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幽黯的氛围里,除了那搁在她身边的和阗夜明珠幽射的莹绿光芒外,四周一片墨黑。
琉阳鼻尖微沁出细细的汗水珠,不是胆怯,只是她的习惯,兴奋的汗水!
先检查过了周遭环境后她才伸手去打开那只应该放有冕冠的大铁盒,铁盒旁放着冕服,对于朱佑壬这男人,琉阳颇有忌惮,是以此次出手前她已曾暗查过数回,当然这些举动她都是背着师父做的,琉阳连前回那男人来铺里挑衅的事都没提,是想借此向师父证明,她已经大到能够为自己作出决定,并可以从容应付任何突发状况了。
但她毕竟还是错了,朱枯壬是只心思缡密的狐狸,任何她曾筹思过的状况竟然都落在他的掌握中!
铁盒一敞,漫天漫地的白色粉末迎面朝她而来,白粉来得太快太急,她压根不及反应,瞬时间四肢微发软,神志也起了昏迷。
不好!一个陷阱!铁盒中虽放了冕冠,却放了更多一开盒便会射出的迷药。
她踉跄地急着想要远离,跌跌撞撞来到人口处,却已听到遥遥杂沓足音,间歇还伴随着刀器碰撞及掘土开穴的声响。
难怪她方才进来时发现墓穴正口似乎并未封得死紧,原来对方早有准备,只打算等耗子进瓮时才来捉。
出去是自投罗网,留着则是等待昏沉,她咬咬唇有片刻迟疑,随着远方足音人声迫近心跳加速,手上虽还拿着那只夜明珠,眼前却已渐渐一片昏暗,在落地前刹那,一抹人影来到跟前,尚不及反应,来人已将就要软倒的她拦腰抱起。
那是个男人,有着壮阔坚定却又温柔得出奇的胸膛,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琉阳却在偎人男人怀中时嗅着了那熟悉而又久违的气息,接着她的身子不由得轻轻颤了起来。
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难道她在做梦?
可他的胸膛如此坚定,气息如此炽热,手臂如此真实,一点也不像梦!
男人倾身在她鼻尖嗅了嗅,闻出了迷药,他皱皱眉将她抱得更紧了。
墓穴正口即将被通开,来人足音已清晰可闻,可她心头却奇异地毫无惊惧,只因有他在,她一点也不害怕。
男人抱着琉阳穿梭在有限的空间里探索着可能的匿身之处,劬绍侯墓穴里隔有几进墓室,黑暗中男人脚下依旧利落,在墓穴里,他向来本事十足,他书屋里藏有上千幅墓穴勘形图表,他喜欢在进出每座墓穴后将其地势规格绘制成图表,以利事后再做研究,脑诲中,他对于各式等级墓穴当有之配备规模均了若指掌,是以可以从容不迫窜走于其间。
墓穴中他精神十足,她却愈来愈昏沉,顷刻后,在他怀里,她眼前依序出现了褚褐、郁绿、灰黑的色彩,而终于,淹没了一切知觉。
琉阳沉沉昏睡在男人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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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星野环紧手臂将香厥的师妹抱在怀里,无暇寅。怪她难得的莽擅,远处还有一堆麻烦人物待打发,如果他只是一个人,他大可不计后果杀出重围,可师妹柔软的身躯不时在他怀中提醒着他,她的存在。
就如同这三年里,她不时地在他心底提醒着他,她的存在一般。
他很思念她,想念的次数远远超过他可以理解的范围。
他常会没来由地思念起这个在八年前由他偷出墓的“心爱宝物”。
日间浮掠着白云,他会忆起她漾满羞涩的雪嫩面孔,夜里星光斗灿,他会想起她总在夜里捉紧他的小手。
他想她就像呼吸般坦然与频繁,可他从不曾将这样的思念解读为情人之间的爱恋,因为那似乎是不该存在于一个师兄与师妹之间的情愫。
她只是他在无意中解救的一只彩蝶,她将另有一片天空,他只是她的大师兄,可以关心她、照拂她,却不该存有私念,那绝不是当初他会救她的原因。
琉阳对于他的依赖,他心底有数,却只当她是为了报恩而产生的感激与绝处逢生时的莫名依恋,深山里的彩蝶毕竟未曾见过尘世里的天空,她并不知晓她真正该寻觅的是什么。
她对于他,该是种童稚的梦幻与依赖,迟早会清醒的吧!
