理下外寇不敢侵扰、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功绩你怎能否决?」
「外寇不敢侵扰是事实,但百姓安居乐业……」他冷笑一声,「山西旱灾、湖南水患,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派下的赈灾银两却肥了那些贪官污吏的荷包;山贼四起,官府也懒得理会,只有闹出了人命才会查办,却总是不了了之,百姓安居乐业?哼!你跟皇上一样,日子过得太安逸,根本不晓得民间疾苦!」
「你——」
嫣容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二话不说便甩袖离开。
「艾姑娘!」
翩翩处在他们两人之间十分尴尬,叫不住嫣容,回头看着承斌又不好说他些什么,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发什么脾气嘛!」
坚持不了多久,他再也无法赌气不理会嫣容,于是也跟着起身。
「翩翩姑娘,若有惊扰之处请见谅,下次有机会再长谈了,告辞!」
「叶公子!」翩翩有些不安地叫住他,「关于我与令兄……」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我爹娘有关你们的事,如果我大哥想娶你为妻的话,我也不会持反对意见。后会有期!」
承斌说完便离开,但他所说的话已经安抚了翩翩惶恐不安的心了。
***
承斌追出妓院,立刻看见正往回叶家相反方向走去的嫣容。
「小路痴!」他一追上便告诉她:「你走错路了,回家得往右边走才对。」
「我没走错!那是你家,不是我家,你回你家去,别再跟着我!」
「那你打算去哪儿?」
「不用你管!」
嫣容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气冲冲地往前走。
「从这里一直走,大概一个多时辰就可以走到尽头。」他跟在旁边说:「你打算去跳海自杀吗?」
「别以为我不敢!」他是开玩笑,但她可是认真的。
「妳——算我怕妳行了吧?」他拉住她,「皇上跟我们又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犯得着为他争吵吗?你干嘛这么生气嘛!」
「谁说没关系?皇上是全国百姓的皇上,跟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你那样批评皇上就是不敬君、不忠!倒是我跟你才没什么关系,你快放手啦!」
「我偏不放手!」他握得更紧了,「你仔细想想,我方才的话有半句假话吗?如果在他的治理下真的天下太平,那你也不会被山贼逼到跳崖、跟家人失散了。」
她张口结舌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哪……哪个朝代没有贼呀?」
他想都不想的就说:「都有,但就是没有这朝多。」
「你——」她气得跺了一下脚,「好,反正我辩不过你,也不敢再厚脸皮的留在你家,既然你那么讨厌我、老是故意要说话气我,那我就识相的离开,一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
「笨蛋!」
大街之上,承斌大胆的把她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因为太讶异了,嫣容完全傻住了,根本忘了挣扎,只是浑身的热度一直往上升。
「听清楚了,我一点也不讨厌你,我和全家人一样喜欢你,我家就是你家,你高兴住一辈子都行,而且除非你的亲人出现,否则我绝不让你一个人离开,听见了没有?」
他就在她耳边大喊,除非她聋了才会听不见!
「你这个人真霸道!」她语带娇嗔地说:「万一我一辈子都没找到亲人,那我不就得看你这讨人厌的家伙一辈子?」
承斌听得出她气消了不少,这才安心地松开她。
「没错,你认命吧!」
他笑着说,而嫣容见他堆着一脸的笑,也没办法再板着脸装生气了。
「以后不准你再说皇上不好!」她提出条件。
「好。」他也不想再激怒她。
「那你还不快放开我?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用不着她提醒,承斌老早就注意到周遭投射而来的暧昧眼光,也听见那些无聊耳语了,毕竟嫣容还穿著男装嘛!
