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天的假期里,常筱樱总是和岁方真玩捉迷藏,她老是一早起床,在半夜回家,如果碰上岁方真为她等门,她就爬窗,他若在她房间等,她就跑到客房睡觉,总之,躲避得相当彻底。
但,这一天终于还是被他逮着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刚准备要偷溜出门,他从她身后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声音在她的正上方响起,“你为什么刻意躲我?”
“躲?我干么要躲?我只是好意不想吵醒你们罢了。”她知道田中理奈一直都住在樱花园中,甚至和他同住一房,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当她第一晚回家,发现半夜了还听到田中理奈的声音在他的房间响起,她很失望,也很伤心。
他毕竟和一般男人没什么不同,只要女人主动投怀送抱,他也拒绝不了。所以她不仅对他失望,更伤心自己竟然会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值得喜欢的男人。
这一点都不像她,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潇洒的女人,可事实却证明她其实也是有弱点的,也或许她本来就是这种人,只是一再的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他说得对,她确实在躲藏,让自己不至于出乱子。
“放手。”
“那你得答应我不乱跑,我才放手。”岁方真谈起条件。
“好啦!”她就算想逃,也难逃他的手掌心,只好妥协了。
他松开手,问:“这些天你都上哪去了?”
“没上哪去啊!”
事实上,常筱樱去的地方可多了,北海道的交通很方便,几天内,她去了札幌、小樽,还有许许多多的景点,像恨不得把北海道逛完似的到处乱跑。
可是,这只是一种躲藏的方法,去了哪里她的心境都是一样的,甩不掉关于他的记忆,甩不开他的影像,甚至还多出田中理奈,老想着他们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是怎么亲热的。
“我到处找你,只差没把整个北海道翻过来。”
“我在家啊。”
“你在家?”
“不骗你,要不然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知道些什么。”常筱樱故作轻松的说:“前晚,你和田中理奈上床了吧?”
“什么?”岁方真的脸色变得难看,似乎很在意被她发现了这件事情。
他在意?为什么?她不懂。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又没有偷窥,是她的声音太大了,我不想听到都很难。”
“你前晚睡在客房?”
“是啊!”
“难怪我等不到你。”他叹口气,说:“你就那么希望我为你着急吗?”
“着急?”常筱樱突然觉得好笑,他要是着急,会在她不见的时候和另一个女人上床?“那可真是奇怪。”
“樱……”
“好了,我要出门去了,你还是回到她身旁吧,免得人家以为我想抢她的男人就不好了。”
“理奈回本州去了。”
“骗人!”她转头,头一回出现激动的表情。
岁方真如发现新大陆似地握着她的肩头说:“你总算有冷淡以外的表情了。”
“神经病!”常筱樱红着脸,挣脱他的箝制,压抑内心的狂烈舞动,“别说得好象我是个怪人。”
“但你确实是。”
他这么急于当个好兄长吗?确实,他表现得很尽责,想要让她开心,低声下气的讨好她,可是,如果他真的在乎她,就不该在这种只属于两人的假期里找田中理奈来,那令她感觉他的在意不过是嘴巴说说罢了。
不过既然田中理奈已经离开,那她也没有必要继续躲避了。她转身就走,决定继续睡觉。
“你上哪去?”岁方真不解的问。
“睡回笼觉。”常筱樱轻描淡写的回答。
“睡回笼觉?你不是要出门?”
“不想出去了。”现在天还没有亮,当然只有睡觉喽!不过她知道,他不会懂的,也很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心想要懂她。
***
其实常筱樱很不愿意回本州,因为会碰上岁方玲子,也会碰见田中理奈,更必须在她们的地盘上忍受她们说些有的没有的。
就像现在,她们逛街,干么得拉着她一起呢?
“别绷着一张脸,即使你不愿意出来,也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你是岁方家的孩子,但是阿真极力坚持要你回岁方家,那么你就该表现得像个岁方家的千金小姐。”
常筱樱明白,岁方玲子一开始就表示得很明确,找她来不过是要她当替身,并不是真的愿意接受她,也可以说是万般无奈,现在岁方真已醒过来,她当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么我们在这里分道扬镳吧!”她可不想继续在这里被念个没完,而且和她们逛街没意思,专找名牌精品店逛,实在很无趣。
“你也该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的?”
“至少穿得好一点,不要让人家以为我们虐待你这个认祖归宗的小孩,那可是有损岁方家名誉的。”岁方玲子尖酸地说。
她大声喊停,“我可没说要认祖归宗,那都是你们自己胡乱决定的。我说过我叫常筱樱,是台湾人,永远都不会成为你们岁方家的一员。”
“你真是不识好歹!”
“是啊,我就是这种人,你看不顺眼可以不要看,要不然快点说服你宝贝儿子,叫他放我回去。”“我是没有那种能力。”岁方玲子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阿真可不像你以为的那么柔顺,他其实是很固执的,他很疼你,不可能放着你不管。”
“那我岂不是永远不见天日?”她快要昏了,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被束缚在这里,心碎至死?