而他对她,则是种坚定的疼爱与怜惜,像师兄之于师妹之类的吧!
虽在思索中,他足下却未曾歇,进来前牧星野已看清楚朱枯壬带来的人马团团围住了这座墓园,就等着他们以“现行犯”身份出现。
在大明,盗墓可判死罪,尤其,他们盗的还是公卿贵侯的墓。就算朱枯壬肯放过他们,他也不愿,他不愿欠这男人一份人情。虽然他还没弄清楚这家伙这阵子追查着“死人债主”的事情,究竟从为何来?
几个弯口后牧星野巳来到最后一室,这儿搁放了些劬绍侯生前惯用之衣饰器皿,原先他是打算找个掩蔽物的,却在碰着身旁土壁时心头疑惑大响。
按道理,这里的土质不该如此松软呀?牧星野心头自语,可当下已刻不容缓,他不再多作思量,土坑也罢,凿出条缝隙也成,只要能找着个他和师妹可以容身的角落。
牧星野放下师妹,胸中滚起气流双掌打向土壁,施展出太师父近来自创的一套掌法——“拘空笑语”。
这套掌法气势虽凌厉却不霸气,不像旁的掌法一击之下天崩地裂的震动,却一样能够达到掏尽对方真气的效果,“笑语”指的是施掌者的轻松自若,它能在让对方毫不起疑的状况下一举得手。
一掌得手,牧星野竟然无声进裂了一片岩壁,而里头赫然是挖空的一条隧道尽头,不过这条隧道并非是自然镂空,而是被人凿出的。
卸开石壁,牧星野眼前赫然出现了个一脸讶然,面上满是尘灰手上还拿着挖土铁锄的老叟。
两人乍然对视均是一愣,牧星野是讶然在此绝地乍见生人,老叟则是震慑于牧星野这无声一掌像是卸了盖盘似的乍然打开了他隐身处的岩壁。这层岩壁他原尚需半盏茶的时间方可凿通,这年轻人竟能如此轻松地劈开了它!
无暇另作思索,牧星野将小师妹往坑内送人,将石块渣屑全扔人了隧道后,他还自外头寻了个高柜,在爬人洞后再将柜子移来挡住洞口,洞不大,埋头的人需用跨低或趴伏的方式杵着,是以那只高架木荚于恰可巧妙地遮住躲藏了三个人的密道。
追兵顾虑暂止,牧星野回身就着师妹的那只夜明珠终于得以看清楚了老皇。
两人对视,牧星野对老皇绽出感激的笑,笑归笑,但为怕老叟乍然出声坏事,他倏然出手点住了对方几个大穴。
“你——”老叟声音停在空中,一脸的不服气,论身手他自信不会输给眼前毛头小于,却万没料到这小伙子竟会边笑边出手点住了他。老曳口不能言,身不能转,翻了几次白眼表达怒火。牧星野只能对其耸耸肩涎着脸笑喀嘻。
外头人声杂沓,听来应是正在查看着墓室,他知道这时候绝非寓去良机,一方面他怕在隧道里弄出了声响引来追兵,另一方面师妹犹在昏迷中,在如此狭隘难行的空间里硬要抱着个人匍匐出洞着实不易,还有,凿洞老叟来历不明,敌我未清,这个时候他尚无暇再添枝节。
趁此空档牧星野探操师妹脉搏,再翻了翻她的跟脸,继之松了口气。
迷药井无毒性,朱枯壬并无伤人之心,只不知他下手宽容,是否是因为他已可猜得出来人会是琉阳?
那日,朱佑壬带人上“聚宝天铺”找碴,牧星野也棍在人群里,虽隔得远,他还是在这姓朱的男人眼底发现了兴趣,那种像猫见着鲜鱼般的兴趣。
对这在燕京城里举足轻重的男人会对师妹另眼看待的原因不难理解,除了她与“死人债主”的关联外.琉阳绝丽的容颜远超出了男人对异性所能拥有的期待。
而这会儿,那在昏睡中依旧美若天仙、柔若星子的丫头正睡在他怀里。
师妹今年十六了吧!十六岁的她已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女了,再度相逢两人尚不及叙旧她就已昏倒在他怀里,只不知,她年幼时对他执着而认真的孩子气迷恋是否依旧?
“再搜!”
男人冷清的嗓音自洞外传来,牧星野抵近洞口,是朱枯壬!
