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六、七……
才数不到一半,水仙再也数不下去了,随手就将画满线条的纸张,折成一只纸灯笼,点上火。
几乎画满一张纸,是她没见到卢睿的天数。她当然不是想念他,只是夫妻嘛!每天至少得见一面呀!
结果呢?哼!都多久了,她根本连他的一根头发也没见着,这分明是打她进冷宫嘛!
“心胸如此狭窄,你是不是男人啊!”气忿地咕哝着,她吹熄纸灯笼中的火,将纸重新摊平。
唔……水仙不忍卒睹地别开首,来个眼不见为净。
“少夫人,用午膳了。”竹友推开房门,端入了几色小菜。
“竹友,你说说看,为什么我这么久没见到他?”水仙噘着嘴将纸递到竹友面前。
放下托盘,竹友接过纸张看了看,回答:“快一个月了,少夫人这么久没见到姑爷吗?”
“对!他把我打人冷宫了是不是?”水仙气忿地插起腰。
“我想,姑爷是太忙了,才没来看您吧!少夫人别太放在心。”竹友温和地安慰主子,将纸放回水仙面前。
“他忙?忙到连跟我一起用膳的时间也没有吗?”才不接受竹友的安抚,水仙小脸越加不善。
“因为前些日子,为了找回少夫人,姑爷的公文积了一桌。”
一噘嘴,水仙不善地质问:“那错又在我了吗?追根究底,他不该上勾栏院,既然去了就要有认人之能,怎能错把冯京当马凉?”
“少夫人,追根究底,您不该上勾栏院才是。”竹友轻声轻气地提醒主子。
“我不管!既然他与我已成了夫妻,就不该冷落我呀!当然,我也不爱他先前老对我凶,吼得我耳朵好疼。”跺跺足埋怨,她赌气地将桌上的纸张放到火上烧了。
看着纸张在火中烧成灰烬,水仙将脸埋进双掌中。
理解地望着她,竹友道:“少夫人,您在想念姑爷呀!”
“才没有!”水仙激动地抬起头反驳。
她才不会想念卢睿那个登徒子!老是对她凶巴巴的,她讨厌死他了!
“那您何必画了那么多记号,记多少日子没见到姑爷?”竹友淡淡地弯了下唇,温和却尖锐地反问。
“因为……身为妻子嘛!我总该知道有多久没看着我的夫君吧!”勉强回答,她自己也知道实在太过勉强了。
“少夫人,您要是想见姑爷,何不自行去见他呢?守株待兔不是个好方法。”竹友根本不理水仙的反驳,浅笑着提出建议。
“我不要,他每回见了我,不是冲着我大吼大叫,就是上下其手……我才不要见他!”撇开首,水仙才不要先向卢睿低头呢!
“少夫人,或许姑爷也很想您,只是身为男子,不好意思拉下脸来看您。所以,您用不着同姑爷一般见识。”深谙水仙脾气,竹友拐弯抹角地劝着。
歪着小头想了想,水仙开口道:“好吧!但我要用什么理由去见他?”
看在他男人的尊严上,她迁就一下他好了。
“送点心好吗?姑爷午膳经常忙到没时间用,所以有用点心的习惯。”竹友大喜,立刻提供主意。
她一直知道水仙近日来因久不见卢睿,心情并不太舒坦。
“可是……我还是不太想去看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水仙又噘起嘴来,小脸写满不快。
“少夫人,您为何又……”竹友忍住叹气的冲动,询问道。
一扁嘴,水仙哼了声,扬起小巧下巴道:“他禁我足!”
对!她多久没见到他,就多久没走出这个房门了!简直没天理,他凭什么禁她足!连如厕都有人跟着,把她当犯人似的囚禁!