「管它的!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承斌不理会旁人的指指点点,拉着她的手招摇过街。
***
「艾姊姊再见!」
「再见!要乖乖听你们爹娘的话喔!」
嫣容挥着手跟大杂院里十多个孩子们道别,心底不禁有些舍不得。
这都该怪承斌!那天他俩离开「嬉凤阁」之后,他就带她来到这个大杂院。
在这个既破旧又脏乱的大杂院里,挤了五、六户人家,每户人家都有一个不幸的遭遇。
缴不起地方官巧立名目苛征的税捐而卖房、卖地;故乡干旱,家中有人饿死了还等不到朝廷的救助,因而举家迁徙求生……
总之,或多或少都是因为贪官直接或间接害得他们无处栖身。
「欸!那些官员无论是好、是坏,全是皇阿玛任命的,难怪叶二哥会怪到皇阿玛头上!」
所以,她在知道有「当铺」这种店之后,一大早就偷偷溜出来,把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宝石给当了,换了银两先买些好吃、营养的食物带去大杂院,再找了个裁缝师傅为所有人量身制做一套新衣,再给每户一些银两,算是「为父赎罪」。
「等回宫之后,一定要把这个情形告诉皇阿玛,把那些胡搞瞎搞的贪官污吏一个个捉去问斩!」嫣容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往回叶家的方向走。
「姑娘,要去哪儿呀?」
一只手突然横在嫣容面前,一直低头想事情的她,一抬头才发现有三名年轻男子挡在巷口。
「要你管!」眼前的三个男人长得獐头鼠目的,让她看了十分不顺眼。「让开!」
「啧、啧,挺凶的嘛!」
「凶才好,凶才够劲!」
「没错、没错,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标致的姑娘,再凶我都喜欢!」
感受到他们的不怀好意,被山贼追赶的记忆再度浮现脑海,嫣容方才挺胸大嚷的勇气全不见了,倒是恐惧感不断的上升。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眼看他们一步步的逼进,她吓得连连后退。「我朋友就快来了,他可是个武功高手,你们若敢乱来绝对会被他给乱刀砍死!」
「呵!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
「没错,你就乖乖的陪我们玩一玩,反抗可是会受皮肉之苦喔!」
「你们两个跟她啰嗦什么,先动手再说啦!」
一见三个人一起扑上来,嫣容立刻转身往回逃!
「啊!」
也不知道是她时运不济还是老天有意整她,她突然摔了一跤还扭伤了脚,当场动弹不得。
「救命啊!救命啊……」
眼看他们就要追上来了,嫣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除了大喊救命再也没有其它方法自救了。
「你们几个给我住手!」
「叶二哥!」
赶来英雄救美的不是别人,正是承斌。
虽然她很高兴他挺身相救,但是……他这个只会看病的大夫救得了她吗?
「好小子,想学英雄救美吗?」
「瞧你长得像个娘儿们似的,这么俊的脸蛋被打坏可就当不了小白脸啰!」
「喂!识相的快滚,别在这儿碍事!」
三个恶徒一人一句,摆明了没把承斌放在眼里。
「哼!这些话应该是说给你们自己听才对!」承斌冷冷的进出一句,「现在想逃还来得及,等我动手,你们这些杂碎可就非死即残了!」
「敢骂我杂碎?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脸上有颗大黑痣的恶徒立刻冲上去朝承斌挥出一拳,承斌非但灵敏的躲过了,还一拳击中对方的肚子,让他立刻口吐鲜血。
「叶二哥加油!」嫣容这下才知道自己小看了他,「他们害我扭伤脚,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臭娘子!」
另一名麻子脸的恶徒怒骂了一句,举起脚便要往她脸上踢下——
「叶二哥!」
她捂着脸大叫,立刻由指缝问瞧见承斌飞身而来,一脚把麻子脸踢到墙上。
或许是麻子脸的举动激怒了承斌,只见他出手毫不留情,把三名恶徒全部打趴在地上,还将他们的右脚折断!
「哇……」
「不想连左脚都废了的就闭上嘴!」
三个大男人痛得哇哇大叫,却在承斌的怒喝声中全噤了口,再也不敢吭声。
「你有没有事?」
他走到嫣容面前蹲下,方才还杀气腾腾的眼眸立刻变得温柔。
「我……呜……」
还没说话,嫣容就已经扑进他怀里大哭特哭起来。
「我好怕……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她语不成句,撒娇地赖着他边哭边说,快把他一颗心都哭融了。
「没事了……」他搂着她,拍拍她的背安抚道:「我抱妳回家好不好?」
「嗯!」
承斌将她抱起,往巷口走去,留下被他揍得惨兮兮的三名恶徒。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去大杂院探视大家。对了,你怎么会武功?」
「我师父是文武全能的高人,我在禅寺的那几年,他可是倾尽所学的来教导我,对付这种小混混对我而言还不算什么。」
「幸好你及时出现。真不晓得为什么,我老是遇上一些坏男人!?」
「谁教你长得有如天仙下凡、人见人爱呢?」
说到这一句,总算让嫣容破涕为笑了。
但巷子里的那三个人还在咬牙撑着不哭出声,就怕承斌回头再废了他们的左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