被人围困在洞穴里的牧星野竟还有心情想笑,到矗后,这华服锦冠、出身尊贵、眼高于顶、聪颖善计的家伙也终于还是得亲自下来了吗?
“铁盒既是敞着的,那么进来的人肯定已然中了计,一个昏迷的人能走到哪儿去?”朱枯壬声音中盘着臆思。
“会不会……”朱枯壬身旁的人道, “那盗墓贼在咱们进来前已然遁走了?”
“很难!”朱佑壬摇头,“墓园外我派人守在远处盯梢着,起更前收到线报说有人进来,这之后咱们就围住了,想从中遁离除非他能隐形。”
搜索声响此起彼落,但搜归搜,墓中毕竟还躺了个刚死的侯爷,除了认真清查角落外,谁也不敢做主妄动里头的摆设物,更没想到一只高柜后竟蔽了隧道,不久,毫无所获的结果陆续传回。
“找不到人。”朱枯壬身旁的声音再度扬起, “王爷,咱们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朱枯壬声音依旧冷清,“反正我已能确定问题出在‘聚宝天铺’就成了。”
“那么这里?”
“暂不封穴,振人在外头看守着,通知劬绍侯家属,就说小王问过上人此处阴地太潮,恐损后人福慧,需重开墓穴多颂三日经文方可封死。”
“三日?!”出声之人语气中满是不肯定。
“三日!”朱枯壬点点头往外踱行,“三日过了仍无所获就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会另外想办法。”
朱枯壬声音远去,不多时墓中足音渐远,片刻后,墓中再度安静了下来。另外再想办法?牧星野蹙眉,他是什么意思?还有,这男人究竟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东西!摇摇头,牧里野决定暂抛琐思,眼前,莲有他要先应付的事情。他举高手指抵近僵着身的老皇跟前,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竟又多点了几道穴口。
“不是不想放开您,而是,怕您替晚辈惹来更多的麻烦。”他续道, “前辈虽被点了穴却依旧能射出如此清湛炬亮的眸光,显见内力修为非凡,这会儿晚辈师妹犹在昏迷中,无童再生枝节,况且追兵未远,任何声响都可能会引来那只姓朱的狐狸。所以晚辈只能同您致声歉,请您再忍一会儿,等我师妹清醒过来咱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
老叟眼底虽是翻腾的刺芒,牧星野却视若无睹,不再出声,他侧伏着身子靠在师妹身旁憨下。
老皇莫可奈何,无计可施,恶瞪的眼神乏人问津只得讷讷收回,闽上眼,他静下心思不再望向那惹得他火恼的小伙子。
* * *
琉阳是被领下使劲的握持给弄醒的,她睁开跟,在夜明珠青色的幽光里有片刻的失神。
这里是什么地方?
垂下眼眸,她看见了对亮满厌恶的眸光和只爬满老斑疙瘩长着老茧的大掌,她凝神总算看清楚了眼前的老叟,接着心底更茫然,这白须白鬓一脸皱纹的老叟对她而言完全陌生,可他的眸子何以对着她生着怒火?
“臭小子!”
直至老叟出声她才弄清楚,老叟的怒火是向她身后的人发出的。
“你宝贝师妹在我手里,看你还动不动想点人穴道吗?”
师妹?!
琉阳心底一颤,不敢回头,原来真是他!迫兵无声,更是他救了她的吗?那么这个隧道又是怎么回事?
“前辈果然本事!比晚辈估计您会自行冲解穴道的时间还早了些。”牧星野在有限的空间里傲舒展了腰杆。
“小于故作镇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叟一把将琉阳拉近身侧,看得出对牧星野这初,生之犊是有些忌惮的,琉阳身子一转,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就这样乍然出现在眼前。
他更成熟了,这指的不只是他的形体.还有他那素来洒脱不驯的微笑和那总蕴含着促狭心思,带点漫不经心的瞳眸,还有他那双大掌,永远满溢着足以安定她心思的力量。
“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你师妹在我手里!还不乖乖磕头认错。”
“不过是点了您几个穴道嘛!”牧星野笑嘻嘻的,“有必要搞到磕头认错这么僵吗?老前辈的岁数比咱们两师兄妹加起来的还要多呢,难不成,真这么小气?”
在老叟讶异的目光中,牧星野开始向隧道出口蹲身伏行而去。
睇着牧星野漫不在乎的举止,老叟有些错愕,“喂!小子,你当真不顾你师妹死活?”