“除非你找个人嫁了,让他安心。”
“嫁人?”常筱樱一副见鬼的表情,“别开玩笑了!”
“你二十三岁了吧?是该找个对象了,你爸爸也这样希望。”
“那是他家的事情,别和我扯在一起。”她才不想顺了那个见不得光的人的意呢,瞧她都来多久了,他竟然一次也不曾出面,那种人能称之为父亲吗?“你们的话我都不会照做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们家喜事将近了。”
“喜事将近?”岁方玲子朝她的目光望去,看见田中理奈正自更衣室走出来,“你说阿真和理奈的婚事吗?”
“不错。”
“可惜阿真说了,他要先看到你嫁人,才要考虑自己的未来。”
什么跟什么呀!她结婚与否关他什么事?他这不是在推她下十八层地狱吗?
“我如果不结婚呢?”
“你会的,我们已经开始帮你物色对象了。”
她敢保证,岁方玲子口中的“我们”绝对不包括岁方真,而是指田中理奈,但是她决定找岁方真理论,因为罪魁祸首是他。
***
看到常筱樱突然来到办公室,岁方真除了讶异之外,还有更多的惊喜,他兴高采烈的问:“樱,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谁来看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她闷声说着,心想,他干么兴奋成那样?像小孩子看到糖果似的。
“不是来看我,那就是有事情找我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岁方真的笑容依然没有消失。
“你可不可以表现得正常一点?我来有必要这么高兴吗?”说他看到糖其实算是很含蓄的,事实上比较像是已经把糖吃进嘴里了。
但,她可不是他的糖。
常筱樱正想要说出不满,他却抢先道:“这是你第一回主动来找我。”
“那又怎样?”她哼着气问。
“情况改变了。”
“看不出来有什么改变的地方。”
他的热情碰上她的冰冷,犹如热脸贴上冷屁股,形成强烈的对照。
她也不想这么不可爱,这些日子来他对她的好,她全都看在眼里,可是就是无法接受,因为她根本不想当妹妹,这个想法始终没有转变过。
“我告诉你,我不是来找你喝茶聊天,我是来找你理论的。”常筱樱瞪着他,说明来意,睁着满是怒火的眼,说服他自己很生气。
但,岁方真似乎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一个劲地拉她坐在沙发上,而后自顾自地说:“既然来了,就先坐一下,等会我就要下班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她从没见过这种人,说他温柔过度,但在别人看来,好象是个择善固执的人,可对她却没什么脾气,这样的他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呢?
“吃饭?和我?喂,你没听懂吗?我说我是来找你理论的。”
“我知道,但是吃饱饭比较有力气不是吗?”
“哪门子的歪理。”常筱樱敢打包票,这个人的日本血统要不很纯正,就是一点都不纯,看起来好说话,可是有时却像只不懂沟通的猪,一味地我行我素,一点都不把别人的不满放在眼里。
“你有完没完?我不要吃饭,你好好听我说可以吗?”
她的冷漠到底是装出来的,火大的时候真的很难按捺住熊熊的怒火,她一直努力的想要维持冰山的形象,可是如果他继续不当一回事,她就无法控制怒气了。
岁方真看起来已没有高兴的表情,有点像是吓到了,呆愣的望着她看。
“很好,你总算肯正视问题了。”常筱樱发出冷笑,让自己显得更无情。
也许她真的是很无情的女人,所以才可以把王品宣撇下一走了之,可以压抑自己的情绪而不歇斯底里,即使满身疮疤也笑着说无所谓。
不过,她习惯了,习惯被那样看待,习惯躲在自己的壳里头。
“不要用那样的表情看我,我知道你不是那么冷漠的人。”
那声“知道”这样地震撼她的心灵,泪水竟毫无预警地滑落她的双颊,她想要控制已经来不及了。
常筱樱正想动手拭去,可是有双手比她还要快,捧住了她的脸蛋,让她无法抗拒的面对他。
“樱,为什么你要一个人伤心?为什么不肯让我扛下你无法承受的压力?”岁方真心疼万分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又为她那如珍珠般的泪水震撼,在他来得及思索之前吻住她的唇。
思绪混乱了,他忘却怀抱中的人是他妹妹,只感觉到自己总是渴望拥抱这个小女人,想替她承担所有,想要把她融入自己的生命,好象很久以前他就这样想了。
这不是梦境,常筱樱可以感觉他唇瓣的热度,以及他身体传来的温暖,他是真实存在的。
她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她努力想拉回一点思绪,终于找到了答案,她是来找他理论的,可是,却发展成这种情形,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这样对吗?如果他真的当她是妹妹,又如果他们真的是兄妹,这种状况是不容于世的。
理智立刻回到她的脑袋里,她一巴掌甩向他的脸,打醒了他,也打醒了自己。
“樱……”岁方真极为错愕,并不是因为常筱樱打了他,而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无地自容。他怎么可以口口声声说疼她、爱她如妹妹,却又对她做出这样的事?这是只有畜生才会有的行径,他简直枉为人了。
“樱,我……”
“够了,什么都不用说。”她转身,在他说出道歉的话之前离开。
***
从来不喝酒的岁方真第一回买醉,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清醒,不想想起常筱樱的红唇有多么诱人,更不想想起她带给他的那股渴望。
这一生,他都在为继承岁方家而活,一直以来,他也不觉得让长辈安排对象有什么错,认为自己可以接受传统的束缚终老一生。
现在,他茫然了,觉得路已经走到了尽头,财富权势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只让他感觉更加孤独寂寞,而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竟成了一种难以承受的压力,是个沉重的包袱。
这些他以前从没有想过的问题,都在常筱樱出现后一一感受到了。
他不敢不承认自己已经改变,甚至爱上了不该爱的女人,所以有罪恶感,不配当一个好兄长,也认为樱对他反感是正确的,她或许早就知道他骨子里那邪恶的欲望,所以总是离他远远的,和他保持相当的距离。
“再给我一瓶酒。”
“先生,你已经喝下一瓶了,还要吗?”