“啊……这……”眨眨眼,竹友一时忘了卢睿命令水仙不许出房门一步,以防她又逃到外头闯祸去了。
“所以,他若不来,我根本看不到他!你说,他这还不是将我打入冷宫吗?”越说越委曲,水仙眨眨大眼,一颗泪珠滑下脸庞。
“小姐,竹友认为假若您替姑爷端点心去,他一定会很开心,绝不会怪罪您的。”
“真的?”水仙朦胧的大眼瞅向竹友,确认地询问。
肯定地一颔首,就外人来看,卢睿对水仙其实很是动心,只是不曾察觉而已。而水仙生来就对男女情事极为迟钝,所以也绝不可能发觉的。
“那好吧!我就替他送个点心好了。”总算打定主意,水仙连午膳也不用了,起身推门出房。
“少夫人,想要去哪儿?”吃了惊,竹友急忙跟上。
“去厨房呀!”理所当然的回答,水仙瞥了竹友一眼,觉得她怎么变笨了。
既然要替卢睿送点心,那身为卢夫人,她当然该亲手做点心送去呀!这才是个好妻子该做的,重要的是,她要让他刮目相看。
竹友当然了解主子的心意,就默不吭声地跟在她身后走了。
******
沏上一壶茶,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卢睿迎着凉风坐在亭中,与李缘品茗对弈。
在连输了第三盘棋后,他闷闷地喝起茶来,脸色臭得像被人欠了几千两黄金。
“怎么了?你看来心神不宁的。”收起棋子,李缘不怀好意地笑问。
“我没有心神不宁!”沉声低喝,卢睿狠狠瞪了下李缘。
一扬唇浅笑,李缘故作好奇地问:“对了,怎么没见到嫂子?你们的婚事真是一则传奇,看来我们是没机会唤你一声‘大哥’了。”
前些日子四人在“赋雅楼”中曾约定,只要谁能先让一名姿色、才气出众的闺女交出真心,大伙儿就必须尊他一声“大哥”。可没料到一趟“迎春阁”之行,竟就让卢睿失了资格,思及至此,李缘心底就暗暗好笑。
“你是特别来嘲笑我吗?”俊颜气得刷白,他一想到水仙就有一股怒火无处发泄。
一个月没见到她,他知道是因他禁了她的足,但真的没想过,她会乖乖被禁足,没有趁机逃出来,他根本拉不下脸去看她。
该死的,她为何在之前不乖顺地嫁给他,非得一逃再逃,现在却又这般听话,还真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月?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小弟只是想同小嫂子打个招呼。”温和地浅笑着,李缘看起来一点看好戏的神态也没有,似乎只是单纯地问候友人妻小。
会相信才有鬼,卢睿要笑不笑地一撇唇,冷冷地道:“李兄,你是什么性子,小弟可是心知肚明。”
“不问嫂子好就是了。卢兄今日心神不宁,可是万分不假,否则小弟怎么可能连胜你三局?”一耸肩,李缘从善如流地改口。
“陶亭四君子”中,卢睿的棋艺已臻绝顶,几乎无人得以胜他。今日轻轻松松连胜他三局,任谁也会察觉他的不对劲。
“没什么,一些家务事。”闷闷地又啜口茶,他是不可能告诉李缘,他正为水仙而心烦。
“烦心的事别闷在心里,对养生并不好。”
默然无语,卢睿从来不考虑把心情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他还需要面子来过接下来的日子。
“对,烦心的事千万别闷在心里。”娇脆的声音插入,一抹纤纤绿影飘然走入亭子中。
“你来做什么?”卢睿一望来人,面色更是沉得吓人。
扁扁嘴,水仙放下手中托盘,埋怨道:“我替你送点心来呀!竹友说,你经常没用午膳。”
“这什么玩意儿?”心中不由得一暖,他也放软了语调。
“乌梅豆腐,以前娘教我做的,在夏天吃很舒服。”
“是你做的?”他不可置信地一挑眉,就他的认为,水仙是个除了闯祸外,一无是处的女人。
点点头,她瞥了他眼道:“你这么惊讶做啥?女子本当精于厨艺呀!”