“前辈若真有心想伤我们,方才您身子一可动弹后出手要对付的人,该是晚辈而非我师妹,既是钳住我师妹,想来有求于我们,既然如此,倒也无可惧了,任何事情都等出了这条老鼠洞再说吧!”
原来牧星野自始至终都不曾放松过对老叟的监视,只是见他无意伤人,也就任由着他去制住师妹了。
“你!”老叟挤不出话来,只得推推琉阳低声喝道:“娃儿!还不跟着走?”
隧道婉蜒绵长在地底升起盘落,偶尔遇着坚石还得兜个弯,牧星野手持夜明珠走在前头,一盏茶后忍不住喷舌称奇,这老头儿倒本事,能在这么长的距离外分毫不差地挖抵劬绍侯墓穴尾端,两旁土色新润,显见是在极短时间完成的,这老头儿是个土行孙,悠游于地底,只不知所为何来?
路上光滑大石壁细小裂缝里,偶有小泉冒滴窜出,在石壁上留下淡淡色债。
瞧牧垦野在隧道中行步稳当,毫无惊慌亦不曾回顾,让老奥不得不生起佩服,他似乎算准了自己不会在背后捅他一刀,或去为难他的师妹。
“女娃儿!你和你师兄是老不死徒孙?是:死人债主,徒弟?”
黑暗中,老叟突然刻意落后,拉开了和前方年轻人的距离,那小于太聪明,和他祖师爷爷倒似了几分,可这女娃儿却不同了,也许,他的盘算还得落在这女娃儿身上。
“前辈,”闻言琉阳一脸惊讶,“您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不知道!”老叟哼了声,“若非为了老不死的徒子徒孙,若非为了听闻‘死人债主,重视江湖,若非为了探知王爷一心布局想擒‘死人债主’,我秦聿可投那么多闲工夫去凿个隧道通到人家墓穴里。”
琉阳讶然,敢情眼前这老翁千辛万苦凿道钻人劬绍侯墓底为的竟是“死人债主”而非宝物!
“察前辈身怀掘地绝技,这项本事倒叫人防不胜防。”琉阳说得真心。
秦聿睨着她,“丫头天真!好歹秦老头儿五十年前还是个武林盟主,再如何不济也不致沦落要盗墓跟死人讨饭吃。”
对方的奚落琉阳并不很在意,虽然她很想说明“死人债主”亦非为了与死人讨口饭吃而出手窃宝的,她只是微笑而语,“武林盟主?!老前辈好本事!”
“本事又如何?”秦聿语气中难掩自嘲,“人都快进棺材了,这一生却连自个儿最心爱的女人都没能拥有,武林盟主不过是个屁!”
琉阳无语,原来即使武功再高强,也不一定能够如愿得着心上人的垂青,原来凡人不分聪灵愚验,都会遇着相同棘手的问题。
“你喜欢你师兄?”没来由地,秦聿突然出了声。
“前辈!您别胡猜!”琉阳依旧微笑,神色毫无变化。
“活了七十七年,我秦聿可不是靠胡猜过日子的,”他压低声笑得诡谲,“师兄妹相恋,表兄妹相许,近水楼台,日久生情,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从古至今理所当然,老头子生平最爱这等美事,娃儿,别同老前辈打混仗,喜欢就说喜欢,女爱俏郎君,你那大师兄生得一表人才,脑子又聪颖得紧,喜欢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真没这事!”琉阳加快脚步欲将老皇娥在身后,还有,他满口耸动人心的言语。
“真没这事?”秦聿加快一步拦住了垂低着眸子的美丽女孩,他倾身在她耳旁低语,“机会只一次,你考虑考虑,如果你愿意,老头子自有办法帮你!”
琉阳微冷着清丽的面孔推开他,“老前辈!晚辈不喜欢开这种玩笑。”
“不开玩笑!不开玩笑!”秦聿低沉噪音笑中带着诱惑,“只要你点个头帮老头子一个忙,我自有办法让你师兄得守住你一辈于!”
眼前老叟笑容诡异地似妖若魔,琉阳闪过他的身子,却闪不过心底呐喊的声音——一辈子?!
牧星野与牧琉阳?!
长这么大,她从未如此举步维艰。
如果这世上真有能诱她牺牲一切包括性命来与魔鬼交换的东西,那么,眼前这项提议就是了,她的心,乍然生起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