在这里,喝酒算杯的,所以酒保怕自己听错了,也怕他付不出钱来。
“你们怕客人喝多,还开什么酒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些钱够付帐吗?”岁方真先把钱放在桌面上,才得到酒保的信任,把酒递给他。
现实,但这就是人世,每个人活着似乎就为了赚钱,有钱的想要更多钱,没钱的想要赚大钱,他也不例外,所以觉得可笑,因为以前他唯一的理想竟然是赚钱,“酒保,你有什么理想?”
“我的理想是开一家很大的酒吧!里头有许多年代久远的好酒。你呢?有没有什么理想?”
“没有……有……”
“有还是没有?”
岁方真想了想才肯定的点头,“有。”
“是啦!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理想的,有的想要买车,有的想买房子,也有的想要功成名就,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要樱。”
以为他说的是醉话,酒保笑着说:“樱已经谢了,等明年再说吧。”
然而,岁方真却笔直的从椅子上弹起,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往外冲。
酒保紧张的叫他,“先生,钱还没找给你呢!”
钱之于他,只是身外之物,他这辈子最重视的是那个对他冷冰冰,却有一肚子心事的女人。
酒保一语惊醒他这个梦中人,他想到自己今日所作所为很可能让他失去樱,而他要去挽回。
在飞车前进时,他一直这样想着,而当车子失去控制撞向安全岛之前,这个念头也没有改变,直到他失去知觉。
***
日本不是久留之地,一开始她像逃亡似地来到这里,现在也像逃亡似的离开。
常筱樱在离开岁方真的办公室之后,就决定要走了,此时,她已经坐在飞往台湾的飞机上。
常筱樱,你真是个懦夫,只懂得逃,从不想要面对问题!她在自己心底嘲笑自己。
可是她也知道,除了逃,她什么也不能做,既不能大大方方的说出自己的感情,更不敢期待得到回应,所以,这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她差点忘记一件事,回台湾后她将往何处去?房子已经退了租,而王品宣又在台湾,他会不会依旧是一个大麻烦?她不敢断言王品宣对她的感情已经消失,万一她被他找到了,该如何面对呢?
直到飞机飞抵国门,她还在想着这个棘手的问题。
当常筱樱刚要入境,就被人拦了下来。
“小姐,请你马上回日本。”
她忘记岁方家财大气粗,像她这种小人物想要逃离他们的手掌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他们忘记了,台湾是个法治的社会,在机场想要强行抓人可不成。
“要我叫警察来吗?”她出言警告。
“小姐,我们不是要抓你,只是请你马上回日本,少爷出事了。”
“什么?”
“少爷出车祸,现在昏迷不醒,所以夫人要你无论如何回去一趟,她怕……”
怕什么?怕岁方真会再次变成植物人?还是怕他撒手离世?
常筱樱抗拒着不再多想,脑袋里乱成一团,“你们不要说了,为什么要用这么恶劣的理由骗我回去?我在不在那里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影响,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这是真的,我们也很震惊。夫人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所以传真了一张照片过来,请你看看,就知道我们所言不假。”
她闭上眼睛,拒绝道:“我不要看,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回日本,叫他的未婚妻去看他,那才是他所需要的,找我没有用处,我什么都不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少爷虽然昏迷,嘴里叫的人是你,所以夫人才会十万火急的传真过来。希望你看在少爷疼爱你的份上,回去看看他。”
“你们还不懂吗?他需要的是医生和他的未婚妻,而不是我。”常筱樱快要崩溃了,想马上搭机飞往日本,但是她有什么立场呢?妹妹还是朋友,或者是一个陌生人?似乎什么都不对,所以她去了何用?“你们不要费心了,我不会回日本的。”
“你当真这么狠心?”
“是的。”所以被说冷漠无情也无所谓。
但事实并非那样,她的心碎了,如果岁方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她活着也会成为一个活死人,可是就算那样,她也不能去,因为去了就再也假装不了,纸只怕将会包不住火。
“小姐……”
“回去告诉你们夫人,我姓常,不是岁方家的人,所以从此以后将不与岁方家有任何牵扯。”常筱樱头也不回的朝机场出口走,泪却暗暗往肚子里头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