笑了笑,他忍不住调侃道:“我以为你会是个例外。”
“你取笑我!”蹙眉指控道,她不甘心地替自己辩驳:“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大家闺秀,女红、厨艺可都是受过训练的。”
“包括闯祸的手段?”
一跺脚,水仙气鼓鼓地道:“你真是讨人厌!乌梅豆腐究竟吃是不吃?”她今天不想吵架。
“只有一碗吗?”往托盘上瞥了眼,一只青磁碗中盛着颜色鲜明的乌梅汁及雪白的豆腐,还有不少碎冰,光看就令人暑气全消。
“我不知道有客人。”懊恼地蹙眉,她转身对李缘福了福道:“对不住,妾身怠慢了,请见谅。”
“嫂子不用多礼,此乃一件小事,切莫放在心上。”李缘立即回礼,一边好奇地打量起水仙。
秀美典雅的瓜子脸上,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其中闪着灵活的光芒,为她婉约沉静的气质,添上了活泼机灵。
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子,但眸中隐藏的不安分,说明了要得到她,可能得花上一番功夫才制服得了她。
莫怪卢睿近日来脾气越来越大,连一向爱与他斗嘴的崔苑,近日也不敢大靠近他。
“若公子不介意,厨房里还有,我马上端来。”毕竟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女子,水仙很知道进退应对的分寸。
这却惹来了卢睿莫名的不快,他冷冷一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卢少夫人原来还兼为府里婢女。”
一愣,水仙听出了他的讽刺,一肚子火就冒了上来,却顾及到有外人在场,她的身份也不该失态,这才忍下,招来了婢女交代:“去厨房替这位公子端碗乌梅豆腐。”
怎知,她的隐忍却让卢睿更加不快。“你今日怎么了?这么贤淑得体呀!卢少夫人!”
美目一瞪,她不明白他讲话干啥含针带刺的,她可是什么事也没做错唷!只除了……
“你在气我擅自离房吗?”压低了声音询问,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事儿会惹怒他。
“对!你不是被我禁足了?”狠狠瞪了她眼,他抓住机会借题发挥。
他是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但可以肯定和她擅自离房无关,然而这种心情,他并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看不惯水仙对李缘温柔,却总和他针锋相对。
“因为你都不来看我呀!好歹咱们也是夫妻,在同一栋屋子里生活,却一个月没见面,太诡异了。卢睿,你没把我打入冷宫吧?”末了,她不安地问道,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
瞪着她许久,卢睿才僵硬地摇摇头,默默不语地啜口茶。
吁了口大气,水仙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下了。
她往椅上坐落,笑盈盈地望着李缘道:“公子是我相公的好友吗?”
“是好友。在下李缘,小嫂子请多多指教了。”抿唇一笑,李缘当然把卢睿的矛盾看在眼底,忍不住想逗逗他。
“呀!原来是晋王爷,妾身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连忙站起身福了福,水仙眸中闪着另一种欣喜的光芒。
身为名满长安城的“陶亭四公子”之一的李缘,很理所当然的也是水仙所欣赏的文人,特别是在与卢睿相识后,她很自然将李缘升格为第一。
然而,那种单纯的欣喜之情,就卢睿看来,却成了另一回事。
“身为卢家少夫人,你还会不认得李兄?果真是失敬!”毒辣辣的言词令水仙一怔。
“我当然不认得李公子,在这儿住了一个月啦!我都待在房里呀!”开口辩解,她并不明白卢睿为何又突然生起气来,更不懂他的语意。
“哼!光天化日之下,竟同男子眉来眼去,不知羞耻!”
张口结舌的望着他,水仙忘了反应。这根本是莫虚有的罪名!他怎能这样欺侮人!
很想对他破口大骂,奈何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来,加上有外人在场……咬咬牙,她垂首深吸几口气,才抬头道:“对不住,妾身失陪了。”
迅速转身跑开,一串珠泪已不由得落了下来。
她委曲死了!忍不住在心里痛骂卢睿混蛋。
目送她远去,卢睿心里是一千个后悔、懊恼,却又碍着面子不愿去追,僵直地坐在椅上化为石像。
“不去追?嫂子看来很伤心。”望向他,李缘语带责备。
木然地瞪着眼前的乌梅豆腐,他在追与不追间挣扎。
“说不定嫂子会想不开。”丢下一记重药,李缘就不信卢睿还不肯追去。
冷笑一声,卢睿睨着他道:“仙儿不可能会想不开。”
话虽如此,他却站起了身,连声道别也没有,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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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着跑着,水仙在泪眼模糊中看不清路,竟不小心滑进湖中,连连呛了好几口水,才狼狈地爬上岸。
一上岸,她莫名奇妙被搂进一堵温厚怀抱中,熟悉的男性气息盈满呼息间。
“你没事吧?”卢睿心急地询问,惊魂未抚,他的心跳快得似要冲出胸口。
他没想到水仙会落水,那股心惊揪得他好难受。谢天谢地她没出什么乱子。
“不要你来好心!”推开他,水仙气鼓鼓地别开头不愿看他。
“你还在气我吗?”轻叹道,他知道自己适才是有点太过分,但普天之下有哪个做丈夫的,能看到自己的妻子对别的男人好时,还能平心静气地毫不在意?
“你自己知道。”头转得更开,她真是满肚子委曲。
沉默了许久,他才嗄声道:“我不爱看你对别的男人示好。你一直不给我好脸色,咱们一见面就总是吵个不停。”
“我可没同你吵哦!一向是你老对我吼个不停。”皱皱小鼻,她回过头来“指正”他的“错误”。
“那不重要,你不许对别的男人好。”对她翻个白眼,他很受不了地低喊。
“但身为你的夫人,我必须招待客人呀!哪是对别的男人示好了?”她反白他眼,很不理解他在小心眼什么。
一时语塞,他清清喉咙才又道:“总之,你不许对别的男子好。”
眨眨眼,水仙依然不能理解,不过难得两人见了面,彼此间的相处又不带冲突,她也就乖乖点了头答应。
“记住,永远不许忘!”卢睿十分认真的命令道。
“知道啦!你好罗嗦!”噘着嘴不乐地瞪着他,水仙伸手捂住他的口。
拉下她的小手,在她柔软的掌心轻吻了数下,异样温柔的动作,让她不由得涨红了俏脸。
“大白天的,你不能又乱来哦!”她羞赧地提醒他。忘不了两人的第一次正是在大白天发生的。
“衣服都湿了,当心得风寒,快回房换下吧!”理解地一笑,他没有告诉她,自己只是很单纯的想亲亲她而已。
将外袍披在她身上,他扶起她,往回房的路去。
“你还没吃那碗乌梅豆腐对吗?”她突然仰首问。
“总会吃到的。”他耸耸肩毫不在意。
蹙着黛眉凝视着他,水仙咬着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卢睿不觉起疑,停下了脚步俯首与她对望:“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身子突然瑟缩了下,她往后退了几步,声若细蚊道:“嗯……我老实说了,你……不能又对我吼叫哟!”
她那不安的模样,令卢睿沉下脸色。他断定她又在那碗乌梅豆腐里动手脚了!早知道她不会太乖巧安分!
“你加了药在那碗乌梅豆腐里?”他抱着双臂睨视她,俊颜上掩不住怒气。
她立刻摇头,小小声地招供:“我不敢加药,只是加了七大匙花椒粉……你不会生气吧……”
“哼哼!”皮笑肉不笑的一扬唇,黑眸中已是怒火翻腾。
知道状况不对,水仙警觉地转身就逃,早知道他会生气,她就不会傻傻地说出实话了!
他的动作更快过她,一把拎回她,努力地压抑怒气道:“咱们回房好好的把帐都算清楚,好吗?”
“可以不要吗?”她绝望地询问。
“不、可、以!”咬牙切齿地道完,卢睿拎小鸡似的把水仙拎回房中。
房门一关,这帐可有得算了!